第283章
劍尖貼在柏中水的下巴上,柏中水被迫抬頭。 荀靖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在短暫的沉默后對柏中水說:“你這臉要是偷來的、搶來的,我會把它割下來,還給它的主人。我不怕沾血,你想清楚再說話?!彼麊柊刂兴骸澳銜档??” “不會。” “今日你來佛寺,你對佛門感興趣?” “我與佛門無緣,無良師、無益友。今日興致忽至,我來看山,順道來佛門拜訪。” 荀靖之不許柏中水站起來。這雨下得不好,雨絲落在樹葉上的聲音如此哀婉,讓人心中煩亂。一種隱約的舊痛隨著雨絲蔓延,說不清、道不明,沉甸甸壓在荀靖之的心上。 跪在地上的到底是誰?山寺之中,曖曖也,非云非霧,如煙如霞,諸光諸色2……難道他真的記不清佛子的長相了嗎,他已經(jīng)將佛子遺忘到了何種地步?他所懷念的,只能是一個面目不清的影子。 他對柏中水說:“煩請你撩起袖子,讓我看看你的手臂?!?/br> “郡王,您碰過我的脖子,現(xiàn)在又要我撩起衣袖,我覺得您對我圖謀不軌?!?/br> 荀靖之說:“你不動手,我動劍了。這把劍出鞘必要見血,我不騙你?!?/br> 柏中水撩起了自己的衣袖。荀靖之記得佛子一過長江就會起紅疹,柏中水的手臂上連一粒紅疹都沒有。 柏中水生得白皙,手臂上沒有疤痕,沒有胎記,也沒有紅疹,只有幾道輕微的抓傷。 果然不可能是一個人吧。 荀靖之愣了片刻,垂下眸子,他收了劍,道:“起來吧”。柏中水整理自己的袖子,站了起來。 佛殿中的氣氛稍稍緩和。 荀靖之對柏中水:“你的手臂上有抓痕。” 那是幾道抓痕……還是被利箭擦過時帶來的擦傷?他再次看向柏中水。 “郡王對我房中的事情感興趣?”柏中水似笑非笑地說?!翱ね醴判?,我心里只有您的姨母?!彼麖娬{(diào)了“姨母”這兩個字,道:“我手上的抓痕,是被貓抓的。禁臠要有禁臠的cao守,我不隨意碰別人,別人也不應(yīng)該染指不該碰的東西??ね?,下次請您不要隨意碰我了?!?/br> 荀靖之和柏中水說了幾句話,覺得他不像佛子。如果佛子親眼見到柏中水,會不會驚訝……世上竟有非親非故而長得像孿生兄弟的人么?還是他真的記不清佛子的長相了。 不過六年,他的記憶果真已經(jīng)千瘡百孔了么,已經(jīng)……如此不可靠了嗎。 荀靖之不明白。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 柏中水說:“郡王問了我許多問題,該我問郡王了?!?/br> “柏大人,請問吧?!避骶钢谩鞍卮笕恕狈Q呼眼前的人,否則他該怎么稱呼他呢——他質(zhì)疑著自己的回憶,向柏中水做出了妥協(xié)。說話時,荀靖之用手握住了殺生劍的劍刃,冰涼的鐵貼住了他的掌心,殺生劍鋒利依舊,他分不清是手心中傳來的感受是涼還是疼。 柏中水說:“郡王叫我‘好友’,想必是認錯人了。我想知道郡王的好友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他是什么樣的人物,能讓您如此念念不忘?!?/br> 佛子是什么樣的人…… 或許是因為荀靖之是在下雨的時候遇見了柏中水,荀靖之總覺得柏中水的氣質(zhì)里帶著南方雨水一般的潮氣,陰郁并且令人氣悶,他像一道在雨中若隱若現(xiàn)的詭異幽魂。荀靖之記憶里的佛子還是個少年人,他像北方的雪,冰爽、冷冽,絕不令人有被纏繞住的感受。 北方白茫茫的雪啊,覆蓋山巔。佛子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荀靖之對柏中水說:“我與好友相逢在一場二月的雪里,我們二人年少相識、互托生死。我們之間什么樣,柏大人不會明白。于我而言,我之好友獨一無二,無人可比?!?/br> “獨一無二?”柏中水重復(fù)了一遍這個詞,他說:“真好,從沒有人這么看待過我。我也希望自己能被誰真心相待,被珍重、被認為是獨一無二的?!鳖D了一下,他說:“郡王的好友叫第五岐,我知道這個名字,我聽過太多次這個人名了——真叫人羨慕,我該說羨慕還是嫉妒呢,可我不是他,我沒有郡王這樣的朋友,沒有過這樣的情誼?!?/br> 柏中水看向荀靖之的眼睛,說:“那我借一次第五岐的光。郡王,您要記得我,你也要記得,我叫柏中水,不是誰的替代品。” 替代。佛子無可替代。荀靖之看著那張熟悉的臉,他的眼里真的有柏中水這個人嗎,透過柏中水,他懷念一個故人。是,他沒有將柏中水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看待,在他的眼里,柏中水不需要有過去,他只將他視為一個故人的影子——他絲毫不關(guān)心柏中水獨有的過去和前塵。而柏中水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大人!!”柏中水的小童忽然驚恐地叫了一聲,說:“有血!” 一道血跡順著殺生劍流了下來。 柏中水看見了血,面色一驚,立刻去拽荀靖之的手。 荀靖之避開柏中水的手,淡淡地對他說:“柏大人,我不該動手。這把劍有劍戒,出劍必須見血,而這次我是犯錯的人。我冒犯了你,得罪了?!?/br> 他以這樣的道歉結(jié)束了對話。 作者有話說: 1而今世事多驚悸,黃葉飛來怕打頭?!队柮稍鰪V改本》 2江淹《水上神女賦》:碧渚之崖,曖曖也。非云非霧,如煙如霞。諸光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