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兒一走，素云姨娘命靈芝打水洗臉，故意不施脂粉，不上妝，孕吐，面色略顯憔悴。

    不久，巧兒回來，“上房爺和奶奶都在，奴婢回了，想必爺一會就能來?！?/br>
    瞅著素云姨娘道；“姨娘像病中西子，爺看了就是鐵石心腸也會動心?！?/br>
    不久，素云姨娘聽見門外重重的腳步聲，換上愁容，守著邵冀床邊抹淚，靈芝打起簾子，“爺和奶奶來了?！?/br>
    素云姨娘站起身，預(yù)行福禮，剛一蹲身，腳下一軟，羸弱嬌軀堪堪搖搖欲墜，邵英杰本能伸手扶住，“你氣色不好，注意自個身體，你肚子里還有孩子。”

    邵英杰半摟半抱，扶她坐在炕沿邊。

    吳淑真走到邵冀身旁炕沿邊坐下，探手摸摸邵冀的頭，又放在自己額頭上，試試，對邵英杰笑道；“不熱，沒事?！?/br>
    邵英杰不放心，也用手試試，冰涼，點頭，“沒事?！?/br>
    對素云姨娘道；“冀兒怎么病了？”

    素云姨娘細(xì)弱聲道：“這兩日下雨，夜晚有點涼，想是老太太生日那天，穿少了?！?/br>
    這一來一往言語之間，無形中把吳淑真就賴上。

    邵英杰蹙眉，看眼吳淑真，似嗔怪她帶冀兒不小心，把孩子弄病了。

    吳淑真卻不接她話茬，沖著束手站在一旁的奶娘沉臉道；“老太太前過生日，小爺便病了，怎么今才來回，我看是你這奶娘不盡心，我派人告訴大奶奶，你去二門上領(lǐng)二十板子，攆出府?！?/br>
    奶娘沒想到奶奶平素待人和氣，突然動怒，且一動怒，自己就要挨板子，卷鋪蓋走人，嚇得面白如紙，忙跪地叩頭，“奶奶明鑒，小爺昨晚還好好的，臨睡前還喝了一碗羊乳，就是今晚把晌，摸著頭有點熱，立刻就回姨娘去告訴爺和奶奶，奴婢一刻不敢耽擱?！?/br>
    這奶娘的話，無形駁了素云姨娘的話。

    吳淑真淡然一笑，“我知道小爺有病，meimei心慌，一時昏亂，不過前晚小爺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屋里怎么能凍著，再說即便他人小，不禁氣候變化，有老太太福氣壓著，哪能就有事?！?/br>
    吳淑真說來說去，把老太太捎帶進(jìn)去，大帽子給素云姨娘扣上，膽敢說在老太太屋里有事，這不是說老太太福薄，或是老太太屋里過了什么病癥到他身上。

    素云姨娘趕緊澄清，“婢妾沒那個意思，原是心急，胡亂猜的?！?/br>
    柳絮笑道；“姨娘這可渾說不得，天地良心，我們奶奶可是把小爺當(dāng)眼珠看待?！?/br>
    吳淑真瞅了她一眼，“好了，別說了，你爺不是糊涂人?！眳鞘缯娌恢圹E奉承丈夫。

    邵英杰瞪了素云姨娘一眼，嗔怪她說話不動惱子，若讓老太太知道，心里不自在。

    “爺留在這陪meimei，妾身就先回去了，反正冀兒沒事，我也就安心了。”

    妻子都發(fā)話了，邵英杰沒反對。

    素云恭送吳淑真，走到堂屋門外，吳淑真口氣云淡風(fēng)輕，“你我姊妹，來日方長。”

    倏忽，又壓低聲，幾近耳語般地道；“防人不容易，小心看好兩個孩子，還有肚子里的。”

    吳淑真目光凌厲，尖長護(hù)甲劃過她小腹，素云驚悚，下意識捂住肚子。

    吳淑真唇角漫過一絲冷笑，揚聲道：“meimei身子不便，不用送了，我明在來看冀兒。”

    邵英杰看素云進(jìn)屋，道；“你最近氣色不好，別想太多了，你奶奶性好，她喜歡冀兒，情理之中，她不能生產(chǎn)，也怪可憐的?！?/br>
    素云驚得杏目圓睜，“爺說什么？奶奶不能生產(chǎn)？”

    邵英杰道；“是呀！我原不打算跟你說，看你老是疑神疑鬼，怕時間長了，傷了你姊妹的和氣，特地給你說一聲，你心里有個數(shù)，日后，你若生產(chǎn)，三個孩子照管不過來，把冀兒抱到她屋里養(yǎng)。”

    素云尖聲道；“不”

    邵英杰嚇了一跳，忍耐地道：“你奶奶不能生產(chǎn)，三房沒有嫡子，挑一個抱去養(yǎng)，將來承繼家業(yè)，理所應(yīng)當(dāng)?！?/br>
    素云姨娘斷然道：“我不答應(yīng)，我十月懷胎生下的，憑啥讓她養(yǎng)，爺答應(yīng)過我，我的孩子自己帶。”

    邵英杰心中不悅，素云原來闔府都夸溫柔得體，如今心性大變，像個無知婦人，不可理喻，把從前的好都沒了。

    邵英杰念及她腹中有胎兒，耐著性子，“此一時彼一時，你奶奶不能生養(yǎng)，日后把冀兒記在嫡母名下為嫡子，對冀兒好，你日后有靠?！?/br>
    素云姨娘道：“冀兒記在奶奶名下，為三房嫡長子，冀兒有個好前程，婢妾替他高興，可也不用抱到上房養(yǎng)?！?/br>
    邵英杰臉慢慢黑了，起身，一甩衣袖，“豈有此理！冀兒若為嫡子焉能讓你一個小妾養(yǎng)，冀兒身份尷尬，長大如何服眾？”

    一句話，戳到素云姨娘痛處，她滿腹委屈，嚶嚀哭泣，“爺現(xiàn)在嫌我出身低賤，爺當(dāng)年怎么說的，不小看我，爺心里只把我當(dāng)成妻子，正妻是母親娶的，是邵家媳婦，不是爺?shù)钠拮?，婢妾才是爺心上人?！?/br>
    邵英杰當(dāng)年血氣方剛，意亂情迷之際，說過什么，早已不記得，看素云姨娘翻出舊賬，拿捏他，心中不禁反感，“既然冀兒沒事，你好生歇著?！?/br>
    說吧，邁步朝外就走，素云姨娘扯邵英杰衣袖，被他甩脫，素云姨娘哀聲叫道；“三爺就這么狠心對婢妾……”

    邵英杰頭也不回，“好好反省你這兩日言行。”

    ☆、第58章 對弈

    一進(jìn)六月，天便熱起來，各房里丫鬟去領(lǐng)冰塊，大戶人家冬季用窖儲存的冰塊，夏季取出放在屋子里降溫，一般中等人家，沒有地窖，街上專門有販賣冰塊的，價格昂貴，也只能在伏天最熱的時候，買上些來用，蓋一個地窖，需要很大一筆銀子，而且儲存保管不善，冰塊化成水，是以就是富豪人家，酷暑就是主子屋里有份例，下人是沒有這個待遇的。

    邵英杰自那日走了，沒在過來，素云姨娘知道三爺氣未消，從前三爺偶爾有那么一兩次生氣，每次對她都狠不下心，過二日便尋個緣故，來找她，二人和好如初，這次不同，她肚子里還懷著孩子，邵英杰三五日不露面，素云姨娘有點心慌，心里沒底，男人變心比翻書都快，一想煩惱事，心中不免燥熱。

    巧兒手執(zhí)團扇，為其扇風(fēng)，自己也覺得熱，把領(lǐng)口盤扣松了松，“今這天一絲風(fēng)都沒有?！?/br>
    可兒去上房領(lǐng)冰塊，久等不回，素云心煩，“不用扇了，扇的也都是熱風(fēng)，一點不涼快?！?/br>
    罵了一聲，“巧兒這死丫頭，取個冰塊去這么久，是成心讓我難受。”

    “奴婢去看看，可兒這小蹄子是不是玩起來忘了正經(jīng)事?！边@里正說著，可兒就空手進(jìn)門，“主子，沒有咱們屋里的份例，奶奶說了，姨娘雙身子，不宜用冰塊，讓奴婢們辛苦點拿扇子扇扇?！?/br>
    巧兒道：“姨娘實在熱，奴婢去大廚房要一碗冰鎮(zhèn)綠豆湯來。”

    素云仿佛一股涼絲絲浸入胃里，點頭道；“快去?！?/br>
    素云姨娘此刻一心就盼著那碗冰鎮(zhèn)綠豆湯，喝一口，涼到心里。

    等了許久，終于，門外響起細(xì)碎腳步聲，一聽就是巧兒，巧兒慢著步子進(jìn)門，手里空空的，沒有碗。

    素云姨娘心緒煩躁，身上仿佛冒火，急切問；“是大廚房親自送來？”

    巧兒搖搖頭，素云姨娘急道：“是大廚房沒煮？那趕緊告訴大廚房煮好，放上冰塊?！?/br>
    巧兒期期艾艾地道；“大廚房綠豆湯早起就煮好一大鍋，冰鎮(zhèn)上，大廚房管事的陳大娘說，三奶奶有話，姨娘不能喝涼東西，讓姨娘忍著點，熱天不過就幾個月，咬咬牙就挺過去了?！?/br>
    素云氣得干瞪眼，“我生養(yǎng)三個孩子，還不如她懂，我生冀兒的時候，也正好趕上暑熱天，什么冰塊、冰鎮(zhèn)綠豆湯，沒吃過，冀兒還不是好好的?！?/br>
    巧兒低頭不語，心想，這話姨娘就在屋里說說，敢當(dāng)著奶奶面說。

    靈芝為她打扇，道：“奶奶想必是好心，怕姨娘吃涼東西吃壞肚子?！?/br>
    素云姨娘恨得牙根癢，她當(dāng)著人面沖好人，背地里比誰都惡毒。

    巧兒抱怨道；“闔府上下都是勢利眼順風(fēng)耳，跟紅頂白，看爺不往這屋里來，老太太對姨娘不似原來上心，多有怠慢，從前爺見天來姨娘屋里，要什么，巴不得馬上送來，現(xiàn)在姨娘若說吃樣?xùn)|西，推三阻四，不知拖到何時能送來?！?/br>
    巧兒一番話，正說中素云姨娘心事，她對邵英杰一向有自信，他離不開她，拋開多年情分不說，他戀著她身體，可是現(xiàn)在，邵英杰仿佛要從她身邊溜走。

    素云姨娘從未有過的心虛，不自信，她突然道；“去叫奶娘把冀兒抱過來?！?/br>
    巧兒不解，正說爺?shù)氖拢枚硕艘棠镉窒肫鹦?，過東屋吩咐奶娘把小爺抱到姨娘屋里。

    素云姨娘坐在炕里，讓邵冀跟她面對面坐著，哄他道；“跟姨娘學(xué)，姨娘說一句，你跟著姨娘說一句?！?/br>
    “鵝、鵝、鵝”素云姨娘一字一頓，放慢語速。

    邵冀憋了半天，蹦出，“鴨”。

    “不是鴨，是鵝?！彼卦埔棠锬托募m正。

    邵冀舌頭卷起，費力說了一個字，“鵝”

    “曲、項、向、天歌?！彼卦埔棠镆蛔忠活D，張大嘴，讓邵冀看她口型。

    “歌”邵冀瞪著圓眼睛，一揚頭，吐出一個字。

    “白毛浮綠水?！?/br>
    “水”邵冀水字說得挺痛快。

    “紅掌撥清波?！?/br>
    “波”邵冀發(fā)出輕聲‘潑’音。

    旁邊奶娘笑道；“姨娘，小爺太小，學(xué)這勞什子，話都說不全?！?/br>
    素云姨娘不理會，又教了幾遍，邵冀?jīng)]什么長進(jìn)，頂多吐出兩個字。

    素云姨娘放棄教他，對巧兒道；“去請爺過來，就說小爺會念詩了?！?/br>
    又鼓勵地對邵冀道；“冀兒真聰明，一會父親來，給父親念，父親喜歡冀兒。”

    屋里幾個人才恍然大悟，主子不是打著成心教導(dǎo)小爺，是指著這個由頭，把三爺勾來是正經(jīng)。

    巧兒應(yīng)聲去上房，靈芝道；“我給主子倒一碗涼茶?！?/br>
    素云姨娘口渴，嗯了聲，靈芝走到桌子邊，背身端起茶壺，倒了一碗茶水。

    端過去給素云姨娘，素云姨娘接過，咕咚幾口喝干，嗓子里不似方才*。

    足等了有一柱香功夫，巧兒也沒回來，素云姨娘等得不耐煩，本來天熱，心氣浮躁，等人心又急，就兀自穿鞋下地，扶著靈芝，親自去上房請邵英杰。

    素云姨娘扶著靈芝走到上房明間西窗底下，就聽見里面有說笑聲，一進(jìn)堂屋，素云姨娘身子頓覺刷一下，清涼，身上潮汗褪去，屋子里似有股涼風(fēng)。

    看見巧兒站在西間門口，扒著珠簾，探頭探腦往里看，巧兒看見她，朝里比劃，素云姨娘走到跟前，巧兒悄聲道；“爺和奶奶在里面下棋，奴婢等這一局散，這都下了快半個時辰，僵持沒分出勝負(fù)?！?/br>
    夏季天長，太陽還未落山，邵英杰今戶所里無事，便早早回來，邵府晚膳吃得早，吳淑真提議下盤棋，邵英杰許久未下棋，想試試吳淑真的身手，便命晚秋拿來棋盤，擺在桌上，夫婦隔方桌對坐。

    小丫鬟看見素云姨娘，見爺和主母正聚精會神，不敢打擾，沒敢回。

    邵英杰和吳淑真對弈，晚秋站在吳淑真身旁打扇。

    柳絮站在邵英杰身后，搖著宮扇。

    吳淑真落下一個棋子，抬頭看見素云姨娘，笑著道；“大熱天，meimei不在屋里呆著，各處走動，當(dāng)心中暑氣。”

    素云姨娘心里有氣，略帶嘲諷地道：“妾身屋子比外頭悶熱，妾身出來涼快涼快，還是奶奶這屋子舒服?！?/br>
    邵英杰也沒工夫看素云姨娘，催促妻子，“到你了。”

    吳淑真給柳絮使了個眼色，眼睛落在棋盤上，略一思忖，白玉指拈起一顆黑寶石棋子，嬌笑著道；“爺?shù)倪@招高，逼得妾身無路可走?！?/br>
    柳絮吩咐小丫鬟道；“姨娘走熱了，快去給姨娘扇扇?！?/br>
    邵英杰無意中一抬頭，看見她，“你方才是說屋子里熱。”

    柳絮對她素?zé)o好感，這小妾不安分，心地也不純良。

    素云姨娘可等到邵英杰開口問，忙用帕子扇了兩下，“婢妾屋里熱得呆不住人，出來透透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