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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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要住一兩旬日,但其實到第三天午前,王磐便領(lǐng)著妻兒弟妹告辭歸家了。 丞公府從上到下都到大門口相送,王家的車馬已經(jīng)整裝待發(fā)。 牟氏握著大娘的手細(xì)細(xì)叮囑著保重話兒,而男人們看起來就一點兒離愁別緒都沒有,謝丞公背著手說了幾句諸如“好好待大娘”之類的話,王大郎自然也是肅容應(yīng)了。 華苓覺得最有趣的是王三郎,他依然將自己打理得整整齊齊的,今日穿一身圓領(lǐng)滾邊黑緞袍,白玉帶束發(fā),腰懸白玉佩,猶如觀音座前童子。王三郎一看到七娘就死瞪了她一眼,七娘又怎會忍氣吞聲,當(dāng)下眉心一點朱砂也都?xì)馑囊纾缓髲男渥永锩隽艘粔K白白的糕點,狠狠地朝三郎晃了晃。 王三郎的臉色一下全黑了,紅黑紅黑交錯,一下子連身子都有些打晃。 華苓目瞪口呆,她從來不知道七娘也這么記仇??! 兩邊王硨、謝大郎、二郎都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各各無聲大笑。 王霏也抿唇笑,原本就是自家弟弟有錯在先,又技不如人,居然讓比他小了幾歲的謝七反擊成功,然后身為堂堂的王家子弟還敢記仇,這般小心眼兒——這種事說出去她都嫌丟臉,怎么可能幫弟弟說話。 王霏上前兩步,親熱地牽住二娘的手:“葦meimei,待我回去,得了空閑便下帖子請你來,我們再一道撫琴?!敝x二娘淺笑著點頭。 謝四娘領(lǐng)著八娘,拉著王霧說話,依依不舍得眼眶兒都有些紅:“霧meimei,真舍不得你走。這個扇套是我親手繡的,盼你勿要嫌棄。”謝八娘嬌嬌地拉著王霧的手,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甜甜的說:“霧jiejie,你可不要忘了我和四jiejie哦,有機(jī)會我們再一起打雙陸呀?!蓖蹯F點點頭,神態(tài)不怎么親熱,接過了四娘贈的扇套,很快回到了王霏身邊。 四娘暗暗跺了跺腳,她和meimei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陪王霧玩了兩天,怎地王霧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不冷不熱的?王霏都說出了要請二娘去玩的話,王霧怎么也應(yīng)該和她說一兩句才對啊…… 王磐看著兩家孩子們感情這般好,依依不舍眉來眼去的,很是樂見其成,笑道:“無需這般不舍,過幾日便令蓉娘在家中辦起賞花宴,把meimei們都請過去耍一日豈不是好?” 牟氏眼神掃過家里這一群大小女孩,頷首笑道:“如此卻正好,這幾年我事忙,宴會也辦得少,他們小孩子家正是好玩的時候?!?/br> 眼看著一行人就要告辭了,華苓一指王家的馬車輪子說道:“霏jiejie家的輪子,不一樣?!?/br> 華苓雖然還小,但長得可愛,又愛笑,王家眾人對她的印象都很好。當(dāng)下連王磐都注意到了華苓的話,回身看看馬車輪子,展顏笑道:“九娘眼神兒真好,確實是不一樣的。這幾輛馬車的輪子上裝了棉膠輪套,卻是晏河長公主收攏的那些西域工匠新近研究出來的奇物,裝上之后,車架行駛起來格外平穩(wěn)。” 晏河長公主,華苓立刻記住了這個名字。 “竟這般好?”謝丞公立刻就有些注意了起來,他那一日不坐馬車?雖然金陵城里處處鋪了青石板,但其實石板和石板之間是以灰泥填塞的,所以總做不到完全的平穩(wěn),偶爾跑快些便能叫人顛散半架骨頭。 王磐笑道:“只是此物還有一個不好處,若是承物太重,便易斷裂,浸水太過,又易斷裂?!?/br> 謝丞公一下又失去了興趣,擺手道:“罷了,心思倒是新巧,只是不堪推敲。你們這便去罷,又非生離死別,不必作小兒女態(tài)?!?/br> 王磐笑笑,對謝丞公的反應(yīng)早有預(yù)料。于是便不再多說,令諸人上車,驅(qū)動車架去了。 因為客人的到訪集體活動了三天,丞公府的大小主人們早就累了,送走王家一行人便作鳥獸散。 華苓回到竹園,想了想,問金瓶道:“金瓶jiejie,晏河長公主是皇帝家的小娘子嗎?” 金瓶抿嘴一笑,九娘子的話總是很有意思。她手上在飛針走線,給華苓做著一套深秋穿的厚襖裙,點頭道:“九娘子說得不錯,晏河長公主殿下是皇帝陛下的長女,皇后殿下所出。太子殿下是她的親弟弟?!?/br> 看看華苓很有興趣聽下去的樣子,金瓶回憶了一下,繼續(xù)說道:“如今是顯圣十七年,婢子沒有記錯的話,太子殿下是陛下登位之后第三年出生的,長公主殿下比太子殿下年長一兩歲。大家都說,皇后殿下極美,她所出的長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相貌都很好,又很聰慧孝順,所以陛下最寵愛他們。” 金甌端著一碟糕點進(jìn)來,后面跟著辛嬤嬤。聽到華苓在問天家的事,辛嬤嬤臉上立刻露出了崇敬的表情:“陛下是英明神武的明君,自從他登位之后,年年各地都風(fēng)調(diào)雨順,邊關(guān)也很安穩(wěn),日子好過著呢。” 原來辛嬤嬤是皇帝陛下的死忠粉呀,華苓聽得津津有味,招手道:“嬤嬤來小九身邊坐,再多說一點兒吧,這些小九都不知道?!彪m然后來的金甌金瓶都比辛嬤嬤得用些,但華苓總是會對辛嬤嬤更親近些。 辛嬤嬤眉開眼笑,在榻上華苓身邊坐下,話匣子大開地把自己所知道的皇家的事說了一大堆,加上做著針線的金瓶金甌也時不時插一兩句,總算讓華苓對皇帝一家子有了些認(rèn)識。 現(xiàn)下的皇帝家是姓錢的,皇后出自洛陽大姓陰氏,為皇帝生了長公主和太子,都很受寵愛。除了長子長女外,皇帝還有不到兩位數(shù)的妃嬪,為他生了另三位皇子和三位公主,四子四女,十分整齊。 “采辦上的何執(zhí)事曾經(jīng)見過太子殿下和長公主殿下,在直通金光門的平安大道上!”辛嬤嬤說得煞有介事:“那一日太子殿下和長公主殿下要到城外的菩提寺去為皇后殿下祈福,前后都有儀容嚴(yán)整、威風(fēng)凜凜的侍衛(wèi)開道護(hù)駕,太子殿下騎著高頭大馬,穿一身繡了飛龍的圓領(lǐng)袍服,以金鑲玉扣束發(fā),是堂堂的好相貌,路邊的娘子們都看住了!如若不是軍士們十分威嚴(yán),許是還有小娘子要上去擲與他香囊玉佩呢!” 華苓聽得很樂,眼睛閃閃發(fā)亮地追問:“那公主呢,長公主呢?長公主也騎馬么?”這年頭連秦夫人那樣身份高貴的夫人都能自由騎馬上街,公主應(yīng)該也可以吧? “長公主卻不曾騎馬,她坐在馬車?yán)锬??!毙翄邒哂旨?xì)細(xì)的描述道:“長公主殿下坐的馬車不僅雕龍畫鳳,鎏金嵌玉,連垂掛的帷布都是千金一尺的天青錦,怕是世上再沒有第二輛的。何執(zhí)事有幸在公主掀起帷簾觀看街景的時候遠(yuǎn)遠(yuǎn)看了她一眼,噯!那可真是九天仙女下凡來了?!?/br> 華苓已經(jīng)習(xí)慣在聽完了辛嬤嬤的話之后轉(zhuǎn)頭去問金甌或者金瓶,只因為這兩個侍婢總是能比別人知道更多的信息:“金甌jiejie,長公主和太子去祈福,是什么時候的事呀?” 金甌想了想:“這個……婢子記不太清了,大約是去歲四月間,說是皇后殿下有恙在身,久不痊愈,所以長公主和太子殿下就去香火最盛、最靈驗的菩提寺為皇后殿下祈福。菩提寺當(dāng)時閉寺相迎,連閉關(guān)修禪的九定大師都被驚動了,親自為皇后娘娘解了一簽?!?/br> 光這么聽,根本看不出那位長公主殿下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若是以后有機(jī)會,希望可以見她一面…… 想到這里,華苓不由又有些無奈,見了又如何,即使那位長公主和她一樣又如何?她現(xiàn)下已經(jīng)在這里了,已經(jīng)是謝丞公府的九娘子,日日看著的都是這副身子,掐自己會疼,跌倒了會痛,餓了會難受,難道還會有回去的一日? 華苓輕輕地對自己搖頭,然后托腮認(rèn)真地看了金甌金瓶幾眼。 這個年代的世家大族,基本上使用的仆役侍婢全部都是從小采買、培養(yǎng)起來的。她現(xiàn)在真不太能確定了,金甌金瓶這兩名侍婢在來到她身邊之前,到底是被謝丞公培養(yǎng)來做什么的?不僅服侍人的活兒樣樣麻利精到,思維也非常敏捷,見識頗廣。如果只需要在府里服侍主人,華苓不認(rèn)為她們會被教導(dǎo)這么多的知識——以金甌和金瓶的能力和氣度,便是立刻成為大官之妻,也完全能夠勝任自如。 難道,丞公是準(zhǔn)備培養(yǎng)她們來使美人計么? 華苓的腦袋里一下子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稀奇古怪的情節(jié),什么贈婢刺殺政敵、將美婢嫁給得力的下屬籠絡(luò)人心,林林種種,于是看兩婢的表情都古怪了起來。 金瓶第一次覺得在華苓面前有些不自在起來,小主人一直是天真單純的,但現(xiàn)在那雙烏溜溜的眼睛里竟露出了幾分沉靜得像睿智的神色。 她不由側(cè)了側(cè)臉,微笑著問:“九娘子怎地了,一直看著婢子呢?!?/br> 金甌倒是依然淡定,微笑著不說話。 華苓笑瞇瞇地問:“金瓶jiejie,你們來到我這里之前是作什么的?” “婢子本是要伺……”金瓶順口就要說什么,一看到金甌的表情忽然打住了,頓了一頓才垂下視線說道:“婢子和金甌往前是丞公老爺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丞公老爺后來就將我們給了九娘子,令我們好好伺候九娘子呢?!?/br> 本是什么?華苓眨眨眼,也沒有再問,既然她們不愿說,那也自然有她們的道理,更何況,她謝九不過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而已,沒有大人會失心瘋到把秘密都告訴小孩子的。 反正,憑自己的能力解謎也是一種樂趣呢,華苓微笑著想。 ☆、第18章 前往菩提寺 18 日子又變得平靜起來,華苓的精神都被芍園開設(shè)的課程占據(jù),習(xí)字、習(xí)琴、習(xí)禮、習(xí)繡…… 除了算術(shù)這門課華苓接受起來毫無壓力之外,其他的都是需要花心神去學(xué)的東西,在丞公的壓力下她又不能學(xué)得太差,所以每日里從睜開眼睛到閉上眼睛,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了練習(xí)上,終究是沒有被分外聰慧的七娘和總是加練的八娘拋下太遠(yuǎn)。 開蒙第二個月,謝丞公檢查華苓的大字時終于有兩分滿意了,但是依然沒有把令她每日多寫十張大字的話收回。 誰說王公貴族家的女孩子生活悠閑自在? 華苓只能深深的嘆氣。 終于盼到了休沐日,一大早,面貌十分端謹(jǐn)嚴(yán)肅的宋嬤嬤來到了竹園。 華苓記得在唯一一次到前院校場的時候,曾經(jīng)見過這位嬤嬤,在丞公面前十分得用的。 金甌立刻恭謹(jǐn)?shù)貙⑺M(jìn)華苓的正房來:“九娘子,這位是老爺跟前的宋嬤嬤。她是來代老爺問九娘子,老爺今日要到城外菩提寺去品茶,問九娘子想不想去呢?!?/br> “去!”華苓興奮得差點從椅子上蹦了起來,眼睛亮閃閃的。 可以出門去玩,誰不愿意??? 丞公爹果然是個好爹,有事沒事都想著她! 活潑可愛的小孩子就是惹人喜愛,臉上有深深法令紋的宋嬤嬤也不由露出幾分笑意,微微躬躬身,和聲道:“如此甚好。菩提寺乃是佛門清凈地,便請九娘子換一身素凈的衣物,頭面亦是素雅為好?!彼匆谎劢甬T和金瓶,又道:“丞公囑咐了,此去輕車簡從,金甌金瓶卻不必跟隨,由老身照料九娘子便可?!?/br> 辛嬤嬤一聽就露出了幾分憂慮,九娘子長到這般大,還未曾離開過她身邊呢,這一下就是去金陵城外,來回須得四五個時辰…… 華苓毫不猶豫地點頭,朝宋嬤嬤甜甜地笑:“那就麻煩宋嬤嬤了,九娘一定會很乖的?!庇职矒嵝翄邒撸骸皨邒吣銊e擔(dān)心,有爹爹和宋嬤嬤照顧我,一定很妥帖的,你就安心在家里等我回來吧?!?/br> 金甌和金瓶也有些猶豫,但看華苓高興的樣子,便沒再說什么,快手快腳為她換上一身黛色襦裙,頭發(fā)梳成雙丫髻,以綴了珍珠的黛色綢帶飾髻。金甌蹲下身,給華苓在腰帶上掛了一個小小的青色香囊,含笑道:“九娘子一路平安?!庇謱⑷A苓一身衣物打成包裹,奉給了宋嬤嬤。 辛嬤嬤終于把心態(tài)調(diào)整好了,叮囑華苓道:“九娘子到了寺里萬萬不可對佛對大師們不敬,如此方能得佛祖護(hù)佑。” 華苓不停地點頭,嘴上說著“嬤嬤放心jiejie放心”,腳下已經(jīng)踩了風(fēng)一樣跑到了宋嬤嬤身邊,看得金甌金瓶都忍不住笑。 宋嬤嬤領(lǐng)著華苓一路到前院,謝丞公已經(jīng)在他設(shè)成書房的瀾園前站著,背著手,穿一身醬色圓領(lǐng)袍子,大郎侍立一旁。一架清漆油面,沒有任何特別標(biāo)志的馬車停在旁邊,兩匹高頭大馬格外精神。 華苓一下子就驚喜了起來,邁動小短腿跑過去:“爹爹,大哥!原來大哥也去呀!”仲秋之后,華苓和大郎的感情一日比一日好。大郎隔三岔五下學(xué)回來,都會打發(fā)小廝給華苓送來些小玩意兒,竹制的風(fēng)車、一整套幾十個的泥人兒、干果糕點,總之他是看到什么有趣的就給華苓買一點。這些小物件花費(fèi)不多,有的是大郎對meimei的一份關(guān)愛,總讓華苓感覺到心里暖和。 大郎笑道:“小九怎地這般高興?” 華苓將雙手背到身后,鄭重地說:“小九還沒去上過香,所以很高興。今天要上很多香?!?/br> 大郎“哦”了一聲,拍拍華苓的頭承諾道:“小九放心,要燒多少的香都有,哥哥幫你進(jìn)香油錢?!?/br> “謝謝大哥?!比A苓這下才想起,這年代燒香是要上香油錢的,這業(yè)務(wù)她不熟,更重要的是她沒錢。遂又諂媚地朝大郎一笑。 謝丞公看看華苓穿的素淡,滿意地點點頭,將兩兄妹提溜上馬車,宋嬤嬤也上了馬車坐在一角,又令謝貴大掌事親自在前面執(zhí)駕。不過旭日初升時分,馬車已經(jīng)漸漸駛出了丞公府。 致遠(yuǎn)堂里,牟氏聽得平嬤嬤報告,一張雍容的臉上并無什么表情。 平嬤嬤小心的注意著牟氏的表情,眼里有些憂慮,小聲的說:“太太,老爺年年都要去菩提寺品幾次茶,怎么這次卻帶了大郎和九娘……”丫鬟們互相交換著眼色,誰心里沒有猜測呢。老爺帶了大郎,為何不帶三郎?帶了九娘子,又為何不帶七娘子?明明七娘子和三郎才是嫡子女…… 牟氏的表情很平靜,只有手里抓成了一團(tuán)的絲帕泄漏出半分心思。她忽然神色一厲,啪地反手給了平嬤嬤一巴掌,打得平嬤嬤立刻跪到了地上:“老爺?shù)男乃?,也是你們這些當(dāng)下人的能揣測的?不過是去城外品個茶,老爺心情好帶上個把孩子罷了,帶誰不是帶?反正我三郎七娘身子弱,我可不會交給他帶出去!他也是沒辦法!” “太太息怒,是卑下想差了,太太息怒……”平嬤嬤被牟氏忽然的怒氣嚇得不輕,連聲求饒。 “都給我出去?!蹦彩侠渎暶睿替狙诀邆兞⒖虩o聲的退出了房間。待得四下無人,牟氏眸中才露出了極其冰冷的神色。她是這府中的女主人,她親生的兒女才是這府中名正言順的繼承人。若是有人想要干涉這一點,就不要怪心狠手辣。 木頭車輪子軋在青石路上嶙嶙地響,車廂一震一震的,即使鋪了幾層軟墊,也不怎么舒服。但和能夠出外的誘惑相比,這點缺點完全不被華苓看在眼里。她適應(yīng)了一下環(huán)境,得了丞公的許可,就開始興致滿滿地從車窗往外看。 丞公府在金陵城東,離府便是一段平整干凈的道路,兩旁是修葺整齊的高墻,這片區(qū)域分布的都是高官貴族擁有的府邸,市容非常好。 馬車很快駛進(jìn)了更熱鬧繁華的區(qū)域,道路依然橫平豎直,兩旁的屋舍開始參差不齊,門面幾乎都開辟成了店鋪,售賣各種各樣的貨物,門前還會用高桿挑起亮眼的招牌,招徠顧客。 路上行走的人以男性居多,但女性也不少,矜持些的會以帷帽遮面,也有年紀(jì)大些的婦人連帷帽都不戴的,路上的人也不以為異。 大郎早出過門無數(shù)回了,笑嘻嘻地一指幾十米外:“小九看那里。那個番邦人像不像戲文里講的夜叉?”那是一個紅褐色卷發(fā)的高大男子,身穿褐色的短上衣、繃住臀部的窄腿褲和長靴,轉(zhuǎn)過臉來,一臉遮天蔽日的大胡子,眼神很兇。 謝丞公斥道:“勿要嚇唬你meimei?!备赣H的怒氣是不能承受的,大郎趕緊收起笑容,連辯解也不曾,眼觀鼻、鼻觀心地坐好。 “小九不怕,那是眼瞳、發(fā)色不一樣的人?!比A苓回頭朝謝丞公笑笑,認(rèn)真地說:“他們亦有自己的國家和族人,傳承。他們從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來?!?/br> 謝丞公面上浮起一縷贊許的微笑:“小九還知道些什么?” 知道的多著呢,華苓在心里嘆了口氣,然后很干脆地?fù)u搖頭:“小九就知道這么多,嬤嬤和jiejie們說的?!?/br> 華苓的話讓大郎思索了片刻,他臉色嚴(yán)肅起來,問謝丞公道:“爹,孩兒聽人有言,近來那末盧國主似有不臣之心,近三年內(nèi)進(jìn)貢的財物一年比一年更少?!?/br> 末盧國,占據(jù)的就是前唐時期吐蕃國所在的青藏高原一帶。 高原上氣候與中原地帶相去甚遠(yuǎn),空氣稀薄,降水又少,宜守難攻。大丹百萬兵馬久歷戰(zhàn)火,戰(zhàn)力強(qiáng)盛,在輔弼二公的帶領(lǐng)下,能將大丹的四境守得牢如鐵桶,但在條件惡劣的高原地帶上作戰(zhàn),依然舉步維艱。 這片壯闊而豐饒的高原地帶,從漢至唐再到如今的丹,從來不曾真正地納入中原人的版圖之中。 華苓不再關(guān)注馬車外的事物,回身坐好,專心地聽大郎和謝丞公說話。 “確實如此。末盧國在前唐時乃是吐蕃國所在,彼時吐蕃國力弱于唐,曾向唐稱臣。便如如今的末盧與大丹?!敝x丞公有了談興,緩緩?fù)瑑号终f道:“國與國間從無真正和平可言,若我大丹軍隊得到克服高原氣候之法,輔弼二公必然揮師直進(jìn),克末盧于馬下。反之末盧亦然。三十年前,末盧國主領(lǐng)十萬兵馬犯我沙洲、肅州、甘州,前任弼公麾下衛(wèi)叔平將軍率兵狠擊,末盧十萬兵馬全沒。” 少年眸中光芒如火,卻是沉聲道:“此后,末盧國向我大丹稱臣、進(jìn)貢三十年。枕畔有猛獸利爪,何能安睡!” 謝丞公緩緩頷首,他知道大郎已經(jīng)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華苓一拍坐墊,大聲道:“這樣的人太壞了!打怕了就求饒,有了力氣又來打!就該把他們都打死!” 話倒是很有氣勢,奈何小娘子還太小,中氣都不足,說話奶聲奶氣的,聽起來倒是好笑的意味更多。父子倆相視一笑,肅穆的氣氛一下松懈了下來。 謝成公笑著問:“小九既如此說,面對打不死的敵人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