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兆新猛點頭，很有些贊同蒙氏的話。

    朱謙濼道：“我也看見了，丞公家?guī)讉€孩子都長得不錯。他們家是上面的都婚配了罷？”

    輔弼相丞之間來往很多，彼此之間家里情況都是很了如指掌的。蒙氏當下便給朱謙濼數(shù)道：“丞公家大郎取的我們家十八，二郎取的雍州左氏柚娘。他們家三郎是前些年折了。四郎才十一歲，還早著。丞公女兒多，但大半已經(jīng)嫁了。大娘是給王家了，前面三個都嫁在金陵，中間幾個卻選的遠，有在杭州的、汴州的、宣州的。我記得他們九娘是定給了衛(wèi)家五郎，就剩七八還未定了?！?/br>
    朱謙濼聽了，想想謝七謝八看著都不錯，遂點頭道：“我們家三十三也還未娶，快十八歲，這兩年事情多些，卻有些耽擱他了?！?/br>
    朱兆新還在一旁，叔叔嬸嬸說起了話，他略略聽了幾耳朵，立即豎起了警惕的天線，有些緊張。

    蒙氏一聽便知朱謙濼的意思。朱三十三也是朱家四房這一代的嫡次子，身份上配謝七倒是不差的。想了想道：“門第上倒是很相應(yīng)。只是三十三長得不甚俊俏，謝七我看著是個精細人兒。”言下之意，就是謝七未必看得上朱三十三了。

    朱三十三的相貌只能算個端正，金陵世家郎君當中俊美風流的不知凡幾，在這樣的金陵長大，謝七娘能看得上朱三十三的概率并不高。相貌雖說不是這年頭人家揀選夫婿的第一要求，但還是很重要的。

    朱謙濼也明白這一點，笑道：“你們女郎就是想得多些。照我看，我們家三十三怎也當?shù)蒙弦粋€年輕有為了，謝七配他不委屈的?；仡^我尋個空閑，先問一問丞公就是?！?/br>
    “便如此罷?！泵墒闲Φ溃骸拔铱粗x七就是個好孩子，雖然性子有些冷，但心實。能聘給我們家就好了，往后便能在一處蒔花弄草?！?/br>
    叔叔嬸嬸的談話朱兆新就只聽了這么多，宴散之后已經(jīng)快要四更，他很快就被叔叔遣回了自己的院子去歇息。但是他一夜都沒有睡好，輾轉(zhuǎn)反側(cè)良久方才入睡，他作了個夢，夢見謝家七娘嫁給了只比他大上兩三歲的三十三叔，立刻怒醒了。

    第二日清早，朱兆新就興沖沖地去尋朱謙濼，直接道：“八叔，我要娶謝七！”

    ……

    仲秋之后天氣就漸漸轉(zhuǎn)涼了。仲秋后第二日，華苓午睡起了床之后，溜達到茶園里，看七娘處理從輔公太太手上得到的夜曇葉子。

    輔公太太親自給七娘選了一片老葉，半尺長的老葉葉身有些斑駁粗糙，并不如那些能開花的新葉好看。八娘也閑來無事來湊熱鬧，看了就嘟囔道：“輔公太太怎地小氣，有那么多葉子，給七姐就只肯給這樣難看的。也不知栽下去再開花是否特別丑。”

    七娘將夜曇葉仔細截成了三段，用紙輕輕吸干水分，平放在裝好了泥土的花盆里，然后安置在屋檐下陽光不能直射的地方。然后才朝八娘說：“不是這樣的，拿來栽的葉子是老些好，嫩的容易壞。”

    八娘半信半疑：“真的是這樣嘛？要知道街市里大家伙兒買賣菜蔬，各個都選的嫩的?！?/br>
    七娘有些無語，不知如何跟完全沒有相關(guān)了解的八娘解釋。八娘喜歡裝扮，喜歡聊天，就是不太愛看書，對這些需要記憶的偏門知識也沒有什么興趣。

    華苓歪著腦袋趴著椅背看她們說話，這時候才道：“這有什么難理解的，人都是長大了才能養(yǎng)孩子，葉子自然也是老了才能長出新的么?！?/br>
    “強詞奪理?！逼吣镄绷巳A苓一眼。

    八娘想了想，道：“是這么回事?？墒牵痪褪菫榱嗽猿龌▋汉每磫?，這等小事，交給仆婢就好了啊，為甚要自己動手。”她抬起自己的雙手，柔嫩無暇，微微有些豐腴，圓潤的指甲上還染了漂亮的淺紅色。

    “你們瞧我的手。這指甲顏色好容易才涂得完美，耗了我好幾天。若是磕碰了我可要心疼?！?/br>
    華苓懶洋洋地瞄了兩眼，打了個呵欠。“挺好看的啊，涂一回為甚要好久？”

    八娘立刻來了精神，細細說道：“這可不容易呢。需取那新開的鳳仙花兒，選了想要的顏色，摘下一捧來，細細洗凈了，控干上面的水。在缽里搗碎，再加上礬粉混合起來，就可以敷到指甲上。敷好了，用紙裹上過一夜，第二日就能看到好看的顏色了。不過，第一回染的顏色有些淡，若要染成我這樣完美的紅色，總需染上三回?！?/br>
    華苓聽得嘆笑，這到底有多少工序。為了漂亮總是要折騰的。也是世家女郎身邊有大量仆婢，這些繁瑣的工序都有人做，才這樣舒服。

    七娘已經(jīng)折騰完了，在侍婢端來的水盆里濯手。

    八娘煞有介事地說：“我姨娘說，女子身上別的都不是大事，只一個，不能丑?！卑四锟戳丝词釆y很不走心，頭上只用一根玉簪將頭發(fā)挽起來，甚至沒有畫妝的華苓，又看看肯拿自己的手去摸泥土的七娘，道：“雖然是在家里，可是你們也該多注意著些。不論是多漂亮、多厲害的女郎，若是年老色衰了，看看還有誰愿意看你一眼?！?/br>
    七娘皺眉道：“小八沒事多讀些書?！?/br>
    華苓笑出了聲。七娘繼續(xù)道：“梳妝當然重要。但腹有詩書氣自華，這話小八你也該記著?！?/br>
    八娘氣鼓鼓地說：“我也不是不讀書呀，四書五經(jīng)我都讀了。我說的是梳妝，與你們說的都不是一回事?！?/br>
    華苓毫無形象地巴著椅背，將下巴擱在上面，笑道：“八姐的想法也有道理。愛漂亮是應(yīng)該的，將自個兒打扮好看了，不論別人看著開不開心，首先自己就開心了。”

    八娘連連點頭：“就是這個理兒?！?/br>
    七娘挑起眉毛，她倒要聽聽華苓又要說什么。華苓總是有許多歪理，許多都是似是而非，能聽不能信的。

    華苓問：“是開心重要，還是漂亮重要？”

    八娘猶豫了一陣子，說：“那還是開心重要些罷?！逼吣镆嗳稽c頭。

    華苓說：“我聽說過，西域有些國度的婦人，可是很流行將牙齒染成黑色。這與染指甲兒也是一樣的意思罷？”

    八娘一臉嫌惡：“我還嫌棄自個兒牙齒不夠白呢，若是染成黑色，那即使原本有五六分的美貌，也直變成無鹽了。”

    華苓說：“那他們自己都覺得好看，若是有那不一樣的，不肯染黑牙齒的人，就成了他們當中極丑的了，沒人要的?！?/br>
    七娘干脆地說：“那他們的腦子全都是被門板夾了罷?！卑四稂c頭附和。

    華苓忍不住笑，七娘也學了她這句話去，聽著太可樂了?！翱傊?，人真的很奇怪，一個事情若是大家都在做，那不做的就變成怪人?！彼纯窗四?，攤攤手道：“所以我就成八姐眼里的怪人啦，我可冤枉。我今日覺得不打扮比打扮要開心，于是我不打扮啦。你看，開心最重要?！?/br>
    七娘嘆氣：“小九就愛強詞奪理?！?/br>
    華苓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嘛?！彼谛睦飮@了口氣，自己確實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衛(wèi)羿告訴她將要出發(fā)，但是她沒有問是哪一天。她沒有問，衛(wèi)羿也沒有說?；仡^才叫人去打聽的，說不是后日就是大后日，衛(wèi)羿就會率麾下兵馬啟程。

    現(xiàn)在衛(wèi)羿已經(jīng)回城東百里外的扎營地去了，他們將先在長江邊登船，往蘇州去。重新調(diào)往東北的糧草只有最富庶的江南道才擠得出，這些糧草將首先匯聚到沿海的蘇州，裝船以后，從海上直接北運，直送到新羅半島上，鴨綠水的入?？?。

    到達這里，輸送給駐守鴨綠水一帶、防范新羅的軍隊的糧草可以卸下了，但是衛(wèi)羿還要繼續(xù)督促隊伍前進，將剩下的大半糧草送往東北的最北一帶。時間上是很緊的，糧草必須在十一月前到達地方，不然東北嚴寒的冬季到來，所有人就都寸步難行。

    這真不是件舒服活兒，路途的最后一段必須棄舟登岸，而且來自敵族的窺視也不得不防，這才是需要衛(wèi)羿麾下這批精銳軍士隨隊押送糧草的主因。

    如今鴨綠水是大丹和新羅勢力的分界線。鴨綠水以南是新羅半島。新羅這些年向大丹朝貢，看似溫順，但老一代的人從不曾忘記，就是四五十年以前，新羅可是曾經(jīng)嘗試過反叛，出兵攻打大丹州城。

    新羅人民風悍勇，單看這幾十年來，大丹無法將新羅人的勢力范圍繼續(xù)壓制下去，就能知道這個種族并不好對付。

    華苓讓府里執(zhí)事立即在金陵周近采購一批常用的中成藥，還有紗布、繃帶等常用的醫(yī)護品，直接送到城東衛(wèi)羿麾下的營地去。只是要得急，籌集到今晚深夜，大概也只能籌到足夠五六百人使用的分量。考慮到軍營里也要整裝打包，這些東西最晚明日早上就該送到，不然他們也難得帶上了。

    這批藥其實不是給衛(wèi)羿，是給衛(wèi)羿麾下的軍士用的，常見的頭疼腦熱、大小外傷之類都有對癥的藥丸，也只有這種常用藥多準備些也不浪費。若是當真爆發(fā)戰(zhàn)爭，多一份止血藥也許就能多保存一份戰(zhàn)斗力，多讓幾個人活下來，贏面也大些。

    至于衛(wèi)羿自己，出行應(yīng)有的細軟物件家里自然有準備，有藥叟在，衛(wèi)羿自用的藥物儲備比金陵絕大多數(shù)的人家都好許多，應(yīng)該不必她如何費心吧。反正也想不出應(yīng)該準備什么，就讓金瓶照前例備一些算了。

    華苓揉了揉臉。她叫來碧浦，道：“去前院，問問看負責采購的陳執(zhí)事在何處，令人告訴他，到一更后，不論是得到多少藥，都趕緊送過去，不要再拖延。再派個人去弼公府問一問，衛(wèi)五郎到底是后日還是大后日出發(fā)?！?/br>
    知道事情急，碧浦趕緊去了。

    ……

    晚食后謝丞公方才歸了家。家里各園子人都已經(jīng)用了飯，早的都已經(jīng)歇下了。傍晚時六七八九一道到前院探看鳳娘和柚娘，晚食是跟著兩位嫂嫂用的，倒是迎接了爹爹一回。

    謝丞公在朝里工作一日，回到家已經(jīng)十分疲累。不過今日有一樁事，還是不能拖到第二天的。他單獨叫了七娘到身邊，問她道：

    “如今為父手上有兩門親事，欲要求娶菁娘。一是你長姐、長姐夫為你說的，是三品吏部尚書周家的嫡次子周仲元。周氏也是富庶大族，周家次子為人溫文，性情穩(wěn)妥，算得少年英才。他如今年十七，再過一二年，入朝不難，年歲上與菁娘也是十分合適。又一，是輔公親來提的，是朱家下代的嫡長子朱兆新。朱兆新身份還略高些，還算上進，前程也確然更好些。但為父觀他品性粗莽，年紀也還略小。又時常奔波在外，未必為良配?！?/br>
    “往后嫁了周家子，菁娘也可長居富庶金陵。不過，朱家子也有好處，若是選了朱家子，菁娘往后便是當家太太，或可為宗婦，若是朱兆新爭氣些，叫菁娘成為下代輔公太太也未必不能。朱家子身份是更高些。菁娘心里可有想法？”

    謝丞公淡淡道：“婚姻之事，雖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為父也不會全憑己見，不聽聽兒女想法。菁娘不必害羞扭捏，心中若有想法，只管說來?！?/br>
    七娘的臉騰地紅了，謝丞公說出來的選擇讓她一時有幾分荒謬之感，又覺有幾分無措。朱家為朱兆新求娶她？朱家怎么會為朱兆新選她？還是，這是朱兆新自己的想法？怎么說都好，朱兆新是朱家一代嫡長，嫡長的身份與別不同，至少，娶婦是最講究選居嫡長的女郎。

    低頭想了一陣，她又抬起頭來，問謝丞公道：“爹爹，女兒心里不解。便是單論身份，女兒也并不以為，朱家愿為其嫡長子選女兒為媳。如此情形，即便是女兒嫁至朱家，日子也未必好過。”

    謝丞公面上有極淡的笑意。便是只聽這一番話，就能知曉，七娘這個女兒心里是自有一桿稱。能衡量事情好壞，不僅看得見家世地位錢財，這就十分難得。他細細看了看七娘，微微笑了一笑，道：“此事是輔公親自來提，是朱家子所求。如今是他家求娶，不是我家求嫁。親事不急，為父不會就此應(yīng)下，往后再看一看便是。”

    七娘的手緊緊地捏在一起，她如今心很亂。她是曾想嫁朱家子，但并未考慮過朱兆新?！?，其實還是考慮過的，她還是要承認這回事?？?，即使暫且拋開朱兆新的為人不談，身份地位上，她是選誰家子弟都有可行，但就是朱兆新這種嫡長子并不太可行。

    相比之下，朱三十三也許更適合她。這些日子她與朱三十三略有接觸，那位郎君的年歲與她很適合，身份也很適合，為人憨厚，也還未婚嫁。想來以后若是在一處過日子，至少也能得一個‘相敬如賓’。朱三十三也不是承重子，自由更多些。雖然相貌普通些，但七娘自己并不太介意這一點。

    可是，朱家來人已經(jīng)先提了朱兆新，她若是說出，她不愿選朱兆新，卻想要在朱家另行擇選，是不是顯得太自把自為？

    見七娘垂著頭，不說話，謝丞公只當她是心里害羞。便道：“可以了，菁娘回去罷，人生大事自有為父作主。去與你jiejiemeimei們都說一句，速速回去歇息。甚晚了，即便是在家里，也不可到處亂走?！?/br>
    七娘心里一慌，抬起了頭來。

    謝丞公擺了擺手，已經(jīng)凝神翻閱桌案上堆放的公文去了。

    七娘不敢再說話，也不知應(yīng)說什么，只好靜靜地出了爹爹起居的屋子。

    ……

    華苓幾個在瀾園庭院里等著七娘，見她表情有些茫然，似乎還有些失落，都是奇怪。華苓拉住七娘的手，道：“爹爹責備你了？”

    “并不是?！逼吣飺u頭。

    六娘說：“可是問你自個兒的想法。上回爹爹也是這樣喚我來，問了我的?！?/br>
    七娘猶豫地點了點頭。

    八娘小聲驚呼：“這就要到七姐了！——等七姐定了人家，家里就剩我和四郎了！九娘已有了人家，那姐妹里豈不是就剩我一個！”

    有八娘在其實還蠻開心的，華苓彎彎眼睛。她問道：“七姐，那爹爹說了甚？”

    六只眼睛齊齊看著七娘，她一時也不知為何，想到要將爹爹與她說的那些話再拿出來說，臉就有些發(fā)燒。猶豫半晌，還是將爹爹告訴她的話都說了。一聽說朱家是朱兆新求娶七娘，華苓幾個是立刻就驚掉了下巴，七娘和朱大不是一直見面就吵，見面就吵，這是什么發(fā)展。

    八娘倒是很羨慕，說：“其實朱大也不錯啊，好歹是一代嫡長子呢，聘禮肯定是很多的。日后努力些，說不定能當輔公，那七姐就是輔公夫人?！?/br>
    華苓嘆了口氣，說：“八姐是不曉得罷，四家近三代的家長，只有我們爹爹一個是嫡長?，F(xiàn)任弼公、輔公可都不是，將來朱大也未必能成為輔公。有這樣的念頭是很好的，但也要有心理準備，位置只有一個人能得到，其他的人也要過日子?！?/br>
    而且，身為嫡長，自小就會擔負著家族給予的期望長大，若是以后不能登高位，也有可能就這么一蹶不振。華苓也還記得七娘與她說過的關(guān)于未來的想法，平心而論，若是七娘當真想以后離開中原，到更遠的世界去看看，身為承重子的妻子就不太可能。便是這想法，都會被斥為不穩(wěn)重?？纯慈A蓉吧，嫁了王磐之后，一家族的大小內(nèi)務(wù)都在身上，生孩子更是占據(jù)許多時間，平日里是連個空閑都抽不出來。

    七娘默默聽著，表情有些迷茫。

    六娘看她就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便道：“自個兒若是沒成想，就交由爹爹決定罷。爹爹總是疼我們的，放寬心，日子不會錯的?！?/br>
    七娘只得點頭。

    華苓覺得看這樣子，七娘對朱兆新并不是完全不看好的。爹爹事務(wù)繁忙，這時候就應(yīng)該兄長出馬，去估摸清楚朱家的想法和朱兆新的人品。若是朱家真心來求，這樁親事還算很有可行性。往前這樣的事都是大郎去的，家里就是大郎最有份量，外面人也沒有幾個敢蒙騙與他。但如今大郎還身在江陵，也只好請二郎夫婦去了。

    姐妹幾個說了一下，六娘立刻就去了尋同胞哥哥。二郎一口應(yīng)了，只說這兩日就攜柚娘到朱家去坐坐，讓meimei們都放寬心。

    ……

    “都尉，丞公家送來一車成藥，還說，還有些在路上，最遲明早送到?！毙l(wèi)旺到衛(wèi)羿的營帳稟告。“另，城中府里傳來了藥叟的口信，藥叟說了，只待都尉啟程，他老人家就往南邊去。他老人家說了，金陵城并無甚可樂之處，還是南邊兒有趣些。等都尉差事辦完回金陵來，要娶妻了，他老人家自然就回來喝徒媳茶了?！?/br>
    已經(jīng)是三更時分，夜深人靜，營地里有值守軍士在結(jié)隊巡邏，遠遠近近除了輕微的刀兵鎧甲碰撞聲、飛蟲鳴叫聲，并沒有更多的聲音。

    “知道了。”主帳里依然燃著燈火，衛(wèi)羿跟前的矮幾上攤開了一張寬大的大丹地圖。他眼神平靜地抬起頭，道：“既然藥送來了，令羅軍醫(yī)領(lǐng)著人去，點算分類入庫。”

    “是，都尉?！毙l(wèi)旺嬉皮笑臉地說：“都尉，謝九娘子待我們就是好啊，這時候還想著給我們備藥呢。”想想衛(wèi)旺又摸了摸頭，奇怪道：“說起來，也是奇了怪了，謝九娘子記著我們這些小卒子，怎地這回忘了給都尉準備些物件兒。往前哪一回過節(jié)都是都尉有，我們沒有，現(xiàn)下卻是我們有，都尉沒有，嘿嘿，嘿嘿。”

    說完這話，衛(wèi)旺就發(fā)現(xiàn)自己是作了大死，衛(wèi)羿渾身颯颯地冒寒氣，眼神冰冷地盯了他一眼。衛(wèi)羿的威勢太可怕，就像一頭盤踞在營帳中的遠古巨獸，兇口巨張，無聲咆哮。

    這半年以來，在藥叟的調(diào)養(yǎng)下衛(wèi)羿已經(jīng)恢復(fù)了內(nèi)力。不僅如此，因為在力量持續(xù)低迷的情勢下并不曾放棄修煉，幾年以來，衛(wèi)羿在武藝上的領(lǐng)悟已經(jīng)更上一層樓。如今他就好象一朝掙脫了牢籠桎梏的猛獸，威勢赫如山海，力量和技巧都趨近于完美。

    衛(wèi)旺連滾帶爬地往外跑，鬼哭狼嚎：“都尉，是我說錯了，謝九娘子給都尉預(yù)備的物件兒定是還未送到罷了，都尉饒命，屬下這就去催催，催催催?！?/br>
    衛(wèi)羿盯著營帳門口，遮風簾子被風吹起，顯出外面深沉的黑夜。后日清晨拔營啟程。他的耐性是有限的。還有一日時間。若是謝九還是如此表面溫順、內(nèi)里桀驁，他不會再放過她。

    ……

    十七日清晨，華苓起了床，換了騎服，用了早食就到校場。諸課都停了，但是鍛煉身體依然是個好習慣。兄弟姐妹們只要是在家中，每日清晨都會到校場來習騎射的，這也是個交流感情的好時候。

    年年鍛煉，日日鍛煉，家里人都很少生病，倒是二嫂柚娘身子略弱，懷孕以后時不時就要請良醫(yī)來一回。

    加上鳳娘臨產(chǎn)日近，為了府里這兩位雙身子的金貴娘子，府里已經(jīng)請最常來看診的張良醫(yī)住下了，又從外面重金請了三位熟手穩(wěn)婆，還有給新生兒預(yù)備的幾個奶娘、侍婢等，都好吃好喝地養(yǎng)了起來。

    華苓騎上白襪子，繞場跑了幾圈，勒了勒馬韁讓它慢下來，用手慢慢給它梳理鬃毛。白襪子已經(jīng)是一匹壯年馬了，在丞公府里養(yǎng)得膘肥體壯，四蹄雪白，身軀如墨。這馬依然十分溫馴聽話，兩顆極大的眼珠烏溜溜的。

    昨夜里她已經(jīng)得了消息。明日清晨衛(wèi)羿就會率隊啟程，應(yīng)當不會再回金陵了。她派去的執(zhí)事會在那里直待到他們拔營啟程，再回金陵來復(fù)命。她總歸是不可能半夜跑到那么遠的地方去送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