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則安聽趙英語氣里帶著打趣的意思，當(dāng)下應(yīng)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大哥！”

    趙英說：“騰霄在信里說漏嘴了，說你給他出了不少主意，你這腦袋到底裝了什么？什么事你都能搗鼓幾下?！彬v霄是燕沖的字，趙英這么喊是對燕沖的親近。

    謝則安也不否認(rèn)，他大大方方地坦白：“我這就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到哪都想擺顯擺顯。再說了，我能出什么主意呀，真正有能耐的還是燕大哥。”

    趙英處理了大半天政務(wù)，有些乏了，聽到謝則安的話后卻笑了起來，說道：“那你和騰霄倒是合得來，你出的主意他都給你實現(xiàn)了。”

    謝則安說：“那是燕大哥厲害！”

    謝則安是真的佩服燕沖。

    燕沖去西疆時西夏國主正當(dāng)盛年，野心勃勃，邊境時時處在西夏的威脅之中。謝暉夫婦在趙英點頭后去了西疆，替燕沖減輕了不少壓力。壓力小了，燕沖的心思活泛起來了。

    燕沖本身是個有勇有謀的人，有謝暉這名沙場老手在旁指點，大大減少了他這個“新手”犯錯的次數(shù)，讓他以最快的速度適應(yīng)了戰(zhàn)爭這個修羅場。

    長孫凜是他的至交好友，長孫凜死在西夏人的突襲下，燕沖的心思不僅擺在防守上，他還想進(jìn)攻！

    這個想法他不好貿(mào)然和其他人說起，只能在與謝則安往來的信函中透露一二。謝則安連纏帶磨地從國舅那要了一批飛奴，兩邊通信倒是快多了，當(dāng)時謝則安剛送走譚無求，又被謝謙臨行前那些“叮嚀”惡心了許久，心里正憋著一口惡氣呢，當(dāng)即和燕沖一拍即合。

    謝則安好歹也是曾經(jīng)為了忽悠別人而遍讀史書的人，比誰都明白“出師有名”的重要性，于是他給燕沖寫了封長信。

    這封信的大意是這樣的：燕大哥好好查查有沒有西夏前國主的后裔流落在外，這后裔越小越好，越弱越好，不符合條件的統(tǒng)統(tǒng)咔嚓掉。等找對了人選，出師的理由就找著了——“西夏如今被逆賊篡去了，前國主后裔痛心疾首，借王師匡扶正統(tǒng)，興復(fù)宗室！”

    這樣一來燕沖可以名正言順地出師弄死西夏那個野心太大的國主，還能順手扶個弱雞的家伙上位。

    到時西夏必然是朝廷的囊中之物！

    雖然說得簡單，但做起來極難，一方面是要想辦法派盡可能多的人潛入西夏境內(nèi)；另一方面是要突破重重困難去殺死西夏國主！

    前面一個難題謝則安有一點點想法，比如西夏人和北狄人一樣好酒，朝廷可以派一批會釀酒的人過去，教他們釀出特別烈的烈酒；西夏人好學(xué)中原詩文，那朝廷可以派一批會印刷術(shù)的人過去，教他們學(xué)會印刷。當(dāng)然，印刷術(shù)和造紙術(shù)必須是最原始的那種，消耗大，成功率低！

    至于后面一個難題，那就不是謝則安能cao心的了，只能讓燕沖他們?nèi)タ紤]。

    燕沖看完謝則安的信后眉頭一跳，立刻去找謝暉。

    謝暉看完謝則安洋洋灑灑寫出來的許多個損點子，對這個便宜孫子的觀感又一次刷新了。還好這樣的家伙出在大慶、出在他們謝家，要不然還真是怎么被玩死都不知道！

    謝暉說：“你若是有足夠的恒心和耐心的話，此事可成。”

    燕沖冷笑說：“我原是最缺這東西的，可我的好友死在這里，我不得不把他的這兩樣?xùn)|西學(xué)過來?！?/br>
    謝暉說：“我們把人叫齊，好好商量一下怎么去落實?！?/br>
    這一落實，就是好幾年的事了。

    不少士兵卸下兵甲，學(xué)了幾門手藝，潛入西夏謀生。教他們釀酒，耗掉他們的糧食；教他們印刷和造紙，耗掉他們的草木；教他們享受軟玉溫香、婉轉(zhuǎn)吳音，耗掉他們的志氣。這些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但燕沖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著，西夏那位雄主兩年后終于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但他手下的大將大多牽涉了其中一兩項，西夏國主要是想把這些玩意兒都弄走、讓手下悍將過回以前那種貧乏的生活，他們肯定是不樂意的。

    西夏國主無可奈何，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由他們?nèi)チ恕?/br>
    西夏物產(chǎn)本就缺乏得很，經(jīng)過兩三年的消耗，漸漸有些吃不消了。有人打起了到大慶邊境“打秋風(fēng)”的主意，這是草原人慣做的事，一提出來，西夏朝廷里都是響應(yīng)的聲音。

    可惜等待的是這兩年厲兵秣馬，等著為長孫凜報仇雪恨的大慶強(qiáng)兵！

    西夏那邊吃了幾次暗虧，也回去努力練兵。

    巧的是，燕沖在這時候找到了謝則安所說的“前國主后裔”，第二步計劃開始實施了。首先當(dāng)然得給“前國主后裔”造勢，這個謝則安很拿手，西夏人信什么他就讓燕沖制造什么“祥瑞”，這個過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同樣花了很長時間一步一步地完成。

    等西夏朝廷回過味來，“前國主后裔”已經(jīng)獲得了很大一部分的支持！

    能不支持么？這幾年西夏朝廷驕奢yin逸，西夏百姓日子越來越難熬，看著天天載歌載舞的權(quán)貴人家簡直恨不得喝他們的血、吃它們的rou！

    有這么個好機(jī)會能揭竿造反弄死這些家伙，但凡有點血性的人誰會不站出來？

    這“前國主后裔”看起來還挺靠譜的，就他了！

    干死那群混賬！

    燕沖的人到處煽風(fēng)點火，西夏境內(nèi)烽煙四起。

    這一場大慶人并未動用太多兵馬的戰(zhàn)爭持續(xù)了整整六年，一個正要邁入“強(qiáng)國”行列的國家因此而從興盛轉(zhuǎn)向了分崩離析的結(jié)局。

    燕沖趁亂出兵，扶持“前國主后裔”占領(lǐng)西夏皇宮。

    西路大捷。

    西夏已經(jīng)是朝廷嘴里的一塊rou，想什么時候吃下就什么時候吃下。

    誰能想到這樣的謀算居然出自一個稚子之手？

    燕沖和謝暉原本都想維護(hù)謝則安，不想讓別人知曉那是謝則安的主意?？赊D(zhuǎn)念一想，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何況謝則安是駙馬，想出頭極不容易，要是連能力都藏著掖著，豈不是白瞎了他那好腦筋？

    燕沖在給趙英的捷報中露了口風(fēng)，提起了謝則安的名字。

    謝則安聽到西路大捷的消息正高興著呢，突然被趙英揭了老底，小心臟差點沒跳出胸口。

    趙英瞧見他那心虛的模樣兒，擺擺手說：“你們先下去吧?！?/br>
    旁邊的趙崇昭伸手拉起謝則安，說道：“那我和三郎先回東宮了！”

    謝則安有點頭疼。

    當(dāng)時他寫信也是一時興起，根本沒和趙崇昭說起過。趙崇昭抓住他手的力道又加重了，分明是生氣他沒把這些事告訴他。

    這些年他們年齡漸長，趙崇昭卻也沒和他疏遠(yuǎn)，有時他讓趙崇昭別老拉他手了，趙崇昭還振振有詞地說：“以前我能拉，現(xiàn)在怎么就不能拉了？難道我越來越厲害，會的東西越來越多，能做的事反而越來越少？”

    謝則安原本想告訴他這才是現(xiàn)實，站的位置越高，能隨心所欲的可能性往往越小。

    可一看見趙崇昭那較真的眼神兒，謝則安又打消了那樣的念頭。

    還是讓這家伙再歡快幾年吧。

    趙崇昭一語不發(fā)地拉著謝則安回了東宮。

    趙崇昭這幾年跟著趙英處理政務(wù)，心思活了不少，心眼多了不少，身邊也有了很多得用的人。只有一樣沒變，那就是他和以前一樣什么事都想著謝則安，白天想，晚上也想。

    趙英話里透露出來的事情讓趙崇昭很不舒服。

    他日日夜夜都惦念著謝則安，謝則安卻總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西夏那邊的戰(zhàn)局他早看過了，燕沖使的手段雖然不算多光明磊落，卻也算得上是了不得的奇謀。那可是一個國家，不是一村一縣，僅僅五六年就讓一個國家走向滅亡，哪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趙崇昭一直很景仰燕沖，趙英卻告訴他，這事兒謝則安也有份。

    趙崇昭喜歡謝則安，喜歡得不得了，但他很抗拒用“景仰”這種心情去對待謝則安。他不希望自己離謝則安的距離太遠(yuǎn)，那會讓他害怕——他害怕趕不上謝則安——那樣的話他怎么能像現(xiàn)在一樣霸占著謝則安？

    趙崇昭收緊五指，緊緊抓著謝則安的手：“說！”他手背青筋都已經(jīng)顯現(xiàn)出來，“三郎你說！你到底是怎么摻和進(jìn)去的，為什么我都不知道？”

    第83章

    謝則安以前從來沒遇到過趙崇昭這樣的人。

    趙崇昭對他掏心掏肺，自然也想他對他掏心掏肺。作為一個成年人，要做到這種事還真不容易，至少謝則安做不來。

    照理說身居太子之位的趙崇昭更不應(yīng)該有這種天真的想法，但趙崇昭偏偏真的是這么想的。這樣一份單純讓謝則安不忍破壞，但趙崇昭總是要成長起來的，這樣的想法總會消失……

    想想還真有點舍不得，謝則安想了想，微笑著祭出忽悠大法：“我只是在信里和燕大哥聊了幾句而已，聊的時候我怎么知道燕大哥是不是真的會去做？要是我和每個人說的話都給殿下你復(fù)述一遍，殿下一定會嫌我煩。”

    趙崇昭聽完也覺得有道理，謝則安才多大一點啊，怎么可能他說什么燕沖就做什么？

    趙崇昭還是抓住謝則安的手不放：“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我說，我一定會去做的。”

    謝則安點頭說：“嗯?！?/br>
    兩個人和好如初，趙崇昭拉著謝則安去東宮暖房那邊。東宮和京城各處的玻璃大棚早幾年已建起來，如今京城和臨近的城市冬天統(tǒng)統(tǒng)能吃上新鮮的蔬菜瓜果。原暖房的負(fù)責(zé)人依約來為謝則安管理玻璃大棚，平時都宿在東宮這邊。

    見謝則安和趙崇昭相攜前來，負(fù)責(zé)人眼皮抬了抬：“殿下，小謝官人?！?/br>
    相處久了，趙崇昭對這個老頭兒頗為敬佩，頷首說：“您辛苦了?！彼x則安往里走，“我和三郎來看看那批新種子長得好不好?！?/br>
    老頭兒說：“還行，棉花、玉米、花生長勢都不差，還有兩種叫辣椒和豌豆的也都結(jié)果了，殿下和小謝官人要去瞧瞧嗎？”

    謝則安精神一振，說道：“當(dāng)然要！”

    這幾年東宮的大棚都沒閑著，一年四季都在栽培從色目人手里得來的物種。燕沖把控西夏之后又往西給謝則安找來了不少新種子，謝則安不是專業(yè)人士，也不管那是啥東西，一律交給老頭兒栽培。

    有些種子未經(jīng)“馴化”，根本沒法大范圍栽種，老頭兒的主要任務(wù)就是讓它們變得適應(yīng)這邊的水土。

    謝則安描下所有“新物種”的圖譜，暗地里憑借著記憶把這些“新物種”所在的地方標(biāo)記起來。經(jīng)過六年的整理，他幾乎把這個時代的海上航線還原出來了。

    謝則安這么賣力不是沒有原因的，趙英當(dāng)初看了《西游記》的開篇，找他去訓(xùn)話說怎么能給趙崇昭灌輸佛道思想。謝則安覺得趙英這種具有科學(xué)世界觀的皇帝實在太難得了，頓時有了他鄉(xiāng)逢知己的感動，洋洋灑灑地給趙英說起何謂“科學(xué)世界觀”。

    首先，地球是圓的；其次，我們?nèi)缃裰赖摹笆澜纭敝皇钦麄€世界版圖中小小的一隅，外面還有廣袤無垠的海洋和好幾個大陸板塊……

    趙英：“……”

    謝則安說的事讓趙英有點消化不來，擺擺手讓他找點證據(jù)再來說話，謝則安只好硬著頭皮給趙英補(bǔ)充“在岸邊看大海上駛來的船，先看到的是船帆”、“地球繞著太陽轉(zhuǎn)同時還自轉(zhuǎn)”之類的基礎(chǔ)知識。

    趙英的世界觀有點崩塌。

    謝則安再危言聳聽：“不知道這時候有沒有進(jìn)入航海殖民時代……”

    想到世界上可能還有更多強(qiáng)敵，趙英心中一凜，打發(fā)謝則安好好琢磨。

    謝則安出人意料的地方實在太多了，趙英已經(jīng)懶得去深究。謝則安可是能讓惜言如金的國舅出言提醒說“對他好一點的人”，他即使不能真的把謝則安當(dāng)自己后輩來看，盡量信任和保護(hù)好謝則安還是可以的。

    趙英決定用一個人的時候，絕對能讓對方感到很舒坦，至少謝則安感受到了。

    相較而言，趙崇昭像是他的玩伴，而趙英更像是他的“上司”。有這么個聽得進(jìn)自己話的“上司”，謝則安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他積極地給趙英獻(xiàn)上了“世界地圖”當(dāng)壽禮。

    趙英看完后把自己關(guān)在寢殿里許久，叫人臨摹了一幅掛在里頭，又找謝則安說了許久的話。

    謝則安第一次看見趙英野心勃勃的另一面。

    趙英看著“世界版圖”時，眼睛都是亮的。這也是趙英一改前面十幾年的作風(fēng)，大力支持燕沖控制西夏的原因——不想安守一隅，那就得強(qiáng)盛起來。要是連周圍的小國都收拾不好，面對那些野心更大的“殖民軍”時怎么可能取勝？

    就連從前不被趙英看好的太子也因他一直以來的好武之心而頗得趙英青眼，時常帶在身邊手把手地教。

    沉睡的獅子一旦醒了過來，誰都無法再阻止它。

    作為一個不小心叫醒了獅子的人，謝則安壓力山大。

    他只能認(rèn)真地分析目前的“世界格局”。

    謝則安帶著一大批“新物種”回到謝府，謝望博和沈存中正在亭子里聊天兒。遠(yuǎn)遠(yuǎn)瞧見了謝則安，謝望博說道：“走，去瞧瞧三郎那小子又弄了什么回來?！?/br>
    沈存中對謝則安喜愛得很，起身和謝望博齊齊走了過去。

    沈存中覺得謝則安簡直是福星，他幫謝則安把鐘表做了出來，謝則安卻幫他把新歷法推了出去！

    前些年新印刷術(shù)和新造紙術(shù)弄了出來，謝則安提出先找點東西試印，結(jié)果印了一大批“月歷”出來。也不知他是怎么說服趙英的，居然能讓趙英把它分發(fā)到各個鄉(xiāng)縣指導(dǎo)農(nóng)時。百姓可不管什么新歷法舊歷法，一看這東西把時節(jié)算得這么準(zhǔn)，當(dāng)下認(rèn)準(zhǔn)了它，到了年末，大伙都叫自己的父母官明年再照著這個來安排農(nóng)事。

    歷法最重要的用處就是這個，一看效果這么好，趙英又認(rèn)可了它，朝廷里漸漸沒了反對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