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悔伸出手，接過了搶，對準(zhǔn)了馮煙。

    馮煙微笑了起來，慘白的臉上隱藏著一股臨死前的竭斯底里。

    “這就是你挾持我來的目的。對嗎？”莫悔流著淚，咬著牙，憤怒地問：“讓我手刃你這個殺母仇人，是嗎？”

    “是啊。”

    莫悔把槍上了膛，馮煙緩緩閉上了眼。

    可就在這個時候，天臺的門被人撞開了。

    程奕揚(yáng)父子，還有陳星和他的手下，全都趕來了。

    “莫悔，你在做什么？”程奕揚(yáng)叫道：“把槍放下?！?/br>
    馮煙緩緩?fù)笸?，退到天臺的邊緣，小聲對莫悔說：“過一會兒，警察也會來的，現(xiàn)在不開槍就沒有機(jī)會了。他們都是愛你的人，會幫你隱瞞的，你有很大的可能性，可以殺了我，卻不用負(fù)擔(dān)任何責(zé)任，為什么不呢？”

    莫悔舉起槍，再次對準(zhǔn)了馮煙。

    馮煙的臉上是猙獰的笑。

    “殺了我啊，給你的母親報仇，難道你要做一個不孝女，讓她枉死嗎？”

    程奕揚(yáng)父子，和陳星都緊張地看著莫悔，生怕她扣動扳機(jī)。

    莫悔感覺周圍有好多人在說話，好多聲音傳來，程奕揚(yáng)的，程楓的，陳星的，可這些聲音她都聽不清，只像是一些嘈雜的背景音。

    馮煙猙獰的笑臉近在咫尺，可莫悔卻覺得她很遙遠(yuǎn)，反而是母親的臉如夢似幻又無比真實(shí)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你看到世界是什么模樣，世界就是什么模樣。所以你選擇看到滿目瘡痍的人生，那人生就是滿目瘡痍的。”莫悔說。

    馮煙愣住了，疑惑地看著她。

    “這是我母親告訴我的。”莫悔又說，“我mama的一生很坎坷，卻不一定是不幸福的一生。但是我確定，你的人生是不幸福的?！?/br>
    “所以呢？”馮煙冷笑著問。

    “所以我不會殺你，我不會讓自己余生的每一天都活在這一天的陰影里，活在我殺了人的陰影里，就像你現(xiàn)在一樣。我不會讓自己變成你，我是我母親的女兒，我不會變成你。”

    莫悔伸出手，用力地將那搶扔到了遠(yuǎn)處。

    陳星見狀立刻把搶撿了起來，防止有誰搶走不利于莫悔。

    莫悔轉(zhuǎn)身就朝著陳星走去，可就在這時候，馮煙又叫住了她。

    “我還有第二件事情要告訴你。”馮煙說：“當(dāng)初，我買兇殺人，找的就是沈雪堂的堂會。”

    莫悔回過頭去，不可置信地看著馮煙。

    “你撒謊，你只是想破壞我和雪堂的關(guān)系，想讓我痛苦?！?/br>
    “你可以去問她啊?！?/br>
    就在莫悔還想追問的時候，馮煙卻忽然爬上天臺旁的水泥護(hù)臺。

    “mama！”

    馮煙悲傷地看著程奕揚(yáng)，輕輕向后倒去。

    程奕揚(yáng)見到自己的母親站在那么危險的地方，著急地沖了過來，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靠近，馮煙就已經(jīng)縱身一躍，跳下了這萬丈高樓。

    眨眼之間，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這世間的一切瞬息萬變得讓我們這些凡人無法揣度。

    上一秒，莫悔還是一個等待丈夫回家，等待孩子出生的幸福的女人，這一秒，她就變成了身負(fù)血海深仇的女人。

    這一切對于程奕揚(yáng)來說，同樣難以接受，母親在他面前跳樓自殺，從這一刻開始，他的人生也徹底不一樣了。

    陳星沖到身邊扶住她，莫悔忽然緊緊抓住陳星的手，幾乎要把陳星的手抓斷。

    “大嫂！”

    莫悔低下頭，看到自己的下身流出水來，是她的羊水破了。

    ☆、chapter 67

    莫悔幾乎是在鬼門關(guān)走了一圈，等她回復(fù)過來能看孩子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了。

    整整過了三天，她才能夠把她的小寶貝抱在懷里，那一刻，莫悔喜極而泣。

    因?yàn)楹ε掠绊懩诨貜?fù)身體，一個星期以后陳星才允許大家來看看望她。真的關(guān)心莫悔的朋友很少，偏又四散天涯，病的病，逃的逃，大多還是一些有求于她的人，莫悔也并不想多件，所以坐月子期間，基本上陳星照看著。

    只是，這些日子，莫悔一直覺得陳星有些欲言又止。

    “你幫我問了沒有？”莫悔坐在病床邊，看著坐立不安地陳星問：“今天是探視日，你應(yīng)該去看了雪堂了吧？”

    陳星飛快地皺了皺眉，嗯了一聲，然后說：“我忘記問了?！?/br>
    “撒謊，你明明就沒有去。”莫悔捏著懷里寶寶的小手說道：“小寶貝，你的陳星叔叔是不是在撒謊?。繛槭裁此_mama呢？不幫mama去找爸爸，害得你現(xiàn)在都沒有名字。”

    陳星看著莫悔，不知道她現(xiàn)在的表現(xiàn)是真的不在乎，還是只是在假裝。

    “嫂子，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終于肯說實(shí)話了啊?！蹦谝膊豢搓愋?，一面逗著女兒一面說:“你想問什么，就問吧。”

    陳星沉吟片刻，說：“我聽到馮煙死之前說的話了?！?/br>
    莫悔一愣，抬起頭看了一眼陳星，然后又面色如常地逗弄著女兒。

    “嫂子，你相信馮煙說的話嗎？”

    莫悔抬起頭看向陳星，平靜地說：“我信，我覺得她那天說的話是真的。”

    陳星的臉色變了，又問：“你準(zhǔn)備怎么辦？”

    莫悔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把女兒遞給陳星道：“來，讓你叔叔抱一會兒你，叔叔太緊張了，需要放松一下。”

    陳星有些迷茫，卻還是結(jié)過了這小嬰兒。

    寶貝一看到陳星就笑了，陳星臉上的表情也忍不住柔和起來。

    “你看，好簡單的事情，為什么要弄得這么苦大仇深的?！?/br>
    陳星看向神色平靜溫馨的莫悔，不解地問：“嫂子，你不怪大哥？”

    莫悔搖搖頭。

    “為什么？”

    “我相信，他并不清楚這件事情，即便清楚，也并不知道底細(xì)。這個世界上有很多誤會，很多冤假錯案，很多陰差陽錯。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細(xì)節(jié)了?！?/br>
    她的母親已經(jīng)死了，被馮煙殺死的，馮煙用了什么手段，找的什么人，都不重要，一切無法挽回，罪魁禍?zhǔn)滓惨呀?jīng)自殺，何苦要刨根究底呢？

    難得糊涂，這世界上有許多灰色地帶，許多無法用對錯、黑白或者道德、規(guī)則來判斷的事情。既然如此，又何苦一定要知道真相呢？我們愛一個人其實(shí)愛的是他的一個大概，我們過著自己的生活，也不過是過了一個大概。尋找生活的真理，那是哲學(xué)家的任務(wù)，對于莫悔來說，她只要跟丈夫和女兒，平靜安穩(wěn)、無驚無險地活下去就好了。

    莫悔看著陳星懷里的小嬰兒，溫柔地笑了，說：“陳星，我并不是一個有出息的女人，我只想要一點(diǎn)平淡溫馨的幸福，所以我大概永遠(yuǎn)不能變成一個快意恩仇的人。我只想在這個世界上茍且偷生，跟我的丈夫，我的孩子一起。如果你愿意成全我，這件事情，我不希望再有第三個人知道，包括雪堂?！?/br>
    陳星一愣，疑惑而不安地問：“你是要我瞞著大哥？”

    “對?。　蹦跊_著陳星眨了眨眼道：“夫妻之間要有一點(diǎn)小秘密才過得比較幸福。”

    陳星面有難色，莫悔接過小寶貝道：“如果你告訴雪堂這件事，我就跟他說是你保護(hù)不力才害得我被挾持、早產(chǎn)的?！?/br>
    “我什么都不會說的！”陳星斬釘截鐵地說。

    “很好！”莫悔笑瞇瞇地問陳星：“這下你可以去見雪堂，問孩子的名字了吧？”

    “可以！”

    陳星喜滋滋地站起來往病房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過頭來，對莫悔說：“嫂子，你并不是一個沒有出息的女人。你是我這輩子最敬佩的女人?！?/br>
    說完這句話，陳星也不待莫悔回答，就匆匆地走了。

    莫悔愣了愣，然后才又對著女兒笑了起來。

    “你陳星叔叔啊，真是不習(xí)慣做好人。”

    ……

    半年后，沈雪堂出獄了。

    錯過了女兒的百日，雪堂懊悔不已，所以女兒一歲的時候，他大擺筵席，奢侈至極。莫悔怪他浪費(fèi)，他卻還覺得不夠好，巴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女兒。

    對于莫悔早產(chǎn)的事情，沈雪堂對陳星頗有微詞，怪他保護(hù)不力，一出來就降了他的職，于是趁著這難得的清閑，陳星出國去探望哥哥陳蒙，把廖佳也帶去了，只是非常不和諧的事情是，梁君毅竟然也跟著一起去了。

    想想也知道，三個人這一路氣氛有多么可怕。

    只是，沖動的陳蒙這一次竟然沒有跟梁君毅打架，兩人單獨(dú)聊了許久，梁君毅便回國了。

    陳星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廖佳在國外呆了一個多月，就吵著要走，陳蒙便讓陳星把她帶了回來。

    陳蒙在國外改名換姓，做起了生意，又過了四五年，他就和當(dāng)?shù)氐囊粋€華裔結(jié)婚了，只是那時候莫悔生懷著第二胎，沒能去參加婚禮。

    日子平靜如水，再沒有什么波瀾，一切都如莫悔所愿。

    女兒三歲那一年，有一天莫悔回家，見到女兒穿著公主裙坐在她的小圓桌前，擺弄著她的小茶具。而雪堂笑瞇瞇地坐在女兒對面，高大的身子擠在與它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粉紅色的凳子上，手里還拿著一個小茶杯。

    “爸爸，喝茶！”女兒不耐煩地催促道：“喝嘛！”

    于是乎，在外面雷霆萬鈞的沈雪堂就拿著那小小的玩具茶杯，送到自己嘴邊，笑瞇瞇地假裝喝了起來。

    看到這一幕，莫悔差一點(diǎn)笑出眼淚來。

    誰能想到有一天沈雪堂也會跟小女孩兒一起辦家家酒？

    莫悔默默地退了出來，沒有打擾丈夫和女兒這美好的小聚會，她走到餐桌前翻著桌上的快遞和郵件，忽然發(fā)現(xiàn)了一張喜帖。

    是程奕揚(yáng)寄來的。

    三年前的那一天之后，莫悔沒有再跟程奕揚(yáng)聯(lián)絡(luò)過，程奕揚(yáng)也再也沒有找過她。

    莫悔有時候也會想，程奕揚(yáng)那時候一定很煎熬，很痛苦。他興許也會恨她，竟然就這樣不聞不問，連一個問候的電話都不曾打給他。

    其實(shí)莫悔并不是冷漠，她是經(jīng)歷過許許多多痛苦的人，所以她明白，程奕揚(yáng)的痛苦是她無法解除的，既然如此，不如做一個互不關(guān)心的陌生人，這才是他們兩個人故事的最好結(jié)局。

    莫悔打開喜帖，上面印著程奕揚(yáng)和許優(yōu)優(yōu)的照片。

    莫悔不知道程奕揚(yáng)是不是真的愛著許優(yōu)優(yōu)，但也不會自作多情地認(rèn)為程奕揚(yáng)一定還沒有忘記她。因?yàn)樗钋宄贿^了，時間很可怕的，而人又何其堅強(qiáng)？我們想要活下去，需要的一項(xiàng)生存的本能就是遺忘。遺忘那些痛，也遺忘那些愛。

    人生，總還是要往前走的。

    莫悔收起請?zhí)?，這時候，雪堂已經(jīng)抱著女兒下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