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姨娘這是也幽幽的嘆了口氣，說道：

    “哪里有什么萬幸呀！國公爺身上的職務(wù)全都停了，說要留效，他……”

    蘭姨娘說著說著，眼眶竟然就紅了起來，謝嫮看著有她這樣有些奇怪，所幸被萬氏快一步阻攔了，拉著蘭姨娘遞去了一眼，蘭姨娘就打住不再說了，然后萬氏就繼續(xù)接過了話題。

    “唉，反正這回圣上震怒不已。要我說大伯也是糊涂，怎么會做出那種貪墨之事來。怕是被有心人暗地里算計到了?！?/br>
    萬氏說這話的時候，就看了一眼謝嫮，謝嫮只當(dāng)不知道她這眼是什么意思，神態(tài)自若的聽她說話。

    圍繞這件事說了一會兒，萬氏終于說出了她們的來意。

    “其實(shí)，我們今兒來也是老太君的意思，大公子畢竟是大房的獨(dú)苗，大伯出了事，你們也該在府里幫襯著，總是住在外面，又叫個什么事兒呀。不知道的，還以為公府里又出了什么內(nèi)亂子呢。還是快些回去吧?！?/br>
    謝嫮抬眼看了看她們，斂下眉目，不知這兩人是何目的，頓了頓之后才說道：

    “夫君說如今府里正亂，咱們回去憑的給府里添麻煩，這別院雖然窄小，住著不如府內(nèi)暢快，卻也能勉強(qiáng)住下。一切還是等夫君做主。”

    謝嫮可不覺得這兩個人會是好心來勸她們回定國公府。

    果然，謝嫮拒絕之后，萬氏的臉色就變了變，和蘭姨娘對視一眼，說道：

    “算了算了，我也就不瞞你了。前兒不久，宮里來了圣旨，說要大公子遠(yuǎn)游回來之后就入宮覲見?？赡銈兌蓟貋矶嗌偬炝?，大公子也沒這意愿，這件事若是給圣上知道了，難免又要給咱們和大公子安上一條不尊圣旨的罪名，可擔(dān)不起啊。你是大公子的嫡妻，在這些事可得替大公子掌握住分寸，凡事不可意氣用事?！?/br>
    萬氏干脆就搬出圣旨來壓謝嫮，以為謝嫮聽說圣旨會立刻應(yīng)下這件事來，謝嫮聽她說話的口氣這才有些明白，夫君定然早就知道圣旨宣他入宮一事，但他就這么拖著，沒有入宮，怕就是在和沈燁比耐力，看誰沉不住氣，如今沈燁忍不住了，可是卻又不想認(rèn)輸，所以才派了萬氏她們來她這里做說客，想著只要謝嫮答應(yīng)了，肯跟她們回府，沈翕那邊就自然要服軟，可誰知謝嫮卻只是‘哦’了一聲，然后就尋常點(diǎn)頭說道：

    “這事兒我也不懂，還是等大公子回來之后再定奪吧。三嬸娘說的這件事，我會盡數(shù)告知大公子知曉，想來大公子也不會置之不理吧，不過，我這里可做不了大公子的主，三嬸娘就別為難我了?！?/br>
    萬氏見謝嫮油鹽不進(jìn)，面上有些不悅，卻也不好跟她撕破了臉，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

    “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些事情不用嬸娘叮囑，你與大公子說說，到底是父子血脈里，哪里有什么解不開，化不了的恩怨呢。大公子為人子的，當(dāng)懂孝道一詞，切莫叫人捏了把柄，今后失了前程呀?！?/br>
    謝嫮站起身來對萬氏行了個福禮，恭謹(jǐn)說道：“謹(jǐn)聽三嬸娘教誨?！?/br>
    萬氏這才站起了身，又環(huán)顧了一圈后，點(diǎn)頭說道：“嗯，你也別怪我多事。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來。二老爺和三老爺今后可都是要仰仗國公爺?shù)?，咱們沈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天，府里遭了難，從前上趕著巴結(jié)的人如今一個個都恨不得離咱們遠(yuǎn)遠(yuǎn)的，這樣的日子，可不宜維持太長時間，你回來好好和大公子說說吧。”

    謝嫮笑笑，送她們跨出門檻，不置可否道：

    “嬸娘，姨娘何不留下用飯，這些天我都悶在府中，好不容易你們來看我們?！?/br>
    萬氏勾著唇牽起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說道：

    “我也知道你悶，那就快回府里，府里兄弟姐妹多了，湊在一起說說話兒也是熱鬧?！?/br>
    三人經(jīng)過一所院子，就看見一個孩子和幾個丫頭在院子里踢毽子玩兒，正是西跨院禪房前的院子，萬氏和謝嫮走在前頭說話，蘭姨娘卻是停下了腳步，怔怔的站在樹叢外頭，看著院子里那個孩子，眼睛一眨都不眨。

    謝嫮走了幾步后才發(fā)現(xiàn)蘭姨娘沒有跟來，回頭一看，見她站在那里，眼神冰冷的盯著禪房前小院里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走過去喊她道：

    “蘭姨娘，怎么了？”

    蘭姨娘回過神來，看了看謝嫮，然后才指著前方問道：“他怎么在這里？”

    沈翕和謝嫮離開京城之后，蘭姨娘曾去滄瀾苑找過長壽，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那孩子去了哪里，沒想到竟然會在這里看見他。

    謝嫮裝作不解，順著蘭姨娘的手指看了看，然后才說道：“哦，蘭姨娘說長壽啊。他一直在我這兒啊。有什么問題嗎？”

    蘭姨娘臉色一僵，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說道：

    “這么個奴婢產(chǎn)的賤種，少夫人留在身邊做什么，豈不是埋汰了夫人?！?/br>
    謝嫮爽朗一笑，說道：“長壽怎么說也是滄瀾苑的人，在我身邊最合適不過了，哪里有埋汰的道理？”

    蘭姨娘聽到這里冷笑出聲：“哼，少夫人真是好度量。”

    “咳咳，蘭姨娘，咱們還要回府去給老太君回話呢，快別耽擱了?！?/br>
    萬氏在旁提醒說道。

    蘭姨娘這才點(diǎn)點(diǎn)頭，隨著謝嫮一同走出了院子，坐上了公府的馬車。

    ****

    晚上沈翕回來，謝嫮正坐在羅漢床上算賬，見他進(jìn)來了，就趕忙下來，迎上去。

    “夫君回來啦?！?/br>
    沈翕點(diǎn)頭，把手里的斗篷交到謝嫮手中，讓她掛去內(nèi)間，謝嫮掛好了斗篷，又去給沈翕倒水，端過來的時候看見沈翕正坐在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替自己看帳。

    放心的把水杯放在他手邊，然后和他說道：“這是妾身的私房，如今都被夫君看到了。”

    沈翕喝了口水，笑著抬頭說道：“幸好被我看到了，要不然為夫還不知道，娘子竟然這樣富有?？磥斫窈缶退銥榉虻纳馓澚耍蛻{娘子這些私房，咱們也是不愁吃喝了。”

    謝嫮聽他這么說，也十分配合的漾起了驕矜的神情，倨傲的說道：

    “那可不，所以夫君你可得對妾身好一些才行。”

    沈翕失笑，對謝嫮招了招手，說道：“是是是。為夫一定盡全力把娘子伺候好才行，來，為夫這便伺候娘子更衣，如何？”

    謝嫮撒嬌般的拍開沈翕不老實(shí)的手，沈翕干脆把隔在他們中間的幾案推到里面，將謝嫮一把拉入了自己懷中，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然后他的大手，就鉆入了她的衣襟，上下其手起來，逗得謝嫮不住發(fā)笑，雙手抵擋卻是怎么都抵擋不住。

    幸好沈翕還算有分寸，鬧了一會兒就停手，將大掌撫在謝嫮的小腹之上，例行檢查大小，煞有其事的說道：

    “嗯，好像比昨天大了點(diǎn)?！?/br>
    “……”

    說了會子體己話，謝嫮就靠著沈翕，把今日白天萬氏和蘭姨娘來這里說的話全都和沈翕說了一遍：

    “她們這么跟我說了之后，全都被我否定掉了，三嬸娘離開時的臉色不是很好。”

    沈翕捏著她柔嫩的手掌，若有所思的說道：

    “別管他，萬氏是個什么東西，三房的繼室罷了，她有什么權(quán)利來威脅你？今后她若再來，用不著給她面子，直接讓丹雪踢她出去便是了。”

    謝嫮抬頭看了看沈翕，猶豫片刻后問道：“夫君，那圣旨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辦？就這么無視……只怕不好吧。”

    沈翕勾唇笑了笑，說道：

    “沒什么不好的，現(xiàn)在該著急的是沈燁，他以為派個繼室和姨娘過來，就能解決問題了？別開玩笑了。只要我一天不回定國公府，那我都可以說我不知道圣旨的事情，怎么也怪不到我頭上來?！?/br>
    “那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夫君，你會入宮去面圣嗎？”謝嫮記得上一世，也就是在定國公沈燁被降等之后，沈翕才開始在兵部行走的，這一世，沈燁的罪行來的比上一世要早，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夫君的事也會跟著提前？

    謝嫮其實(shí)也不是真的擔(dān)心沈翕，畢竟她是知道內(nèi)情的，皇帝的圣旨又怎么樣，今后這位可是要做皇帝的，而如今在她看來，真的就是定國公沈燁自己在往死路上拼了命的作呀。

    對于謝嫮這個問題，沈翕猶豫了片刻后，才沉聲說道：

    “阿瞳，你知道我為什么要考狀元嗎？”

    謝嫮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想過，難道夫君考狀元還有什么特殊的內(nèi)情嗎？

    “為了顯示才學(xué)？”

    謝嫮只能這么去想了。

    沈翕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后才說道：

    “我當(dāng)年考狀元，就是為了見到皇上，借此讓他看到我，和我說說話?！鄙螋獾哪抗馑坪跤行┥钸h(yuǎn)，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像是陷入了回憶，像是想起了什么，迷離中透著凄然。

    不等謝嫮反應(yīng)過來，沈翕又繼續(xù)說道：

    “阿瞳你有沒有見過皇上？”

    謝嫮覺得此刻的夫君有些奇怪，從他腿上爬起來坐直了身子，對他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見過?！?/br>
    她是確實(shí)沒有見過，上一世她是在新帝登基那一年托人帶領(lǐng)入的宮，那時候天和帝早就駕崩了，她自然沒有見著。

    謝嫮覺得沈翕的表情十分奇怪，周身都被一種疏離所包圍著，孤寂中透著凄然，謝嫮湊到他的面前，勾住他的脖子，低聲說道：

    “夫君你怎么了？我應(yīng)該見過皇上嗎？”

    沈翕牽起謝嫮的手撫在他自己臉上，只覺得謝嫮的掌心溫暖柔嫩，觸碰著他的心房，嘴唇微動，嘆了口氣，才對她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他們都說，我長得和我娘很像，唯有這雙眼睛，不太像……”

    ☆、第122章

    謝嫮癡癡的盯著沈翕，她似乎能夠明白夫君的話是什么意思，不是因?yàn)樗杏X有多敏銳，而是因?yàn)樗馈?/br>
    “你從來不問我，為什么我和沈燁這對父子會鬧到互相拆臺刺殺的地步？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沈翕不知在想什么，把謝嫮摟在懷里，心里莫名的平靜，然后對上她這張純凈的讓他感覺美好的臉，沈翕竟鬼使神差的想對她傾訴一切。

    謝嫮跪在羅漢床上和他對視，被他眼中的深邃吸入，不再隱瞞的說道：

    “看出來，夫君和國公……不是父子。”

    沈翕沒有說話，就那么盯著謝嫮，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后才低頭笑了起來，然后才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

    “沒錯，我和沈燁的確不是父子。我娘嫁給他的時候，就已經(jīng)懷了身孕。我的生父……你知道是誰嗎？”

    沈翕的眼中有些期盼，這么多年來，他一直封閉自我，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他放心的訴說，如今他似乎已經(jīng)找到了。

    謝嫮深吸一口氣，有些猶豫，但是最終卻沒有令沈翕失望，沉聲說道：

    “我想我知道了。夫君的生父是皇上嗎？就是因?yàn)檫@個，所以夫君才會去考狀元，就為了見一見皇上，對不對？”

    沈翕臉上的笑容漸漸隱了下來，默默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

    “對。我的阿瞳真聰明。告訴我，現(xiàn)在你是什么感覺，覺得我幸運(yùn)嗎？”

    沈翕的聲音有些發(fā)抖，這是他隱藏了多年的真相，沒想到會在今天這個誰都沒有料到的時刻被揭開，他雖然在腦中早就想好了，要把這件事告訴阿瞳知道，可是畢竟只是想想，沒有做好最終決定，可是今天這樣的情況，讓他有些迷失了自我，竟然用這樣隨意的口吻，告訴了她這件事。

    她會怎么看自己？沈翕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謝嫮挺直了背脊，將沈翕摟入懷中，難得用這樣的姿勢安慰他道：“我不覺得夫君幸運(yùn)，這有什么好幸運(yùn)的？作為生父他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在你的生活里，你想見他一面，還要十年寒窗苦讀，拼盡了全力?！?/br>
    沈翕將臉埋在她的肩窩里，鼻尖呼吸著她身體的馨香，悶悶的問道：“那你覺得我可憐嗎？”

    謝嫮亦然搖頭：

    “不，我也不覺得夫君可憐。這有什么好可憐的，每個人都沒法選擇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若是可以選擇，不見得我們就會選他們，生下來是一回事，長大又是一回事，誰又會比較可憐呢？”

    沈翕閉上了雙眼，完全沉浸在她溫暖的懷抱之中，感受著她穩(wěn)穩(wěn)的心跳，這一刻，他似乎能感覺到她內(nèi)心的強(qiáng)大，這種強(qiáng)大與她的體魄和能力沒有直接關(guān)系，可是卻能莫名的給他以安慰，讓他感覺到，這個世上還是有人和他作伴，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內(nèi)心，有人在他經(jīng)歷了那么多孤獨(dú)之后，給他帶來世間最美好的溫暖。

    謝嫮抱著沈翕，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夫君是我心中的第一，在我心里，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夫君你尊貴，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今生會成為夫君你的妻子，我不是什么好人，也沒有做過什么好事，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福分陪你走到最后。但不管將來如何，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離開你?！?/br>
    沈翕沒有說話，而是把胳膊漸漸的收緊。

    夫妻倆就這么互相摟在一起，摟到了大半夜，才被謝嫮腹中一陣咕嚕嚕的聲音給打破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