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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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圖書由(慕寒雪影)為您整理制作 ================ 暮春之令 作者:海青拿天鵝 ================ ☆、暮春 “……妾自嫁入金庭,去國八年矣。雖遠(yuǎn)竄異域,常思漢關(guān),誠得捐軀報主,不改初志。然身體日沉,西山在望,無以往復(fù)。妾所慮者,惟侍臣女官等人,留胡地多年,骨rou相別,手足割離,實不忍焉。伏惟陛下憐之,幸甚?!?/br> 徽妍坐在案前,將寫好的書念一遍,一字一字,仿佛前所未有的漫長。 榻上的閼氏聽完,緩緩道,“蓋上印,呈與使者吧?!?/br> 徽妍頷首,取來印鑒,小心按上。 “公主……”她看著閼氏,忽然悲從心起,伏在她的身旁哭起來。 閼氏蒼白的臉上露出卻露出一抹微笑,輕嘆,“不必為我難過?;斟缃褚仓挥心氵€當(dāng)我是公主。去吧,他們會答應(yīng),待我走后,他們就會來接你?!?/br> 一個月后,匈奴仁昭閼氏病逝,享年二十五歲。 閼氏名瑜,本是長沙國翁主,十七歲奉詔嫁給匈奴單于。中原與匈奴安寧日久,仁昭閼氏功不可沒。聞得噩耗,天子派出使者,撫慰匈奴,厚葬閼氏。 同時,天子下旨,將仁昭閼氏當(dāng)年出嫁時帶去的侍臣女官召回中原。 ******************** 閼氏的宮帳,仍然被素白裝點(diǎn),但其中的氣氛,卻已經(jīng)大有不同。 侍臣們在這苦寒的異域逗留多年,本以為歸朝無望,不想閼氏臨終前上書天子,為他們求情。隨著日子臨近,眾人要拾掇物件,又要與友人道別,忙碌非常。 閼氏的隨侍之中,地位最高的是一名宦官,名叫張挺,年過五十,兩鬢霜白。徽妍幫著他,一道安排回朝之事,井井有條。 “徽妍,你要走了么?”一個細(xì)細(xì)的聲音傳來,徽妍回頭,卻見是閼氏六歲的兒子蒲那,和四歲的小女兒從音,。 “爾等怎在此?”徽妍忙停下手里的活,問,“阿保呢?” “我們來尋你。”蒲那望著她,“她們說你要走了。” 閼氏身體孱弱,身為近侍,徽妍時常要照顧蒲那和從音,關(guān)系比別人親密。這些日子,徽妍一直沒想好要如何告訴他們自己要走的事,故而一直未曾提起,沒想到,他們居然自己知道了,跑過來問。 “王子,居次,我是要走了?!被斟萘撕菪?,輕聲道,“日后,爾等要自己照顧好自己?!?/br> 從音望著她,眼睛忽而泛紅,拉著她的衣角說,“你也要走了……誰來給我講故事?” “徽妍,你不要走好么?”蒲那小聲說。 單于不止仁昭閼氏一個妻子,妾侍更多,子女都有三十幾個。蒲那和從音,自出生起就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雖然年紀(jì)還小,卻早已經(jīng)學(xué)會了謹(jǐn)言慎行。 看著他們眼巴巴的模樣,徽妍的心中亦是一酸,將他們摟在懷里。 “蒲那,從音,放開她,讓她走?!边@時,一個粗聲粗氣的聲音傳來,徽妍吃一驚,抬頭,卻見是單于的十王子郅師耆。 “是你們母親讓她回去的?!臂熽却蟛阶哌^來,讓后面的保姆把蒲那和從音帶走。 蒲那和從音哭喊起來,一路被帶出了帳?;斟旨庇謵溃芍り?,“王子這是做什么?” “在幫你。”郅師耆冷冷地說,“你不是要走么,莫非還想將他們一道帶走?!?/br> 徽妍愣了愣,默然。 她的確放心不下這對兄妹,但她也知道,她不可能帶著他們離開。 “徽妍,”郅師耆看著她,目光微閃,“你要是舍不得,便不要走了。我遣人打聽過,你們朝廷的皇帝奪了你家的官爵,你父親也去世了,如今那邊一無所有,你回去豈不是要受苦?他們那般待你,你還回去做什么?” 被提起心事,徽妍的神色黯了黯,少頃,苦笑,“便是如此,我才要回去。郅師耆,我還有兄弟姊妹……” “兄弟姊妹?!臂熽壤浜咭宦?,“什么兄弟姊妹,都是狼?!?/br> 郅師耆的母親也是個漢人,不過并不是漢庭派來和親的女子,而是普通的邊民,被匈奴人劫掠來服侍單于,生下了郅師耆。漢匈較量多年,這樣的事并不罕見,郅師耆的母親出身卑微,他也并不受重視,從小被兄弟姊妹欺負(fù)。所以提起兄弟姊妹,他沒有好氣。 “蒲那和從音不是?!被斟粗难劬?,“王子,我離開以后,還煩你好好護(hù)著他們?!?/br> 郅師耆愣了愣,忙道,“這不必你說……” “多謝王子?!被斟⒓吹溃f罷,向他深深一禮。 郅師耆神色復(fù)雜,片刻,忽而著惱。 “你要走便走吧!永遠(yuǎn)也別再回來了!你這沒心肝的女子!” 他甩下這句話,氣哼哼地走了。 徽妍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感到有些疲倦,倚著柱子,閉了閉眼睛。 “……做我的王妃吧?!鼻皟商?,郅師耆熱情地對她說,“徽妍,父親要立我為右逐日王,跟著我你不會受一絲虧待,想要什么就會有什么?!?/br> 那時,徽妍笑了笑,“不,郅師耆,我還是想回家。” 她只長郅師耆兩歲。當(dāng)年跟著公主嫁來的時候,郅師耆的母親就死了,當(dāng)上了閼氏的公主很同情這個女子的經(jīng)歷,對郅師耆照顧有加,徽妍自然也跟他走得近。 郅師耆很好,年輕勇武不服輸,比單于的任何一個兒子都更加聰明。他對徽妍有好感,從不掩飾,王庭的每一個人都知道,郅師耆王子想娶仁昭閼氏的女史做王妃。 但徽妍的心,并不在這里。而郅師耆是個王子,將來還會成為王,他很優(yōu)秀,從不缺人陪伴。 這些,她十分明了。 ********************** 漢使在王庭逗留了半月,半月之后,徽妍等人也已經(jīng)收拾齊備。 回朝的馬車在王庭前排作長長一列,仆從們早已經(jīng)將物什都裝載好,護(hù)送的軍士整裝待發(fā)。隊首,旌節(jié)高舉,尤為顯眼。 閼氏喪期未過,徽妍一身素色衣裳,發(fā)束白巾。登車時,她望了望隊伍前后,只覺此情此景恍然如同來時模樣。 “徽妍!”蒲那和從音的聲音傳來,徽妍望去,只見他們騎在郅師耆的馬上,郅師耆手里握著韁繩,牽馬走過來。 出乎意料,他們沒有哭,都笑瞇瞇的。 “郅師耆說,我等日后長大了,就到長安去看你!”蒲那說。 “去看蓮花!”從音說。 徽妍看著他們,將他們抱在懷中,悲喜交雜。再看向郅師耆,他昨夜似乎沒睡好,目光相遇,他撓了撓頭發(fā),表情依舊復(fù)雜。 “王子保重?!被斟f。 “嗯,你也保重?!臂熽鹊穆曇粲行﹩ ?/br> 從人走過來,向徽妍行禮,“女史,該上車了。” 徽妍答應(yīng),又與蒲那和從音道了別,登上輦車。 隊伍開拔,如同游動的長龍,在綠海中前行。草原上的風(fēng)格外強(qiáng)勁,吹得車幃鼓鼓翻飛。徽妍往外望去,郅師耆仍望著這邊,蒲那和從音不住揮手。 她也朝他們招手,直到望不見。 自從離家,徽妍在草原和大漠中度過了八個寒暑,至此為終。 望著那些漸漸消失的白帳,徽妍只覺胸中情緒起伏難抑,化作酸楚,涌上眼眶。 她仿佛仍能聽到閼氏在彌留之際,喃喃說的話語。 “徽妍,我許久不曾見過蓮花了……你還記得扶荔宮里的那些蓮花么?” ***************** 暮春,風(fēng)已經(jīng)不再寒冷。 從塞外往南,草原、荒漠相間,雖然道路仍然漫長,每一個人卻是興致高昂。 “昔日夢所思,忽如春風(fēng)至。曠野絡(luò)白云,雁門迎鴻鵠……”文吏高坦之,平日不愛出聲,如今卻在馬上作詩作了了半天,還跑過來問徽妍,“女史,你覺得,是‘曠野歸白云’好,還是‘曠野絡(luò)白云’好?” 半月之后,遠(yuǎn)方的山上,出現(xiàn)了延綿的堞雉堆和烽火臺。 朔方郡,中原在北方最遠(yuǎn)的州郡。踏入這里,就是回到了漢地。 過關(guān)之時,人人都是笑瞇瞇的。檢視官文的府吏聽說他們是出使匈奴八年的人,亦刮目相看。 檢視到徽妍的時候,那位府吏看著她的名字,愣了一下,抬頭來看了看徽妍,“這位女史,冒問一句,可是出身弘農(nóng)王氏?” 徽妍亦詫異,道,“正是。” 府吏立刻滿臉敬重,向徽妍一禮,“在下南郡戴松,曾受王太傅舉薦,今日得見女史,幸甚幸甚!” 他鄉(xiāng)遇故人,徽妍亦是驚喜不已,忙與他還禮。 日已偏西,關(guān)城內(nèi)早已為他們備下了驛館。戴松親自為徽妍安排食宿,還讓妻子給她安排了侍女。 談起徽妍的父親,戴松感嘆道,“女史,實不相瞞,王太傅故后,如今朝中,恐怕已非當(dāng)年可比?!?/br> 王氏的遭遇,并非秘密,徽妍心中早有準(zhǔn)備。 她頷首,“我知曉?!?/br> 戴松問:“未知女史歸朝后何往?” “我離家日久,自然是歸家與手足團(tuán)聚?!?/br> 戴松道:“據(jù)在下所知,太傅故后,女史一家已經(jīng)遷回弘農(nóng)。” 徽妍道:“正是,兄長曾在家書中告知此事。” 戴松嘆口氣,“此事若說不幸,卻也有大幸。幾年前京師大亂,不少長安人家為亂賊所襲,不乏高門大戶,慘不忍睹。女史一家早早離開長安,豈非太傅在天護(hù)佑?” 徽妍聞得此言,只得苦笑。 正說話間,前堂忽而傳來一陣嘈雜之聲,二人皆是詫異,忙走過去看。 卻見眾人面上滿是喜色,將領(lǐng)頭的使者圍在中間,那使者大聲道,“……圣駕如今就在朔方!陛下詔令,明日,仁昭閼氏女官侍臣覲見!” 歡呼之聲此起彼伏。 閼氏的侍臣們,離開漢地多年,聽到這個消息,感慨比別人更深,好些人激動得痛哭起來。 徽妍卻是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