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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暮春之令在線閱讀 - 第3節(jié)

第3節(jié)

    徽妍收起雜碎的心思,謙道:“陛下過譽。”

    仆人來將新菜呈上,撤換各人案上的食器,談話未再繼續(xù)?;斟蛑约鹤钕矚g的那盤rou被換走,有幾分失落,只得提箸吃別其余菜肴。

    筵席從午時一直到午后,侍臣們酒足飯飽,滿面紅光,謝了恩之后,回館舍去。

    皇帝似乎事務(wù)繁忙,徽妍與眾人一道拜謝之后,見有侍衛(wèi)到近前說了些什么,皇帝離席,往堂后去了。

    “陛下也不清閑啊?!备咛怪畤@道。

    “陛下真好看……”李芝和梁妙笑嘻嘻地交頭接耳。

    ********************

    朔方戍衛(wèi)的司馬和幾位將官來拜見,稟報一些防務(wù)之事,說了半個時辰之后退下,皇帝又讓徐恩把光祿勛樊振召了進去。

    “此處乃官署,爾等將街都封了,府吏進出都要盤查,還如何做事?”皇帝看著案上的地圖,頭也不抬,“換個去處駐蹕。”

    樊振一臉為難:“可朔方城中,就這官署屋舍好些?!?/br>
    “又不是養(yǎng)在閣中的閨秀,出門在外,隨和些。朕今晨四處看了看,城東不是有驛館么,為何不住到驛館?!?/br>
    “驛館人雜,昨日臣也問過,那邊館舍要用來招待瑜主的侍臣,如今都滿了?!?/br>
    皇帝又道,“武庫隔街的那些屋舍呢?并非民宅,也無人居住,用不得么?”

    “那些本是營舍,近日才騰出來,預(yù)備改作府庫……”

    “既然暫無用處,朕住進去有何不可?”皇帝將目光在地圖上抬起,看著樊振,“遇事多想想,此番出來是巡邊,若為招搖過市,朕跑到這朔方來做甚。”

    樊振連忙應(yīng)下,即刻去著手安排。

    沒多久,徐恩進來,說朔方郡守、長史都到了,皇帝頷首,讓他們?nèi)胍姟?/br>
    郡守和長史覲見,主要是稟報實邊之事。去年,由內(nèi)地遷來朔方的民人五千余,按朝廷以往的做法,凡自愿往朔方開荒實邊者,賜田地及民爵一級。經(jīng)多年經(jīng)營,朔方如今有三萬余戶,人口近十四萬,而土地日少??な嘏c長史認(rèn)為,實邊已見成效,為長久計,對遷入者可不再賞賜。

    皇帝沉吟,道,“眾卿之意,朕已知曉,此事關(guān)系重大,且待計議?!?/br>
    郡守與長史應(yīng)下,又稟報了些雜事,告退而去。

    皇帝在室中思索良久,拿起杯子喝水,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沒有了。他想喚徐恩,話還未出口,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出去。

    徐恩正在廊下百無聊賴地守著,驀地見皇帝出來,忙上前,“陛下。”

    “閼氏的侍臣,都回去了么?”皇帝問。

    “回去了?!?/br>
    皇帝想了想,道,“請回來?!?/br>
    徐恩訝然,問,“都請么?陛下若要詢問匈奴之事,臣方才見張內(nèi)侍還在官署前……”

    “不請張內(nèi)侍,”皇帝道,“請王女史?!?/br>
    徐恩愣了愣,看皇帝神色,卻不似玩笑,亦無猶豫。

    他忙應(yīng)下,匆匆去辦。

    ******************

    徽妍回到驛館中,換下女官繁復(fù)的衣服,歇息一會,覺得在宴上真的沒有吃飽,現(xiàn)在又有些餓了。她正想去庖廚中問問有沒有食物,皇帝的詔令就到了。

    才回來又要去一趟官署,徽妍不明所以。

    來人卻催得急,她只能重新再穿起官服,跟著來人離開。

    皇帝正在案前看著奏章,徐恩來報,說王女史到了。他抬眼,見門外,一道身影正登階而上,圭衣上的髾襳微微拂動,似迎面帶風(fēng)。

    “拜見陛下?!被斟雰?nèi),向他行禮。

    皇帝的目光落在她低垂的頭上。她似乎來得很急,頭發(fā)并不如前番所見那樣一絲不茍,有些松散,不過并不難看?;实鄞鹆硕Y,放下奏章,讓徐恩賜席。

    徽妍謝過,在席上坐下。

    皇帝亦不多客套:“朕聞閼氏與朝廷往來書信,皆經(jīng)女史之手。閼氏去年九月曾來書,言單于年老體衰,內(nèi)政不穩(wěn)。如今已過了半年,以女史之見,匈奴當(dāng)下之勢如何?”

    徽妍在路上已經(jīng)猜到,皇帝召見自己,多是為了匈奴。

    匈奴自開國之始,便是中原大患,不但頻頻劫掠sao擾邊境,還曾數(shù)度長驅(qū)直入威脅長安?;实鄣脑娓肝涞凼莻€英明決斷之人,治國有方,府庫充實,于是厲兵秣馬,決意鏟除邊患。武帝在位幾十年,對匈奴大戰(zhàn)三度,將匈奴攆回漠北。被漢軍擊敗之后,匈奴元氣大傷,又兼天災(zāi),日漸衰落。人心渙散,王庭再無力管束各部,紛爭接踵而至,釀成諸部殘殺。到先帝時,匈奴分裂為五部,各有單于,各自為政。離中原最近的烏珊單于,盤踞漠北,與漢庭相善,并與漢庭和親。但此人野心勃勃,不甘枯守漠北。多年來,不斷往四周蠶食,擴張土地,中原生亂時,亦曾經(jīng)想趁機撈一把。對于這樣一個人,閼氏早已看透,在徽妍代筆的書信中,不僅詳述匈奴各部間的形勢變化,亦曾暗示朝廷提防烏珊。

    徽妍從容答道:“稟陛下,以妾所見,當(dāng)今匈奴,勢力最盛者,仍是烏珊單于。而單于王庭中的大患,在于諸王子?!?/br>
    “哦?”皇帝頗有興致。

    “單于有王子十八人,成年者十三人,已封王者八人。還有一位郅師耆王子,不久將封為右逐日王。烏珊單于當(dāng)年自立為王,與諸單于爭鋒,乃依托麾下諸部支持。單于所娶閼氏,皆來自強族,已封王的王子,亦皆有外家倚仗。而王庭之內(nèi),強族爭斗已久,對單于之位虎視眈眈。單于雖已將長子屈渾支立為繼任,亦難擋各部野心。”她說罷,停了停,又道,“妾在匈奴雖居八年,未出漠北,見聞囿于王庭之內(nèi)。陛下問匈奴之事,妾愚見只得如此?!?/br>
    皇帝不置評論,忽而問,“朕聽聞,卿方才所說的郅師耆,母親是位漢人?”

    徽妍道:“正是。”

    “這位王子,年幾何?”

    “郅師耆王子今年剛滿二十二歲?!被斟溃捌淙寺敺f過人,單于十分喜歡他?!?/br>
    皇帝頷首,一笑,“如卿所言,朕只消在長安坐等匈奴大亂便好了,是么?”

    “妾并非此意?!被斟Φ?,“匈奴人逐水草而生,居無定所。王庭生亂,諸部作鳥獸散,若往南流竄為寇,亦是大患。閼氏亦是這般想法,去世前仍常與妾說起,憂心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安危?!?/br>
    “哦?如女史所見,一旦大亂,朕當(dāng)派兵攻入王庭了?”

    徽妍面色一變。她沒想到皇帝竟會跟自己說這些,忍不住抬眼,看了看他的臉色。只見那張臉上,神色平靜,看不出什么。卻是那雙眼眸,盯著自己,目光中有些許似笑非笑的意味,讓她忽然想起從前。

    心的驀地地緊張了一下,徽妍忙收回目光。

    她想了想,收起心思,伏拜在地,“陛下,妾不過女史,軍國大事,未敢置評?!?/br>
    沉默片刻,前方傳來一聲低低的笑。

    “卿不必過謙?!敝宦牷实鄣难哉Z和緩,“知烏珊王庭之人,莫過閼氏。女史為閼氏左右,漢庭之中,無人可比。女史之意,朕已知曉。卿不愿戰(zhàn)事危及王子與居次,是么?”

    徽妍聽得這話,心底糾結(jié)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陛下,自公主嫁入王庭,漢匈之間已休戰(zhàn)八年。王子與從音是公主兒女,年幼喪母,妾所愿者,唯二人平安,望陛下憐憫?!?/br>
    “女史不必多慮,”皇帝道,“他二人也是朕的外甥。”

    徽妍心底舒一口氣,向皇帝拜謝。

    皇帝不再繼續(xù)說這些,卻也沒讓徽妍退下。

    他向徐恩招招手。

    徽妍驚訝地看到仆人端著食盤進來,放在她面前的案上,里面是一些精細(xì)的長安小食。

    “說了這么許久,卿也該餓了。”皇帝道,“用些膳再回去。”

    徽妍忙道:“妾方才已經(jīng)用過膳……”

    “不必推卻,”皇帝不緊不慢道,“卿方才未吃許多?!?/br>
    “妾不餓……”

    “是么?從前在宮學(xué),卿不是每隔兩個時辰就要去御膳中討小食?”皇帝悠然道。

    徽妍結(jié)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就像一個被捉了現(xiàn)行的小賊,耳根隱隱發(fā)熱。腹中卻十分適時地骨碌了一下,似乎在提醒她,皇帝說的一點也沒有錯。她沒說話,看了看盤中,只見那些小食的模樣十分誘人,頗有宮中的品相。

    再看看皇帝,只見他倚在憑幾上,瞅著自己,唇角帶起的弧形有一絲玩味,似乎萬事都在他意料之中。

    徽妍終于想起來,他這模樣像什么了。

    像一只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

    ☆、歸田

    盛情難卻,或者說,被人點破了底細(xì),也實在沒有什么好裝的了。

    徽妍向皇帝再一禮,道,“多謝陛下賜膳?!闭f罷,她大方地提箸,低頭吃起來。

    皇帝也不閑著,順手拿起剛才看了一半的奏章,繼續(xù)翻閱。

    室中只剩下微不可聞的進食聲,還有簡牘翻動之聲。

    這氣氛,實在詭異。

    徽妍吃了一會,忍不住抬眼,瞥見皇帝正審閱奏章的側(cè)臉。他很專心,似乎全然沒把她當(dāng)一回事。臉上沒什么表情,就像從前徽妍在宮里遇到他的時候一樣,木無他人,自帶幾分冷峻之氣。

    她不知道這位陛下是不是時常像現(xiàn)在這樣,讓臣子在面前用膳,兩不相干,毫無規(guī)矩。若放在先帝之時,那是想都不敢想。

    正胡思亂想,她瞥見皇帝伸手拿茶杯,連忙垂眸,裝作一心一意用膳。

    “回到長安,卿有何打算?”她忽然聽皇帝問。

    抬眼,皇帝沒看她,仍然翻著簡牘,“朕出來之前,宮學(xué)中來報,說還缺女史,重入宮學(xué)如何?”

    徽妍略一思索,道:“稟陛下,妾未敢擅定。”

    “哦?”

    徽妍道:“妾自離家,至今已八年,父親去世,手足皆歸故土。臣欲返弘農(nóng),探望母親兄妹,日后之事,還須與家人商議?!?/br>
    皇帝看了看她,少頃,頷首,“如此。”

    說完之后,皇帝沒再多說什么。

    沒多久,徽妍吃完了,看皇帝的模樣也不像還有什么事。她向皇帝稟了,自請告退。

    皇帝不再留,讓她下去。

    徽妍行了禮,轉(zhuǎn)身正要走,卻聽皇帝將她叫住,“女史?!?/br>
    徽妍忙轉(zhuǎn)身。

    皇帝看著她:“王太傅之事,朕甚為痛心?!?/br>
    徽妍愣了愣。

    “朕亦曾受王太傅教誨,女史家中若有難處,告知朕便是?!?/br>
    徽妍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得低頭道,“謝陛下。”說罷再禮,告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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