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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暮春之令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戚氏頷首:“公子可曾入仕?”

    皇帝答道:“未曾。說來慚愧,在下父母皆已離世,兄長亦歿于董李之亂。在下在家中照顧產(chǎn)業(yè),撫養(yǎng)弟妹?!?/br>
    徽妍突然被杯中的水嗆到,咳起來。

    父母離世……兄長歿于董李之亂……照顧產(chǎn)業(yè)撫養(yǎng)弟妹……

    此人說瞎話的本事真乃她此生所見之最強(qiáng),明知道他沒有說實(shí)話,較真起來卻是句句實(shí)話。

    “喝慢些。”陳氏在一旁忍不住對徽妍道。

    徽妍不出聲,發(fā)覺皇帝投來意味深長的眼神,忙轉(zhuǎn)開眼,繼續(xù)默默喝水。

    戚氏聽了皇帝的話,看他的目光已經(jīng)多了幾分憐愛,嘆口氣,“公子此為,亦是情理?!闭f著,對王璟與陳氏道,“公子年紀(jì)輕輕便要掌家,還要撫養(yǎng)弟妹,豈是容易的?可見公子情意深重,為人良善?!?/br>
    王璟與陳氏皆頷首,紛紛贊許。

    徽妍又悶悶咳了兩聲。

    戚氏不管她,又問皇帝,“公子獨(dú)力支撐,亦是辛苦,想來已經(jīng)娶婦?”

    皇帝神色平和:“稟夫人,父母曾為在下婚配,可惜福薄,新婦病弱,不久而亡。后逢長安禍亂,在下獨(dú)身至今。”

    戚氏訝然,“兒女呢”

    “亦無兒女?!?/br>
    戚氏眉間一動,登時(shí)痛心疾首,“竟是如此?公子儀表堂堂,實(shí)乃可惜!”說著,瞥了瞥徽妍,面上卻露出笑意來。她讓家人將一盤蘸了蜜的桑葚呈到皇帝案上,關(guān)切之至,“公子又要持家又要照顧弟妹,自己卻無人照顧,豈不清冷?”

    皇帝笑笑:“產(chǎn)業(yè)之事,在下可為,家中有仆婢,還算得力,家務(wù)與弟妹亦不必在下cao心太多。續(xù)娶之事,在下欲慎重而為,故而一直未辦?!?/br>
    “慎重甚好!”戚氏頷首,道,“公子無父母做主,娶婦乃是大事。只是一家之主,室中到底還是要有婦人才是……”

    徽妍早被母親和陳氏別有意味的目光盯得耳根發(fā)燙,此時(shí)聽得這話越說越無邊,忙道,“母親,天將日暮,公子想來還要往還家?!?/br>
    戚氏看看天色,果然,已經(jīng)將近日暮了。

    陳氏在一旁看著,和聲道,“日暮亦無妨,姑君,劉公子與徐內(nèi)侍遠(yuǎn)道而來,妾這就讓家人備宴,一同晚膳?!?/br>
    戚氏眉間一亮:“如此甚好?!?/br>
    徽妍結(jié)舌,卻瞅見皇帝也看著她,不敢再說什么。

    皇帝笑了笑,看向戚氏,“多謝夫人厚意,在下叨擾已久,用膳還是改日?!?/br>
    “為何改日?”戚氏不以為然,“二位好不容易登門一趟,老婦豈可怠慢。長安距此好幾日路程,將來再聚也不知何時(shí)。今日須得聽老婦的,用膳再走?!闭f罷,吩咐曹謙備宴。

    皇帝莞爾,不再推拒,行禮謝過。少頃,忽而向王璟道,“王君,當(dāng)年太傅親自為左傳作注,在下曾有幸一見,見解深遠(yuǎn),在下甚為折服,可惜當(dāng)年太傅為完成,在下便游學(xué)而去。這些年來每每思及,嘗回味不已。不知今日,夫人可否賜全書一觀?”

    王璟聞言,露出贊許之色:“這有何難,先父所著書籍,皆在書房之中,待在下引公子去便是?!?/br>
    說罷,正要起身,戚氏忽而道,“老婦記得,上回是徽妍收拾你父親書房,哪些書在何處,自是徽妍才知曉,你去做甚?!闭f罷,笑盈盈看向徽妍,“劉公子既要尋書,你便引他去吧?!?/br>
    徽妍簡直啼笑皆非。戚氏的用意,她如何不知,又羞又急,卻不好發(fā)作。

    “母親,”她強(qiáng)忍不滿,委婉道,“還是兄長去合適。”說著,朝她暗暗使眼色。

    戚氏卻一揮手:“甚合適不合適,帶上兩個(gè)家人去幫忙,尋見了便回來?!?/br>
    徽妍又看向王璟和陳氏,王璟有些猶疑之色,陳氏卻跟戚氏一樣笑瞇瞇,“快去快回,不久便要晚膳。”

    徽妍無法,看向皇帝。卻見他已經(jīng)起身,看著她,微笑一禮,“有勞女君。”

    “公子請?!被斟坏玫溃€了禮,心情別樣忐忑地領(lǐng)著他往堂后而去。

    *****************

    王兆愛書,一生的收藏和著作,整整放滿了兩間屋子?;斟貋碇?,曾著手整理過,家人打開門,一股簡牘混著筆墨的淡淡味道迎面而來。

    皇帝看了看屋子里的滿箱滿架子,亦是詫異。

    “聽聞太傅藏書,貴質(zhì)不貴量,未想?yún)s也有這么許多?!彼f。

    徽妍道:“父親自幼愛書,此乃畢生積累,自然不少?!?/br>
    翻書有家人代勞,徽妍只需要站在屋子里想那卷書放在何處,皇帝是客人,則更不必動手。二人站在一處,不說話的時(shí)候,就只剩家人翻書的聲音,徽妍不自覺地轉(zhuǎn)開頭去,盡量裝作在思考那書到底放在什么地方。

    “十分不自在么?”皇帝忽而道,聲音又低又輕,只有徽妍聽得見。

    抬眼,他的目光自上方瞥來,似乎一切了然于胸。

    徽妍窘然。

    知道還問……心里嘀咕。嘴上卻道,“妾并無不自在?!?/br>
    皇帝不置可否,片刻,又道,“你與司馬楷退婚了?”

    徽妍一愣。

    看到她雙眸中的詫異之色,皇帝將目光繼續(xù)望向四周的書架,抬手拿起一卷簡冊,展開看了看,不緊不慢,“又不是甚秘密。在我面前所經(jīng)之事,就算我不想知曉,前后事由也自然會有人去查?!?/br>
    徽妍自然知曉這些,那事也無須隱瞞,道,“正是。”

    皇帝看看她,有些玩味,“為何?不是說喜歡他么?”

    徽妍嘴角抿了抿,小聲道,“可他心中裝著的是別人。”

    皇帝的眉梢微微揚(yáng)了揚(yáng),將手中的竹簡放回去。

    “司馬氏門風(fēng)之嚴(yán),長安聞名?!彼粗鴦e的簡冊,緩緩道,“子弟娶婦之后,當(dāng)不會再與他人糾葛?!?/br>
    徽妍有些詫異。沒想到皇帝會對司馬家這樣了解,也沒想到他會幫著司馬楷說話。

    但不得不承認(rèn),他說得有理。

    沉默了一下,徽妍輕聲道:“可這婚事若非他本意,門風(fēng)嚴(yán)謹(jǐn)又如何,他不會高興,我也不會。妾以為,婚姻者,必是二人全心相待,否則,白首百年又有何益?”

    皇帝的手頓了頓,轉(zhuǎn)頭來看她一眼,背著光,神色間的意味看不分明。

    “如此?!鄙夙?,他唇角彎了彎,“怪不得戚夫人今日請來了媒婦?!?/br>
    徽妍忍不住壯起膽來,看著皇帝,低低道,“公子今日光臨陋室,便是要問這些?”

    “非也?!被实蹖⒑唭匀厝?,拍拍手上的灰,轉(zhuǎn)過身來,正對著她,“我說過,今日登門,乃為拜謁先師及夫人。”

    他的神色一本正經(jīng),徽妍滿腹疑惑,卻不敢當(dāng)面質(zhì)疑,只看著他,面色不定。

    “女君,找到了!”這時(shí),書架那邊傳來家人高興的聲音,將二人打斷?;斟崎_目光看去,只見他們正將簡冊小心翼翼地取下來,一邊擦汗一邊說,“只是甚多,足有二十多卷!”

    “都取出來便是,搬到堂上?!被斟愿赖?,看看皇帝,不再說話,一禮,朝堂上走去。

    ******************

    還未到堂上,徽妍已經(jīng)聽到了里面?zhèn)鞒龅男φZ之聲。

    戚氏見到家人們抬著這許多簡冊,甚是驚訝,對皇帝道,“這么許多,公子如何看完?”

    皇帝想了想,道,“在下方才也是此想,欲問夫人與王君,可否將簡冊借走?請諸位放心,在下必視若珍寶,絕無損毀,兩月之內(nèi)定歸還府上?!?/br>
    “借又何妨,拿去便是?!逼菔虾蜌獾?。

    皇帝謝過,才坐下,只聽陳氏笑著對徽妍道,“徽妍,前兩日姑君才念叨小叔,方才家書便到了?!?/br>
    “哦?”徽妍訝然,看向戚氏,只見她手里拿著兩張木牘,亦是笑意盈盈。方才在堂外,她聽到眾人說的熱鬧,還擔(dān)心是在妄議“劉公子”,唯恐惹禍。原來是為了此事,徽妍放下心來,不禁也露出笑意,“恒書中說了什么?”

    戚氏卻皺著眉,伸著手將木牘拉遠(yuǎn),左看右看,搖頭,“恒也是,第二張的字寫得這般小,老婦看也看不清?!?/br>
    陳氏笑道:“待妾為姑君來看?!闭f罷,將木牘接過??戳丝?,道,“小叔說,郎中令對他甚是器重,在長安甚好,前幾日還得了假,到大姑府中去住了一日?!?/br>
    戚氏頷首:“如此。”

    “哦,小叔說到了那匹大宛良駒。書中說,大宛良駒可是真的好,就是喂得費(fèi)錢,以粟為糧秣,長姑上個(gè)月給了他一石粟米,都吃光了。”

    呃……徽妍聽著,不禁瞅向皇帝。大宛良駒的事她也知道,就是皇帝賜給王恒的。

    只見皇帝手里拿著一卷書翻著,似乎沒聽到。

    說罷,陳氏嘆口氣,對王璟說,“這大宛良駒竟這么費(fèi)糧。陛下也真是,賜馬是好事,卻怎賜一匹這般嬌貴的?郎官又無俸祿,恒怎好總?cè)ハ蜷L姑借糧……”

    徽妍忽然猛地咳了起來。

    “二姊怎么了,今日總咳嗽?”王縈詫異地看徽妍,“不舒服?”

    “嗯……無事。”徽妍臉頰發(fā)紅,說著,卻緊張地將眼睛瞅向皇帝。

    皇帝自然也已經(jīng)聽到,從簡冊上抬眼,似饒有興味。

    “她今日喝水總嗆著,也不知為何?!逼菔系溃瑓s催促陳氏,“莫打岔,繼續(xù)看?!?/br>
    “沒有了?!标愂系?,“小叔說,他在長安,對姑君與我等甚是牽掛,等得了更長的假便回來探望。”

    戚氏亦高興,嘴上卻道,“勿信那小兒甜言蜜語,前番在雒陽,每每致書家中,也說得了空便回家,回過幾次?”

    眾人皆笑。

    戚氏又道:“那良駒確是費(fèi)糧,不過既是御賜的良駒,吃光了也要喂??傋尶娝麄兎驄D來出這糧草也是不妥,明日就讓家人送五石粟米去長安?!?/br>
    王璟聽了,應(yīng)下。

    徽妍聽著他們說話,不再作聲,也不敢再看皇帝,只低頭喝水。

    心里只有一個(gè)念頭,若坐在下首的那位是先帝,她家大概不止會被去職免爵吧……

    *********************

    用過膳之后,天色已經(jīng)快黑了。戚氏想將客人留下夜宿,但皇帝說,驛館中還有友人等候,亦有別事要辦。戚氏見留不住,只得答應(yīng),辭別的時(shí)候,卻堅(jiān)持要送他們出門。

    皇帝退讓不得,亦不拒絕,一邊和顏悅色地與戚氏說著話,一道往門外走去。

    徽妍與徐恩跟在后面,交換眼神,各是無奈。

    戚氏心情大好,只聽她道,“我等每日在家,難得有訪客。公子若不棄可常來,若想看經(jīng)典,先夫藏書都在府中;若好下棋,伯鈞可與你切磋。”

    皇帝道:“在下若有空閑,必定再登門拜訪。”

    “先夫在世之時(shí),一向?qū)⒌茏右暼艏撼?,公子亦必不例外,切莫客氣才是!?/br>
    徽妍在后面聽著,很想提醒母親別這么熱情,卻插不上嘴。再看兄嫂和王縈,皆笑容滿面。王縈跟徐恩也說得熱鬧,討論著長安的新鮮事,徽妍聽見王縈對徐恩說,若宮中有什么時(shí)興的裝扮,他一定要告知她。

    徐恩笑笑:“宮中么,女君又不是不知,如今只有宮婢,何來什么時(shí)興裝式。”說罷,若有若無地瞅一眼徽妍。

    徽妍當(dāng)作沒聽到,轉(zhuǎn)開臉去。

    眾人送到門前,車馬已經(jīng)備后,皇帝再向眾人別過,與徐恩各自上車。

    徽妍站在戚氏身后,一直看著皇帝的車幃放下,卻仍不敢妄動。天知曉那馬車上有沒有個(gè)暗窗縫隙,她覺得,就算自己動一動腳趾頭,皇帝或許都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