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成安侯見此事辦成,又不必自己出面,心中大悅。周宏趁此將家中之事相求,成安侯本是好臉面之人,又早聽周宏言語中對兒媳不滿,欣然答應幫忙,一拍即合。 徽妍陪著王繆來到堂上之時,只見賓客滿座。成安侯端坐上首,周氏舅姑分坐下首,還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賓客,當是宗老。而周浚跪在堂上,似乎已經許久,看到王繆來,他的神色忽而一振,眸中露出些光亮來。 王繆一身素衣,看到周浚,不待徽妍說話,已經快步上前,隨他一道跪下。 “妾拜見君侯,拜見舅君,姑君?!彼裆届o,深深一拜。 周浚夫婦看到她,都沒有好臉色。 成安侯卻笑笑,將手中水杯放下。 “侄婦,多日不見。”他緩緩道,說罷,卻看了看一旁的徽妍。 徽妍亦從容,上前一禮,“妾王徽妍,拜見君侯,拜見諸位大人?!?/br> 聽到徽妍的名字,成安侯露出些微的訝色,頷首,卻轉向周宏,“想來,這位就是那位出使匈奴的王女史?” 周宏夫婦不知徽妍來到,看看她,面上有些不自在。原想著自家人將此事辦了,未想橫生枝節(jié),竟有王繆母家人來到。 “正是?!敝芎昊卮鸬?,卻輕咳兩聲,看向王繆,“兒婦,你為我家cao持多年,勞苦功高,我夫婦心中亦是知曉。只是如今之事,實是艱難。叔容無子,我等總不可看著他絕后。兒婦乃明理之人,這婚姻還是作罷為好,兒婦姿才出眾,將來自有高遷?!?/br> 周浚聽著,面色一變,正要開口,卻聽王繆朗聲道,“舅君之言,恕妾難從?!笨慈ィ灰娝裆?zhèn)定,向上首一禮,“妾不明,所犯何錯,以致出婦?” 周宏的夫人魯氏冷冷道,“無子,妒忌,還要再說?” 王繆正要回答,周浚搶道,“此事兒已言明,無子可在宗族中過繼!” 魯氏瞪他:“胡言甚!你年紀輕輕,又不是不可再育,有甚好過繼!” “妾雖無子,卻育有三女。撫養(yǎng)盡心,內外cao持,無所過失!”王繆望著魯氏,據(jù)理力爭,“至于妒忌,丈夫在府中,唯妾相伴,何來妒忌?” “你若無妒忌,叔容怎會不肯納妾!”周宏怒道,“無嗣又無妾侍,你分明要絕我兒之后!” 王繆面色發(fā)白。 成安侯聽著,忽而一笑。 “還有一條。”他緩緩道,“侄婦,可知七出之首,乃不順父母?” 他看著王繆,神色高傲,冷冷道,“我聞方才侄婦與舅姑之言,句句相爭,毫無恭敬!侄婦亦出身仕宦之家,太傅若地下有知,聞侄婦方才之言,亦當羞愧!” “君侯既提起先父,容妾問一句,書云一言九鼎,未知違誓如何?”這是,徽妍的聲音忽而想起。 眾人皆訝,看去,只見她望著周宏,道,“妾曾記得公臺當年登門為子求娶時,曾對妾父許諾,無論甘苦禍福,絕無出婦之事。如今長姊與姊夫恩愛美滿,無苦無禍,公臺卻強使出婦,未知公臺此為,置當初誓言于何地?” 周宏神色一變,下首有人怒道,“無禮,爾何人,敢沖撞尊長!” “周氏族議,豈容外在置喙!” 徽妍知道這些人無理可講,也不畏懼,“公臺,夫人!姊夫乃公臺與夫人愛子,吾姊于妾父母亦然!二人多年夫妻,舉案齊眉,何人不羨?今卻遭此非難,跪拜于前,哭泣哀求,公臺與夫人何忍?” 周浚與王繆聞言,神色大慟。 “父親,母親!”周浚向周宏夫婦叩首一拜,大聲道,“兒與此婦誓不相離,若父親母親實在不許,兒亦無法,只得以性命償父母之恩!” “叔容……”王繆淚流滿面,以袖掩口,少頃,跟著他一道伏拜。 周宏捶案大怒,正當呵斥,堂外忽然傳來孫管事的聲音,“主人!”眾人看去,卻見他匆匆上堂,行禮道,“稟主人!宮中徐內侍奉圣命而來,已至門前!” 眾人訝然。 徐恩?徽妍心中被觸了一下,忙望去,果然,未過多時,家人引著一人入內,正是徐恩! 成安侯與周氏舅姑忙迎出去,滿面堆笑,與徐恩見禮。 徐恩亦笑意盈盈,與他們見禮。 “君侯,周公,雒陽一別,近日無恙?” 成安侯忙道:“謝徐內侍,我等皆好!” 徽妍看著他們,忽然想起來,前番皇帝路過弘農,就是要去雒陽。后來她還見王繆在家書中說過,皇帝在雒陽接見過周氏的族人。而徐恩是皇帝近侍,這些人自然也見過。 熱情地寒暄了一會,周宏道,“未知徐內侍駕臨小兒寒舍,所為何事?” 徐恩莞爾:“非為旁事,乃是奉圣命,來接王女史與王夫人入宮。” 眾人聞言,一愣。未幾,目光倏而都落在徽妍和王繆淚跡未干的臉上。 王繆亦是愕然,忙拭著臉,與周浚相視,皆莫名其妙。 魯氏神色不定,看看他們,問道,“內侍所言王夫人,可是妾兒婦?” “正是?!毙於髡f著,走到徽妍和王繆面前,一禮,“陛下念王太傅舊日之誼,甚為感懷,今日在宮中設宴,請女史與夫人共敘?!?/br> 眾人皆驚,面面相覷。 徽妍看看王繆和周浚仍愣怔的模樣,再看看徐恩一本正經的臉,知道后面指使的是何人。 帶得身邊人也這般愛裝……她心底腹誹著,眼睛忽而一酸,唇邊卻不禁破出了隱隱的笑意。 “陛下……”成安侯仍不明所以,看了看王繆,忙問,“未知陛下與王太傅,舊日是……” “哦,陛下年少時,曾拜王太傅為師?!毙於鞔鸬?,“陛下說,太傅師徒之情雖日久,不可淡忘。只愧多年不曾尋訪。” 說罷,他笑瞇瞇地看著眾人,“陛下還說,一日為師,終身為師。過些時日,還要去弘農探望戚夫人與王學官!呵呵,呵呵呵呵!” 成安侯與周宏夫婦等人皆面上一僵,未幾,忙跟著頷首笑起來,交換眼神,“呵呵,呵呵呵……” 作者有話要說: ☆、第55章 眾人聽得徐恩說過了話,再看向王繆的時候,神色已經大不一樣。 王繆與周浚對視,卻仍有些愣怔。 周宏率先反應過來,咳兩聲,“兒婦,還不快快謝過徐內侍。” 他神色仍有些不定,卻已經溫和許多,聲音也全然不是方才的冷硬之態(tài)。其他人皆紛紛反應過來,都堆起笑容。 “兒婦?!濒斒弦嘧哌^來,“還是……” “還請徐內侍稍候,且容妾服侍長姊更衣?!被斟锨?,擋在她和王繆之間,說罷,攙著王繆向徐恩一禮,也不管眾人神色,往堂后走去。 風云突變,峰回路轉。 圍觀的仆婢們亦是欣喜,徽妍攙著王繆回后院,方才的慘淡愁云一掃而空,眾人都笑瞇瞇的。 直到進了室中,王繆還有些不敢相信,拉著徽妍的手,睜大眼睛,“徽妍,陛下,陛下果真……” “是真的?!被斟τ?,說著,讓她在妝臺前坐下,“長姊忘了?父親當年確實教過二皇子,還與我等夸過他天資過人。長姊,陛下是個念舊情的人?!?/br> 王繆聽得這話,又驚又喜,面上終于露出笑意。 “可徐內侍怎來得這般巧?”她握住徽妍的手,睜大眼睛,“正正趕上……” “許是天意?!被斟Σ[瞇的,雙手按在她的肩上,“長姊,徐內侍還在等候,還是快快梳妝,莫讓陛下久等?!?/br> 王繆雖神色狐疑,卻頷首,在鏡前坐好。 她的容貌本是姣好,待得梳妝完畢,只見容光煥發(fā),配上琳瑯的衣飾,雍容明艷。全然不似一個剛剛還被舅姑逼著離開的婦人。 “夫人甚美?!笔替举澋?。 王繆看了看鏡子,有些猶豫,“可會太艷?” “不會?!被斟麛嗳坏?,“長姊是要去赴天子宴席,自然要鄭重些?!?/br> 才出門,卻見周浚立在廊下。 “繆……”他上前來,似要說話,瞥見徽妍,又打住,神色躊躇。 徽妍抿唇一笑,對王繆道,“我在宅前等候長姊?!闭f吧,朝宅前而去。 周氏舅姑與成安侯等人還在與徐恩在堂上說著話,徽妍與那些人無話可說,正好看到三個甥女出來了,便走過去。 年紀最小的甥女周芊還小,周若和周嫻卻已經懂事,知曉祖父祖母來家中是何意,神色惶惶不安。徽妍知道她們都被嚇壞了,柔聲安慰。三人聽她說王繆不會被出婦,這才破涕為笑。正說話,周浚與王繆走出來,甥女們見得父母已安然如初,皆放下心來,忙圍上前去。 王繆將入宮之事告訴女兒們,要她們好好留在家中。 “母親要去皇宮?不帶我等去么?”周芊雙眸發(fā)亮。 徽妍微笑:“陛下今日只請了你母親,來日陛下若宴請了爾等,爾等自然也能去?!?/br> 幾人說著話,家人過來說,徐恩那邊問可啟程未曾。徽妍答應一聲,隨著王繆和周浚一道上堂。 周氏舅姑與成安侯眾人都還在,此番相見,又與先前大不一樣。 徽妍看著他們對王繆客氣殷勤的樣子,心中冷笑。 王恒說得不錯,周氏舅姑這樣的人,本是勢利。仗勢欺人的手段,她一向覺得卑劣,可真正到了要仗勢欺人者的時候,她才明白,無論講理還是斗智斗勇,皆不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來得有用?;实奂热粠兔?,那是不用白不用,自己方才不緊不慢地拖了這么久,就是要借著皇帝的威儀將他們吊一吊。禮尚往來,不能白白讓王繆在他們面前受這么大的氣。 不過,自己好像又欠了他一個大人情呢……心中默默想。 王繆行禮拜別之時,徽妍瞅見周氏舅姑的神色雖然仍不自在,卻已經堆起了滿滿的笑容。 魯氏忙上前將她扶起,親切道,“兒婦,入宮見到陛下,要好好敘話才是。” 周宏則道:“去吧,早去早歸。” 徽妍聽了,莞爾,“二位大人,君侯。妾方才與長姊商量過,欲依從諸位大人所言,從宮中歸來之后,長姊便拾掇行囊,自歸家去,箱籠物什,還請大人清點,莫失敬了后人?!?/br> 眾人面色一變,成安侯與周宏等人僵了僵,皆是尷尬。 “女史,何出此言。”周宏輕咳,干笑兩聲,瞅了瞅徐恩那邊,“方才之事皆乃誤會,君侯與宗老今日到家中,也不過議一議,絕無出婦之意?!?/br> 徽妍還想再說,袖子被王繆扯了扯。 她示意徽妍不必再說下去,向眾人端正一禮,“舅君,姑君,君侯,諸位宗老,妾隨徐內侍入宮,就此告辭?!?/br> 眾人得了臺階,忙應下。 宮中來的車馬光鮮不凡,在府前停著,早已經引得不少鄰居行人好奇地圍觀矚目。走到車前時,徽妍忽而瞥見人群中有一張熟悉的面容。 李績? 她愣了愣,再看,卻見路人擁擠,他已經不見了。 周浚帶著女兒送了王繆到車前,看著她,深深吸一口氣。 “早去早回,我與孩兒們在家中等你?!彼偷偷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