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說話，旁人卻搭腔，“若我未記錯(cuò)，博士六百石。倩，你兄長是多少？千石可有？”

    “聽說縈住在了建陽里？那可不是甲第了?！?/br>
    她們說話的聲音不高不低，卻滿是嘲諷。

    “縈今日衣衫亦別致。”一人瞥著，掩袖而笑，“是弘農(nóng)時(shí)興的么？”

    陳蕎面色不定，本以為王縈脾性，定會(huì)怒起反唇相譏。可轉(zhuǎn)頭看去，卻見她不發(fā)一語，似魂不守舍。

    “倩，”這時(shí)，何瑁急急過來，勸道，“你這是做甚！”

    石倩掙開他的手，瞪他，“你幫我還是幫她？”

    何瑁正待說話，身后忽而傳來一陣行禮之聲。

    看去，卻見皇帝的儀仗已經(jīng)開到近前。眾人一驚，連忙噤聲，退到兩旁，伏拜行禮。

    皇帝剛剛在苑中騎了馬，正打算去更衣赴宴，忽而瞥見王縈，目光定了定。

    她與旁人一樣，低頭拜著。

    臉頰不住發(fā)熱，心咚咚地跳，卻不是害羞。

    “縈女君何時(shí)來的？”皇帝的聲音忽而在頭頂響起。

    王縈的心幾乎停住。

    “稟陛下，”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都不像是自己的，“方……嗯，方才來到?！?/br>
    皇帝莞爾。

    “莫貪玩誤了用膳。”他淡淡道，說罷，徑自往前而去。

    莫貪玩……

    莫貪玩……

    莫貪玩……

    那話音好似無窮無盡，一直到他走遠(yuǎn)了，仍在王縈的腦子里重復(fù)。

    她茫然抬頭，站起身。世界似乎突然安靜，只見周圍人，包括陳蕎、石倩、何瑁和那幾個(gè)女子，認(rèn)識(shí)的，不認(rèn)識(shí)的，都看著她，目瞪口呆。

    “縈，你……”陳蕎面色不定，“陛下識(shí)得你……？”

    王縈只覺仍身處幻境，要想的事情太多，卻不知從何想起。

    “是……是吧……”她忍著心中的風(fēng)雷齊鳴，望著皇帝離去的背影，訕訕道。

    ☆、第62章

    樂臺(tái)上的曲子一首接一首，來賞樂的人亦越來越多。

    不斷有舊識(shí)前來見禮，戚氏與王璟笑容滿面，寒暄不停。

    “縈怎還不回來？”待得空閑，戚氏問王繆。

    王繆四下里望了望：“我也不曉?！?/br>
    陳氏道：“姑君放心好了，待得陛下駕臨，小姑必然也要回來?！?/br>
    這時(shí)，不遠(yuǎn)處忽而有了些喧嘩之聲。只見似乎來了十分尊貴之人，好些人圍過去見禮。

    “那是何人？”戚氏問。

    周浚望了望，答道，“哦，那是長垣侯與廣平侯父子？”

    王璟離開長安日久，并不識(shí)得他們，問：“不知這二位君侯，是何來歷？”

    周浚道：“長垣侯是今上外祖父，廣平侯是今上舅父?！?/br>
    陳氏訝然：“一門兩侯？今上對(duì)外祖家這般恩寵？”

    “今上祖父長輩，唯剩外祖，封侯奉養(yǎng)自在清理?！敝芸５?，“至于廣平侯，乃是因功而封。陛下當(dāng)年平亂時(shí)，他隨陛下征戰(zhàn)，得封此侯，今年又平匈奴，加封五千戶?！?/br>
    眾人了然。

    正說話間，喧嘩聲再起。卻見是一對(duì)夫婦，四五十模樣。丈夫笑容和氣，婦人則衣飾華美，舉止高貴。

    “那是懷恩侯竇氏夫婦?！敝芸５?。

    “懷恩侯？”陳氏道，“妾聽說過。陛下做皇子時(shí)，曾娶婦，一年而亡，便是這家的女兒?！?/br>
    周浚和王繆相視一眼，訕訕然，“正是?！?/br>
    ****************

    “那女子在何處？”杜玄應(yīng)付了一圈眾人，問杜燾。

    杜燾笑著與人作著揖，轉(zhuǎn)回頭來，神清氣定，“父親問哪個(gè)女子？”

    杜玄瞪他一眼，將木杖杵地。

    杜燾無奈，笑了笑，“父親忘了？她現(xiàn)下是女史，侍奉著王子與居次。王子居次未到，女史怎會(huì)到？”

    杜玄胡子動(dòng)了動(dòng)，不甘心地哼一聲。

    太史賈援從前與王兆相善，見戚氏和王璟來到，領(lǐng)著家眷過來見禮。故人相逢，分外熱情，兩家人互問安好。

    賈援的長子娶了竇誠的侄女，與竇誠亦是相善。他望見竇誠夫婦往這邊散步過來，忙上前見禮，又熱心地向竇誠引見王璟，“君侯，這位便是先太傅之子，太學(xué)新任的王璟王博士?！?/br>
    “哦？”竇誠和紀(jì)氏聽到這名字，皆愣了愣。

    王璟忙行禮：“弘農(nóng)王璟，拜見君侯與夫人！”

    “原來是王博士?！备]誠還禮，神色卻略有些尷尬。

    紀(jì)氏看著他，少頃，又看向他身后的王氏一家，面上的笑意漸漸收起。

    “王博士可是當(dāng)世之大才?！辟Z援笑道，“君侯不是好棋？王博士曾得嚴(yán)珅嚴(yán)博士指點(diǎn)，棋技甚高?！?/br>
    紀(jì)氏聽著，冷冷笑了笑，道，“妾未聞?dòng)袘{棋技而為博士者。”

    眾人聞言，皆是一怔。

    賈援忙道：“夫人誤會(huì)，王博士承太傅衣缽，學(xué)問淵博，通曉經(jīng)典，建樹頗多，棋技不過其一。”

    紀(jì)氏緩緩道：“王太傅之事，妾自然知曉。當(dāng)年太子忤逆，太傅身為太子之師，受先帝責(zé)罰，以致罷官奪爵。妾還聞，博士家有位王女史，當(dāng)年太傅欲以為太子?jì)D?！闭f著，她看看王璟，似笑非笑，“可惜，世事難料?！?/br>
    眾人面色皆是一變，狐疑相覷。

    王璟沉下臉，拱手，“在下愚鈍，不知侯夫人此言何意？”

    竇誠心知不好，瞪一眼紀(jì)氏，忙上前道，“博士，婦人今日……”

    “夫人既說到先夫，妾有一言，不得不語?！币粋€(gè)聲音將竇誠的話打斷，眾人看去，卻是戚氏。

    只見她走上前來，一禮，看了看紀(jì)氏，正色道，“先夫不才，唯學(xué)識(shí)出眾，起于微末之身，躋身重臣之列猶。后因太子之事，見惡于先帝，此實(shí)言也?！闭f罷，卻看向眾人，“然當(dāng)年是非曲折，諸公當(dāng)曉。太子不為先帝所喜，眾所周知，太子太傅一職空懸，無人敢當(dāng)。而先夫忠直，勇而擔(dān)當(dāng)，教導(dǎo)嗣君，雖不得圣意，但無愧于心。妾猶記當(dāng)年，先夫入獄，賈太史與朝中諸公奔走呼號(hào)，為先夫諫言求情，終得免罪。當(dāng)年種種，妾每每思及，仍喟嘆感激。”

    眾人聽得此言，神色皆欷歔。

    “舉手之事，夫人何足掛齒。”賈援忙道。

    “妾雖婦人，卻識(shí)義理，太史不必過謙?！逼菔系溃磶?，再看向紀(jì)氏，“至于小女將為太子妃之事，當(dāng)年確有。小女適齡，采選入宮廷，才貌雙全，得帝后歡喜。如侯夫人所言，世事難料。小女雖遠(yuǎn)赴匈奴，卻不失其志，為女史輔佐公主，盡心盡力，備受贊賞。在妾看來，其德無愧于家門，亦無愧于朝廷，可傲然于世人之前！”

    紀(jì)氏方才不過一時(shí)意氣，出言諷刺。懷恩侯府受皇帝厚待，紀(jì)氏平日與人交游，甚受追捧，聽?wèi)T了好話。豈料如今不過說人兩句，竟會(huì)這般當(dāng)中頂撞，面上一陣紅一陣白，滿是慍色，卻一時(shí)說不出話來。

    竇誠知道此事是紀(jì)氏愚蠢，失禮于人，也下不來臺(tái)，尷尬不已。正不知如何化解，忽然，聽到身后有人道，“此處這般熱鬧！君侯，夫人，多日未見，不知可安好？””

    看去，卻見長垣侯和廣平侯父子正踱過來，神采奕奕。

    竇誠神色一松，忙作揖，“幸會(huì)公臺(tái)！”

    眾人見得，亦紛紛行禮。

    杜玄笑瞇瞇的，待到近前，看著竇誠，“君侯多日不見，無恙否？”

    “在下無恙！”竇誠得了臺(tái)階，神色一松，忙道，“公臺(tái)近來身體可安好？”

    “已無妨?！倍判f著，往旁邊望了望，“怎不見侯女？”

    竇誠面色一哂，答道，“小女身體不適，故而未至?！?/br>
    杜玄頷首，又看向紀(jì)氏，莞爾，“夫人別來無恙？”

    紀(jì)氏亦斂起神色，道，“多謝君侯，妾無恙?！闭f罷，行個(gè)禮，“妾尚有旁事，先行告退?！闭f罷，徑自走開。

    竇誠見狀，雖惱她失禮，卻也無法，神色不自在地像杜玄及眾人告退一聲，追紀(jì)氏而去。

    眾人暗自交換著眼神。

    杜玄卻仍是笑容滿面，轉(zhuǎn)過來，看著王璟。

    “想必這位，便是王博士?！?/br>
    王璟有些受寵若驚，忙作揖，“正是，王璟拜見君侯。”

    杜玄頷首，再看向戚氏，“這位，想必便是太傅府上的戚夫人?！?/br>
    戚氏亦是詫異，看這老者和善，亦行禮。

    “妾糊涂，”待得見過禮，戚氏訝道，“竟忘了何時(shí)見過君侯？”

    杜玄擺手，笑道，“何須見過。你我親戚，便莫說許多客套?！?/br>
    呃……？

    戚氏訝然，與王璟等人相視，錯(cuò)愕不已。

    王繆和周浚訕訕對(duì)視。

    杜燾不說話，在一旁苦笑。心想，陛下，我說了不可太早告知他啊……

    “母親！”正在此時(shí)，王縈匆匆跑回來，氣喘吁吁。

    眾人看去，神色一展。

    “你去了何處？”陳氏忙拉住她，“看你，走得這般急，毛毛躁躁……”說著，她對(duì)王縈使著眼色，示意杜玄那邊，壓低聲音，“那是陛下外祖家的長垣侯與廣平侯，莫失禮！”

    王縈卻顧不得許多，急著上前對(duì)戚氏道，“母親，我有話說！”

    “有甚話，稍后再說，未見君侯在前！”戚氏瞪她一眼，說罷，露出笑意，忙對(duì)杜玄道，“小女失禮，君侯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