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是長達三秒的沉默，而溫小輝的心也幾乎跟著停止跳動。

    曹海緩緩開口：“過去這么久了，你還是想開點吧。”

    溫小輝咬牙道：“你他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洛羿希望你好好活著，開心、幸福的活著，最好有新的愛情，新的人生，新的……”

    “放屁！你忘了那天在我家我說了什么嗎？你一點都不了解洛羿，臨走的時候，你問我知不知道洛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來回答我，洛羿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你好好生活。”

    溫小輝逼問他：“即使這生活里沒有他嗎？”

    “我只負責他的遺產(chǎn)過戶，至于他的想法，輪不到我……”

    “曹海！”溫小輝的聲音瞬間哽咽了：“你正面回答我，洛羿是不是還活著?！比绻莻€人真的是洛羿……他受傷了？

    “……不是。”曹海一字一頓地說。

    溫小輝背部抵著墻，防止身體往下墜。盡管他早知道會得到這樣的答案，可心里還是抱著一點期望，這一點期待將他折磨的心如刀割。他感覺自己比三個月前的狀態(tài)還危險，因為當時他接受洛羿已經(jīng)不在了，現(xiàn)在卻始終抓著那一絲絲可能，反復逼迫自己，如果一天不見到洛羿的尸體，他可能一天都無法相信，他會騙自己多久？一年，十年，一輩子？難道他要永遠活在這無望的希望里，消耗掉生命中的每一分力氣嗎。那樣的人生，光是想想已經(jīng)讓他疲倦地想要止步。

    他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辦。

    曹海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掛了電話，溫小輝聽著話筒里的忙音，腦海一片空白。他不能這樣下去，如果他既不能確定洛羿已死，又不能證明他活著，那他該如何自處？他真的會發(fā)瘋。

    假設洛羿還活著，假設那個把他送去醫(yī)務站的人就是洛羿，那絕對不是巧合，洛羿一定在跟蹤他，按照洛羿的脾性，會掌握他所有的行蹤甚至是監(jiān)控他的電話。他要想辦法把洛羿引出來，一個只要洛羿還活著，就一定會現(xiàn)身的辦法……

    溫小輝一回家，馮月華就埋怨地說：“出門不跟我說一聲，知不知道m(xù)ama要擔心的?！?/br>
    “我就出去溜溜，沒事兒的?！睖匦≥x心不在焉地坐下吃飯。

    “明天ian回國，他前段時間太忙了，早該來看看你的?！?/br>
    “沒事，他確實很忙。”溫小輝道：“媽，我現(xiàn)在好多了，等ian回來你就過去陪他吧?！?/br>
    “不行，我要陪著你?！瘪T月華毫不猶豫地說。

    溫小輝笑了笑：“明天一起吃飯吧，吃完飯你陪他回去收拾收拾房子，那邊大半年沒人住了?！?/br>
    馮月華點點頭：“確實得收拾收拾?！?/br>
    “我明天租個車，幫你搬搬東西。”

    “用得著租車嗎?！?/br>
    “媽，我那跑車裝不了什么，你最近買的東西，至少要收拾出兩、三個大箱子。”

    “哦，行吧。”

    第二天一早，溫小輝去車行租了個結實抗造的帕拉丁，他檢查了安全帶和安全氣囊，車身以及車窗，車雖然有點舊了，但是狀況很好。

    下午，他和他媽把要收拾的東西都搬到了車上，然后一起去跟ian吃飯。

    幾年沒見，年逾五十的ian看上去比以前還要精神煥發(fā)，談吐風趣而開朗，他在美國的事業(yè)發(fā)展得很好，有希望進入董事會，溫小輝很為他高興，也為他媽高興。

    席間，大家都默契地沒有提起洛羿，ian不停地說著身邊的趣聞，每次說完一段兒，就殷殷期盼著溫小輝的反應，若是溫小輝笑了，他就會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那份貼心和時而表露出來的天真，是溫小輝最欣賞的。

    他們聊了很久，從餐廳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九點多了，溫小輝開著車把他們送回了家，把行李搬上樓，又喝了杯茶歇了歇，從公寓出來的時候，已經(jīng)快凌晨了。

    溫小輝坐進剛租的車里，輕輕撫摸著方向盤，臉上露出迷茫。

    真的要這么干嗎？會不會太蠢了？萬一那個人不是洛羿，萬一洛羿真的已經(jīng)……

    可是，若不親自去驗證，他永遠都無法解脫，他不能一直活在連洛羿死活都不知道的世界里，那太可怕了，賭一把吧，就賭這一把……

    溫小輝發(fā)動了車，直接駛向了郊區(qū)。這個時間，大路一片暢通，越往外環(huán)開，人車越是罕見，溫小輝沿著這條昏暗的道路，車速越來越快，漸漸地，他發(fā)現(xiàn)后面有個車在跟著他，從四環(huán)開始跟到了六環(huán)，他試探著走一些岔路，那輛車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

    前方一個天橋正在施工，道路坑洼不平，溫小輝拐了過去，從副駕駛拿過準備好的安全帽，扣在了頭上。前面出現(xiàn)了低洼的路基，跟水泥路面的落差至少有二十厘米，溫小輝放慢了車速，故意開了過去，左前輪剛陷下去，車身側歪，他咬緊嘴唇，猛往左側急打方向，整輛車不出意料地側翻了！

    車身觸地，整個世界跟著旋轉，左側的安全氣囊彈了出來，溫小輝感覺腦袋被錘子猛砸了一下，還好有安全帽擋著，他只是懵了一下，身體因為沖撞而有些疼痛，但他幾乎是在車快要停下的時候把車弄翻的，并無大礙，很快就清醒了過來。

    他摘掉了安全帽，還想解開安全帶，但是萎縮下去的安全氣囊糊在他身前，他摸了半天沒摸到安全帶扣。

    這時，車外傳來跑動的腳步聲，不止一個人。

    溫小輝僵住了，盡管光線昏暗，他從后視鏡里看不清人臉，但那身形和跑動的姿勢，是那么地熟悉……他有種心臟驟停的錯覺。

    有人爬上了右側車門，拼命想要打開門，幾次嘗試無果后，開始瘋狂地踹擊，一下一下，震得整輛車直顫，溫小輝動彈不得，他盡力摸索著手邊的cao控臺，把能摸到的按鈕都按了一遍，啪地一聲，車門鎖開了，下一秒，車門被猛地打開！

    溫小輝的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兒，他顫抖著撥開棉花一樣纏在身前的安全氣囊，然后，對上了一雙記憶中的眼睛。

    深邃的、美麗的、仿佛能把人吸進去的眼睛。

    洛羿……

    洛羿！

    溫小輝看著眼前的人，一瞬間，他所有的感官都被剝奪了，他只是那么看著，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這是一場夢，不堪半點紛擾。

    洛羿也在看著他，眼中是濃得化不開的痛。

    洛羿顫抖著朝他伸出手：“小輝哥……”

    溫小輝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爬了滿臉，他張著嘴，卻發(fā)出不似人類的哀叫：“畜生……洛……你……畜生！”

    洛羿眼圈紅了，他鉆進了車里，摸到了溫小輝的安全帶扣。

    溫小輝仿佛瞬間找回了身體的力氣，他對著那張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的臉，狠狠地揮出了一拳。那是用盡他所有力氣的一拳，打得洛羿的腦袋狠狠撞在了擋風玻璃上。

    洛羿被打懵了，身體難以維系平衡，幾乎掉在了溫小輝身上。

    狹窄的、顛倒反正的前座車廂里，溫小輝的拳頭瘋了一樣往洛羿身上招呼，每一拳都在宣泄著他難以形容的痛苦。洛羿既不反抗，也不吭聲，他低著頭，沉默地讓溫小輝發(fā)泄。

    車外的人吆喝著要把側翻的車扶正，已經(jīng)拿出拖車繩系住了車底盤，而倆人渾然不覺，對此時的他們來說，整個世界也不過就是那一個小小的車廂。

    “對不起，對不起……”洛羿呢喃著道歉，他用盡全力想要抱住溫小輝，無論多少次被打開。

    溫小輝此時完全像個瘋子，他瘋狂地打、罵，任何歇斯底里的行為，都表達不了他這三個月經(jīng)歷的所有。

    馬達的聲音和輪胎擦地的噪音同時響起，車身一陣晃動，洛羿一把壓下他的胳膊，將他護在了懷里。

    砰地一聲響，側翻的車被拽了回去，車里的倆人同時撞到了車頂，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外面的人七手八腳地將他們從車里拖了出去。

    溫小輝一口吸進冷冽的空氣，大腦清醒了很多，他一把揪住洛羿的衣領，怒吼道：“你他媽的畜生！你這個畜生！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想玩兒死我才甘心！”

    洛羿臉上冒出了細汗，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他啞聲說：“不是，我以為我不在，你會更好……對不起……”

    “放屁！”溫小輝狠狠推開他，整個人就要爆炸了。

    有人沖了上來，扶住了洛羿，急叫道：“他傷還沒愈合呢，你悠著點兒！”說完扯開了洛羿的大衣。

    溫小輝瞪大眼睛一看，洛羿里面穿著的病號服，被血浸濕了一大片，他腦子嗡的一聲，頓時無法動彈了。

    洛羿的嘴唇白的幾乎跟臉一個色，他皺著眉看著溫小輝，似乎想開口說什么，但有些接不上氣，溫小輝想著自己剛才一通亂打，兩只手都跟著發(fā)抖。

    洛羿想抓住他，手卻抬不起來，最終暈了過去。

    第100章

    溫小輝看著安靜地躺在床上熟睡的洛羿，到現(xiàn)在還覺得精神恍惚。

    三個月沒見，洛羿瘦了很多，皮膚病態(tài)地蒼白，鎖骨凸起，嘴唇毫無血色，就像一個美麗而不真實的雕塑，只有微顫的鼻翼和輕輕起伏的胸口，能證明這個人活著。

    活著。

    洛羿，活著。

    溫小輝不敢相信這三個月自己都經(jīng)歷了什么，他在最絕望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一根稻草，他不顧一切地抓住，結果他真的沖出了黑暗的水域，終于能夠呼吸。

    他的胸腔充斥著憤怒、悲傷、憎恨，可同時又有著喜悅和感恩，他已經(jīng)快被折磨得精神分裂了。

    不管怎么樣，洛羿活著，在他看到洛羿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他的心臟就已經(jīng)跟著活了過來。再也沒有什么比失而復得更珍貴。

    可他也無法不憤怒，洛羿活著，卻刻意隱瞞他，這噩夢一般的一百天該誰來買單？

    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溫小輝拿過來一看，是他媽打來的：“喂，媽?！?/br>
    “小輝，你又上哪兒去了？”

    “出門轉轉?！?/br>
    “哦。”馮月華松了口氣：“下午過來吃飯吧，我們打算吃火鍋。”

    “我不去了，跟……朋友聚聚?！?/br>
    “哦？朋友？好啊?！瘪T月華很高興：“你多跟朋友玩玩兒，但是不要喝酒，喝多了給mama打電話，知道嗎?！?/br>
    “好的?！睖匦≥x掛了電話，心煩意亂，他還沒有從洛羿還活著這件事的震驚中緩過勁兒來，他甚至不知道洛羿再醒過來，他要如何面對。他想來想去，給羅睿打了個電話，讓他過來陪他。

    羅睿一聽說要去醫(yī)院，緊張地問：“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沒怎么，你別緊張，你來了再說，慢點開車?！?/br>
    羅睿很快就到了，溫小輝下樓去接他。

    倆人一碰面，羅睿就撲上來把他前后左右都看了一遍，見他好像確實沒什么事，才放下心來：“究竟怎么回事啊，來醫(yī)院干什么？”

    溫小輝感到難以啟齒，他領著羅睿往電梯走去：“嗯……看一個人，也不是，就當陪陪我吧?！?/br>
    “看誰啊，誰在醫(yī)院??？啊，難道阿姨……”

    “不是，我媽好好的。”溫小輝嘆了一聲：“我跟你說件事，你不要太驚訝。”

    “好，你說?！绷_睿口頭上答應著，卻已經(jīng)緊張的汗都流出來了，醫(yī)院總歸是個沒太多好事的地方。

    倆人已經(jīng)走到了洛羿的病房前，溫小輝抓著門把手，深吸一口氣：“洛羿還活著?！?/br>
    羅睿瞪直了眼睛：“啊？”

    “洛羿，還活著，就在里面?！?/br>
    “他活著！”羅睿暴喊一聲。

    溫小輝做了個噓的動作：“這里是醫(yī)院。”

    羅睿的反應跟他剛發(fā)現(xiàn)時差不多，只不過沒那么瘋狂，但也是滿臉怒意和震驚：“他活著？他活著？！那他為什么詐死！”

    溫小輝有那么一瞬間，想說洛羿受傷了，但又覺得這不是理由，他也不該為洛羿辯解。從曹海在船爆炸第二天就出現(xiàn)在醫(yī)院要和他交接遺產(chǎn)，以及后來一系列事情都證明，洛羿是刻意隱瞞，而且是在爆炸之前就已經(jīng)決定這么做了，他不傻，他了解洛羿，洛羿就是故意的。

    溫小輝疲倦地說：“我說不清，但他是刻意瞞著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