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告訴那些黃門別找了，就說我剛才從后邊偏門出去散了會兒心?！彼D了頓又道，“你的頭已不疼了？”

    “謝九哥關(guān)懷，臣睡了半天已有好轉(zhuǎn)，這就去找那些小內(nèi)侍?！瘪T勉才剛轉(zhuǎn)身要走，又被九郎喊住?！澳闼偷娘埐丝蛇€留在清瀾小筑？”

    “飯菜？”他微微一愣，隨即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在！臣剛才放下食盒就走了，也沒顧得上帶著……九哥要用的話臣叫廚子再做，那些都涼了?！?/br>
    九郎回頭看看雙澄，她小聲道：“熱一下就可以，快要餓暈了?！?/br>
    他點點頭，向馮勉道：“那就拿去再熱一下，重做太慢。”說罷，便帶著雙澄朝著西苑方向去。

    馮勉站在原處，似乎還沒回過神來，過了片刻，才點頭笑了笑，匆匆趕了上去。

    ******

    重新熱過的飯菜送來后，馮勉便識相地退了出去。雙澄從中午餓到現(xiàn)在，之前兩杯酒已把她弄得頭昏眼花，又在外面哭了一場，跟九郎鬧時還攢著一股勁，如今坐在桌前卻沒精打采。

    “剛才還好好的，現(xiàn)在怎這般模樣？”九郎看她一眼，打開食盒蓋子。雙澄急忙去端最上一層的菜碟，“換了是你，中午一口飯沒吃還喝兩大杯烈酒，能撐得?。俊?/br>
    “我當(dāng)時叫你別喝，你自己要逞能……”他將下面幾層一一抽出，飯菜的香味頓時升騰起來，雙澄沒像以前那樣矜持膽怯，匆匆忙忙端起飯碗就吃，還一邊嘟嘟囔囔：“你自己坐在那兒好酒好菜用著，我卻只能站在一邊，心里生氣！”

    他撐著下頷看她吃菜，不再與她爭辯。雙澄吃了幾口，又歪著腦袋看看他，“你不是也沒吃晚飯嗎？為什么坐著發(fā)怔？”

    “還好，沒你那么心急……”九郎才說了一半，雙澄已將筷子塞到他手中，指指那幾碟素菜，“吃吧，不然又要冷掉?！?/br>
    他微微一笑：“你竟反客為主了?！?/br>
    雙澄愣了愣，將手縮回去，“也是怕你餓了……”

    “沒有責(zé)怪你的意思?！本爬啥诉^碗與她一同慢慢吃。桌上擺了四樣菜，雖都是素的，卻也精致味美。她覺得那道菌菇豆腐最為滑口醇鮮，便想要對他說，可見九郎只是安安靜靜地用飯，想到以前說過的“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只好乖乖地埋頭吃飯，舉止也文雅起來。

    好不容易等他吃罷，她終于忍不住道：“那個菌菇和豆腐在一起燒的很好吃?！?/br>
    “回汴梁的路上再叫馮勉找人做?！彼孟駴]她那么愛不釋口，很是淡然地回答。

    她有點泄氣，“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想告訴你一聲。”

    “我也只是聽你說喜歡，就想著讓你多吃幾次啊?！本爬梢娝诸j然，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肩膀，“等回汴梁之后，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就先告訴我。”

    她蹙著眉看他，“你能同我一起去？”

    九郎想了想，道：“總能想到機會出來的。”

    她雖小有遺憾，但還是懷著憧憬地點點頭。他推開窗子望了望，忽道：“雙澄，你跟我來。”

    “嗯？”

    “月亮升起了?！?/br>
    她稍稍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角露出了笑意。

    ******

    夜色漸濃，太清宮沉靜而又空曠，亭臺殿堂在月色的浮涌下覆了極為透薄的紗。風(fēng)吹影動，不遠處太極殿內(nèi)的吟經(jīng)聲飄于月下，渺渺茫茫，縈環(huán)不絕。

    他帶著雙澄來到了那座古井旁。

    四周悄寂安然，雙澄也怕驚動了什么似的，小心翼翼地伏在井欄上。井水仍舊幽深黯淡，她抬頭望著那輪圓月，不免失望道：“你不是說等到月圓時候會有倒影嗎？為什么還是看不到？”

    九郎坐在了臺階上，“大約還要等吧，現(xiàn)在月亮還未到中天。”

    她轉(zhuǎn)過身見他已經(jīng)坐下，便連忙跑過去要將他拉起來，“上次我就叫你不要坐在石階的！”

    他淡淡道：“今日已不如前些天寒冷了，再說明日就啟程上路，就算不適也坐在馬車內(nèi)，不會耽擱事情?！?/br>
    雙澄睨他一眼，抱著雙臂坐在他身邊。月色下，兩個人的影子映在階前，她低著頭用腳尖輕輕踩了踩九郎的影子，顧自抿著唇竊笑。他也不管，讓她又踩了幾下，才緩緩道：“不怕把我踩疼？”

    “影子而已，你難道會疼？”她托著下頷故意不看他。

    “嗯，真是狠心?！彼p聲說了一句，雙澄便訝然道：“不會連這個都會生氣吧？”

    九郎笑了笑，“怎會？開個玩笑罷了?！彼⌒〉睾吡寺暎еp膝往他身邊挪近了些。他側(cè)過臉，正好望到她露出衣領(lǐng)的一小截雪白頸子，影影綽綽的還有那朵朱色梅花。

    “這個印記是天生有的？”他指了指，道，“我記得小時候就看到過?！?/br>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點頭道：“似乎是吧……可是也不像胎記??！幸虧長在這里，要是在臉上就難看死了?！?/br>
    “怎么會？長在臉上就當(dāng)是貼了花黃吧，壽陽公主不是還在眉間點了梅花？”

    雙澄眨眨眼睛，“公主們都很漂亮？”

    “我只見過自己的姐妹，又不知前朝公主長得怎樣?！本爬上肓讼?，道，“姊妹之中，還是荊國公主最為姣麗動人，她母親便是我上次提過的鄭德妃?！?/br>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撐著下頷沒說話。九郎問道：“在想什么？”

    雙澄小聲道：“那其他宮女什么的呢？是不是也很好看？”

    九郎怔了怔，繼而看著她道：“問這些做什么？我又不將你跟她們比。”

    她抱著雙膝，側(cè)身伏在腿上望著他。今夜月色清透，他的眉目隱約在淺淡陰影中，更有一種蘊藉溫和。風(fēng)中的鐘鼓聲浩邈悠遠，一聲聲叩擊著心底，時光在這里好似格外綿長。月亮漸漸升上了暗藍天幕，寥廓夜空中，灰藍色浮云緩緩移動，唯有那一輪圓月耀出皓白，似乎可以伸手觸及。

    九郎撐著臺階想要站起，她便拉住他的手，與他一起慢慢到了井邊。

    “你看。”他往井中望了一眼，便微笑著叫她。那原本只是幽深一片的井里，竟有一輪皓皓明月靜靜浮于水中，沉靜皎然，雖在大千俗世，卻只落于古水之中，不染一絲塵埃。

    雙澄攥著井欄看得出神，過了許久才悄悄道：“為什么這月亮能正巧映在井中？我還從未見過這樣神奇的事呢！”

    “……大概，是有神明佑護著這座太清宮的緣故吧?！彼餐蔷忻髟?，片刻之后問道，“你身邊可帶著紅線？”

    “怎么問這個？”她不解。九郎取出兩枚制錢托在掌心，“前幾日聽棲云真人說，每年中秋時節(jié)附近的村民會來這映月井前禱告。若用兩枚制錢以紅線相串起，沉入那月亮倒影正中，之前所禱告的愿望便能實現(xiàn)?，F(xiàn)在雖不是中秋，但也有圓月映在井水中，我想著也可以試一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