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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江山別夜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天子遇險是國之大事,不能隨意驚動外朝廷尉,所以抓到的刺客被關入了內廷的掖庭獄。

    這是薄暖第一次踏足此地。

    年老的掖庭令提著燈走在前面,提醒著她的步履。她拾階向下,陰濕的地底,臺階生滿青苔,她幾次滑腳,要靠掖庭令扶持。

    “多謝大人?!彼綇托那?,矜持地道。

    掖庭令抬著渾濁的眼端詳她片刻,沒有接話。他的背脊傴僂,步伐蹣跚,顯然是很老了,不知為何卻沒有離職還鄉(xiāng)。這廣袤的未央宮宛如一片深不見底的海,她還只不過了解到最浮淺的表面而已。

    掖庭獄的囚牢和刑室都有嚴格編制,厚厚的石壁隔開無數(shù)絕望的目光,掖庭令在黑暗中行走自如,徑自將她帶到一間囚室之前。

    囚室中的男子仍穿著剛剛被逮捕時的破落黑衣,遍身披著鐐銬,長發(fā)臟污,目光如刃,正轉頭直視著她。

    她與他隔了堅牢的鐵柵欄,猶感到那種無形的壓迫力。

    她頓了頓,“你的同黨都死了?!?/br>
    男人似乎略微驚異于她的開頭方式,“我知道?!?/br>
    薄暖沉默一晌,“指使你們的人是誰?”

    男人冷笑,“薄婕妤這話問得太也無趣。有經(jīng)驗的老吏不會這樣審人?!?/br>
    薄暖轉頭對掖庭令道:“你們審人會準備些什么?”

    掖庭令走出去對人吩咐了幾聲,沒過多久,一只鐵爐奉了上來,爐膛里火焰熊熊,在這夏日悶熱的地底將空氣烘得窒悶了許多。

    “其實你們的箭支已經(jīng)暴露了你們?!币赐チ罱议_爐蓋,薄暖斂著袖輕撈出一枝被燒得通紅的鐵箭,神態(tài)平和,宛如夜半添香,“這是南軍武庫的箭,而南軍統(tǒng)領是梁太后的妹夫孟將軍?!?/br>
    男人眸中的精光死死地注視著那枝鐵箭,嘴唇抿得死緊。

    薄暖輕輕一笑,“梁太后想置本宮于死地,還真是讓本宮始料未及。然而你們這些蠢材,竟然傷到了陛下,恐怕在梁太后那里也不好交差吧?”

    男人終于開口說了一句話:“我確實不想傷到陛下,不過弓箭無眼罷了。”

    薄暖曼聲道:“是么?”

    男人不答話,梗直了脖子——

    “開門!他要自盡!”薄暖突然叫道。

    獄卒一驚,立刻開門鉗住男人的下巴,然而鮮血已泉水般自他口中涌溢出來,男人兩眼一翻,竟是真的咬舌自盡了——

    輕輕一聲脆響,薄暖將手中的箭扔在了地上,轉身便走。

    “——婕妤!”卻是那年邁的掖庭令,一步一踉蹌地追上來。薄暖回過頭,在暗無一人的掖庭密道中,老人將腰身都彎了下去:“婕妤,陛下的傷勢可礙事么?”

    “陛下很好?!北∨暤溃坝袆谀鸂繏炝??!?/br>
    老人抬起頭來,雙目中竟已是淚水充盈。

    “婕妤,陛下當年……才四歲,他與梁太后,在掖庭獄里……吃過很多苦?!币赐チ畹穆曇衾隙鴾啙幔穹褐猎目嗑?,“婕妤,梁太后對陛下舐犢情深,絕不可能做出這等事情……”

    薄暖沒有說話。

    “婕妤不相信老奴?!币赐チ羁嘈?,抬袖抹了抹淚,“但老奴知道,一個母親,是不會這樣下狠手對付自己的兒子的……”

    薄暖眸光愈靜,慢慢道:“多謝大人提點?!?/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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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未走入宣室殿,已聽見那邊一片吵嚷之聲。

    “本宮是陛下的生身母親!母親來看望孩子,有錯嗎?”是文太后清凌凌的聲音。

    薄暖快步走上,便見到宣室殿前,仲隱面色凝重,幾名郎衛(wèi)持戈相交,擋住了梁太后文氏的大駕。

    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卻從殿中安然邁步走出,“來人,將梁太后帶回去!”

    薄暖一驚,與眾人一同跪了下去,“太皇太后長生無極!”

    呼聲響亮震天,然而文太后沒有跪。

    薄太皇太后一身玄羽翟衣,發(fā)上五采華勝搖曳日光,氣度高華令人不敢逼視。她一字字慢慢地道:“文玦,你為何不跪?”

    突然被直呼其名,文太后的臉色因羞恥而慘白如死。

    “妾為何不能面見陛下?”她咬牙道,“請問太皇太后?”

    “陛下有傷在身,不便相見。”薄太后坦然道,“老身還在詳查陛下遇刺之事,還請梁太后回宮靜候消息?!?/br>
    文太后晃了一晃,手指顫抖地抓緊了袖子,聲音幾乎是尖利的:“太皇太后在懷疑妾?!”

    “老身并未如此說!”薄太后厲聲道,“然而你今日御前無狀,已足夠治罪!”

    一片慘然的沉默,而后文太后發(fā)出一聲清晰的冷笑,一拂袖,轉身即去。

    她在路上與薄暖擦肩。似乎有所停頓,似乎沒有,她只是看了薄暖一眼,那目光薄涼,不帶絲毫的溫度,薄暖的心忽然一沉——

    她想到了金絲籠中那只死不瞑目的青色雀兒。

    “恭送太皇太后!”身邊的人又跪倒一片。薄太后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道路旁的她,輦車徑自起行,翠華搖搖而去。薄暖在夏末的陽光里站了片刻,只覺寒意砭骨,突然回過神來,提著裙角徑往殿中奔去。

    冰冷的宮掖,危機四伏的墻,她拂過一重重垂簾和長扆,一片冷肅的富貴錦繡之中,她終于看到了那個人,那個能帶給她溫暖和安全的人,唯有他,唯有他能——

    顧淵一怔,大約因為久臥的緣故,他沙啞的聲音平和了許多,目光亦是柔軟的:“怎的這樣急?”

    ☆、第45章 生死以之

    她平復著急促的呼吸,看見他正坐在床上,由孫小言服侍著喝藥,周圍宦侍各司其職,一片安詳。就好像剛才殿門口的事情他全不知情,就好像掖庭獄里的那場審問與他完全無關。

    胸口的血液漸漸冷了。她一步步走上前,低低地問他:“你認為是誰做的?”

    顧淵頓了頓,側首吩咐一句,孫小言收好藥盅,領著眾人退下了。然后,顧淵才抬眸看向她,眸底一片沉寂,仿佛潮水洗過的沙灘,沒有了任何顏色。

    “朕已聽聞了,刺客用的箭出自南軍武庫?!彼氐?。

    “所以你不肯見你的母親?”

    他又看了她一眼。這樣劍拔弩張的她是他所不熟悉的——兩天前她以這樣的姿態(tài)保護了他,然而兩天后她就以這樣的姿態(tài)來質問他了。

    “朕會命可靠的人去查,不會冤枉好人。”他說。

    她嘴角微勾,似笑非笑,“陛下也學會敷衍妾了?!?/br>
    他不做聲了。

    “刺客已經(jīng)死光了,線索已經(jīng)斷絕了?!彼叩剿策?,慢慢地跪坐下來,將手放在他的被褥上,與他平視,“陛下還想如何查?”

    他轉過頭去,望著床屏上綿亙的云山與山間自由的松鶴,“他們想殺你?!?/br>
    她怔住。

    許久,許久。

    “陛下?!彼穆曇粑㈩?,“……子臨??粗摇!?/br>
    他沒有動。

    “子臨可還記得一個名叫張成的掖庭令?”她低聲說。

    “……記得。朕在掖庭獄時,是他給朕找來了御寒的衣服,那時他不過是個嗇夫?!?/br>
    “他今日與我說……文太后不會傷害你?!彼瓜卵鄄€,“我相信他?!?/br>
    “你怎么不懂——”他突然轉過頭來直直盯著她,眸中嘩啦燃起了暗火,“她想害的人是你!如果不是朕及時趕到,她已經(jīng)害死了你!”

    “可是你趕到了?!北∨p聲說,“你趕到了,他們竟還不停手。文太后的人,不會這樣做?!?/br>
    顧淵靜了。

    “子臨……”她想伸手去觸碰他,卻又在半空猶疑,終而是收回了手,“子臨,這件事疑點甚多,你好好養(yǎng)傷,不要多想了。”

    “我怎么可能不多想?”他卻不肯善罷甘休,仍是那樣毫無保留地注視著她,好像一定要逼出她的一切真相,“阿暖,你告訴我,如果他們當真害死了你,我怎么辦?我這兩天躺在床上看著你,便一直忍不住想,如果我去晚了一步,如果你已經(jīng)死了,我會是什么樣子?”

    她一把捂住了他的口,“不要再說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的聲音冷銳如箭,她感受到鮮血噴涌的痛苦,幾乎要奪去她的呼吸,“你很冷靜是不是?我告訴你,我做不到!”

    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拉,將她甩到床頭,身軀立刻死死地壓上。她欲掙扎,他的腿卻扣緊了她,她伸手欲推,卻又怕觸到他的傷口,她不敢離他這樣近,她怕自己會連最后的一點點、一點點尊嚴和秘密都沒有了——

    他將手按在了她起伏不定的胸膛。

    她微微張口,帶著半分驚愕、半分羞澀,呆呆地看著他的眼。

    “他們都說,我是鐵石心腸?!彼徛卣f道,床幃低垂,他的聲音似一種深沉的蠱惑,“阿暖,我卻覺得,你這個地方,比我冷硬得多。我真想挖它出來看看……”

    她咬著唇道:“我不是比干,沒有七竅玲瓏?!?/br>
    他靜了。

    “總之你若死了,我也不活?!彼谋砬闆]有任何變化,就好像她只說了一句慣常的“陛下長生無極”,然而她立刻就轉過了頭去,再不讓他窺見自己的表情。

    她的側容那樣平靜,可是他掌下的心跳卻出賣了她。

    一下、又一下,有力地、堅定地跳躍。雖無聲無息,但無止無盡。

    她是愛他的?

    她是愛他的。

    他的手掌漸漸挪移向上,捧住了她的臉。他沒有逼她回頭,只是輕輕俯首,如一只小獸,無限依戀地舔舐著她的鎖骨、頸項,以至于耳垂。深深的癢自她纖巧的耳垂傳入她的心腔,繼而傳入四肢,她只覺自己仿佛在大海上漂浮的孤木,沒有目的,沒有靈魂,只能隨著他帶給她的浪潮而逐流。

    “阿暖……”

    他的呼吸灼熱地噴吐在她最敏感的地方,她臉頰紅透,他卻俯在她身上低低地笑了。

    “你怎么這樣傻?”他的笑聲將她的脖頸又染成了暈紅的一片,“臨事則迷,說的便是你這樣的傻子。”

    “我……我便是這樣的?!彼龔姷?,“你不高興,便找別人去。”

    “誰說我不高興?”他輕輕咬著她的肌膚,無賴地挑了挑眉,“我高興得很。只是我一高興,就難免跟你一樣變成傻子,兩個傻子湊在一處,就難免要壞事……”

    她漫漫笑起來,他迷戀地看著她的笑容,這個女孩啊……這個女孩就如一片云,或一團霧,他總是探究不盡。他想,便為她的笑容,叫他多挨幾箭,他也愿意的。

    如是想著他便要去吻她的唇,誰知她竟笑著左閃右躲,如一只輕盈絢麗的蝶,不肯讓他輕易捕捉住。御床寬大,于這笑鬧的二人卻好似極窄極小,簡直不夠容下兩顆單純跳躍的心——

    “啊——”他突然叫了一聲,她立刻慌了:“動了傷口嗎?”連忙湊上前看,他斜眉一笑,一傾身便吻住了她。

    他是那最耐心的旅人,在寒冷中不厭其煩地叩擊她的門扉。她終于松了齒關,將他帶入自己的無窮盡的溫暖,火焰映得他的眸子似明似暗地閃爍。他猶在促狹地笑,她不由得想:今年的夏天,怎么這樣長?明明將八月了,卻還是沸騰般地熱呢。

    “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