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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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出去!” 大清早的,孫小言甫一踏進閣內(nèi),便聽見簾帷后邊極不耐煩的怒喝。幾個容貌姣好、云鬢散亂的宮婢掩著衣襟逃也似地出來,見了他也不行禮,徑自跑了出去。孫小言莫名其妙,心里又隱隱覺得不對勁,試探著問了一句:“陛下?” “滾!”一只鎏金銀的銅壺被扔了出來,皇帝的聲音壓著驚怒,片刻之后,又道:“下回莫再讓這樣的女人進來,聽見沒?” 孫小言苦笑:“這也不是小的管得著的,您知道,太皇太后那邊……” 嘩啦一下,簾帷被掀起,顧淵披衣走出,墨黑的長發(fā)垂落肩頭,臉色猶有幾分羞怒的尷尬,倒讓孫小言感到十分稀奇?!澳潜愣紦Q成你這樣的寺人?!鳖櫆Y冷冷地道,“朕不要女人,行不行?” 孫小言一呆,“陛下這……這不妥吧……” 顧淵想了想,自己卻先樂了,“男色這東西,朕還真沒想過……” 孫小言臉色刷白,“陛下,陛下這可不帶玩笑的……” 顧淵斜睨他一眼,嫌他荒誕不經(jīng),徑自扯開了話題,“今年三輔豐收,正旦當可好好過了。祭宗廟的事情,你去找聶少君,好好張羅一下。之后例有上辰、上巳,”顧淵回過身來,點著孫小言的腦門道,“別成天想些有的沒的,主君cao勞國事,你還不將這家事打理清楚,是誠心給朕找麻煩呢?!” 顧淵所用的龍涎香劑量越來越重,效用卻越來越差。中夜時分,他披閱奏疏,殿中熏爐四面,暖意烘人,教他愈加不適。匈奴內(nèi)亂,三單于并立,新上任的太尉急于立功,又奏請趁此機會出兵肅邊。儒生們一聽這奏議便跳了腳,上書雪片兒似地飛來,生怕顧淵意氣用事再啟刀兵,弄得如孝欽皇帝般兩面不討好,落個窮兵黷武的惡名。薄昳領(lǐng)了大鴻臚的職,乃請求綏和為上,準許匈奴南單于入朝,給他個名分去安定自己家事。 夜色愈深,顧淵腦中茫亂,漫漫然地想:孝欽皇帝?孝欽皇帝再如何折騰,到底是有滿庫的銀錢滿倉的米糧;可是他呢,他還有什么?這天下到他手里已是一窮二白,他還有什么氣力去折騰? 面對一副皮rou都已朽壞凈盡的骨殖,他便是有再多的野心,也無從下手。 將筆一扔,他站起身,拿起一件裘袍便往外走。將將跨出門檻,門外的孫小言回過頭來,“陛下要出去?” 他頓了頓,心中有一個念頭呼之欲出,卻終竟被他壓抑了下去。心頭的躁郁竟難排解,又往回走,“哪都不去?!?/br> 孫小言奓著膽子問了一句:“陛下若想去椒房殿,小的這便備車?!?/br> 顧淵回過頭來,孫小言面目模糊,他只看見門外月華灑滿天地,突然伸足一踢桌案,他冷冷地道:“給朕找梯子來?!?/br> 孫小言一愣,“梯子?” “對,梯子?!被实壑貜?,目光冷靜得可怕,“朕要去看月亮?!?/br> ****** “皇后,外面太涼,您還不就寢么?”寒兒關(guān)切地問。 坐在臺階上的女子回過頭來,數(shù)月過去,清麗的臉龐又瘦了幾分,身上披著的華袍寬敞得如一個空殼,她陷在那錦繡叢里,容色淡如止水。她又望了一眼宣室的燈火,緩緩站了起來,隨寒兒往回走。 “他要做什么,我竟猜不出了。”她輕輕道。 寒兒沒聽清楚,“皇后要猜什么?” 她看了寒兒一眼,啞然失笑,“也是,我怎么能去猜帝王家的心思?” 寒兒思索了半天,“奴婢只知道陛下在忙著什么堂的事情,似乎還有外國的使節(jié)要來,要趕在正月里……” “是明堂。”薄暖微微嘆息,“他不如此做,鎮(zhèn)不住那些跋扈宗戚。” 寒兒搖了搖頭,“奴婢是不懂,但底下人都在說,陛下是從藩國來的,做事情總讓人覺得名位不正?!?/br> “你胡說些什么!”薄暖驚怒變色,高高舉起了手掌就要劈下去,寒兒嚇得腿一軟跪在了地上自己掌嘴:“是奴婢胡言亂語,奴婢知罪,奴婢知罪!” 那一巴掌終是沒有落下。薄暖呆了半晌,喃喃:“底下人真是這樣說的?” 寒兒哭道:“天可憐見,陛下從藩國過來,自是一切都不容易,那些亂嚼舌根的,哪里知道陛下的苦處……” 薄暖卻點頭,“我知道了?!?/br> “皇后,”寒兒挪著膝蓋往前,輕輕地可憐兮兮地拉她的衣角,“皇后,陛下為何不來看望您了?陛下受了這么多誤會,怎么一句話也不說呢?” “因為他是陛下啊?!北∨恍?,低頭看她,目光隱露悲憫,“君不可言情于臣,你若是皇帝,便知道這個道理了?!?/br> 寒兒低下了頭,“奴婢沒那個福分?!?/br> 福分?薄暖不再置評,便往里走。忽然—— 當、當、當。 有細碎的石子拋打在前殿的青瑣窗,薄暖猝然回頭。 作者有話要說:“君不可言情于臣。”出自《大戴禮記·少閑》,原句為“君不可以言情于臣?!?/br> ☆、第74章 夜風拂簾,月色如水,寒意砭骨。寒兒便看著皇后如著了迷一般怔怔地往外走去。 那三聲輕響,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分,仿佛是一種逗引她的暗號。殿外的守衛(wèi)都被撤走,一架長梯擱在墻頭,薄暖攬緊衣襟,踏在冰涼的地上抬起了頭,椒房殿前殿的屋檐之上,顧淵披一領(lǐng)玄黑的大氅,正朝她淡淡一揚眉。 綿邈的夜空中一輪滿月,光輝灑然,他黑衣如羽,劍眉之下的目光清冷發(fā)亮。一片孤獨之中,他沒有言語,冷峭的嘴角微勾,似一個杳渺的笑容。 他顯然在鼓勵她。 她看了看那梯子,又看了看他。 他安然等待,仿佛對她充滿了信心。 她沒有猶豫多久便沿著梯子往上爬。好幾次險被衣角絆住,終于爬到琉璃的屋頂時,她幾乎站不直身子。 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將她按在自己身邊坐下。 高處的風太冷,他將她的手團在了自己的懷里,慢慢地暖著。她先是看見他一雙疲勞的眼,眼神里卻有叛逆過后奇異的滿足,綻放出不可一世的光芒來。他沒有看她,只是看著瓊樓玉宇之外那一輪滿盈的月。 “你方才說什么?”夜風低低地送來他沙啞的話音,隱約如帶著笑,“我的心思,你猜不透?” 她有些被人識破的尷尬,難為情地道:“你怎么聽見了……” “偏巧你扯謊的時候,我便能聽見?!彼⑽⑿?,“我的心思,你怎會猜不透?” 她靜了,別過頭去,也望見那一輪滿月,月下蒼穹如鐵,深冬的夜暗沉沉的,沒有云也沒有星,冷風激得她的面容白如冰雪。她忽然也輕輕地笑了,“陛下本下定決心不搭理妾,卻總?cè)滩蛔∫拱胂鄬ぃ@一份心思,妾便猜之不透?!?/br> 顧淵劍眉一擰,“又胡扯,偏偏這份心思,你心里最清楚?!?/br> 語含怨怪,眸光卻溫暖。她不由心中一動,眼前的帝王與當初那個指著天極星大笑的少年似乎并無二致,只是輪廓更加英俊利落,而眼神更加深冷地掩藏罷了。未央宮的屋頂,和廣元侯府的屋頂,能有多少差別?他們不過是從一個籠子轉(zhuǎn)到了另一個籠子,但卻還貪戀著彼此眼底眉間剎那的溫柔。 因了這一份溫柔,所以無論在怎樣的絕境下,都不會放棄。 薄暖淡淡地笑起來,顧淵又去摟她嬌軟的腰,她依戀地往他懷里蹭,表情在一片幽迷中漸轉(zhuǎn)平靜,“陛下許久沒來了。” 顧淵聽得心中一鯁,仿佛被一根刺卡住了咽喉,聲音是不上不下地痛,“待忙過了這陣子便好?!?/br> 薄暖聽話地“嗯”了一聲,罕見地乖巧。顧淵嘆口氣道:“你怎么不怪我?” 薄暖沒有做聲。 顧淵拉著她的手,道:“你看這月亮?!?/br> 蒼白的,幽暗的,踟躕的,在天宇中緩行。坐在未央宮的高處,她幾乎能看清那月輪上泛青的斑痕,像淚水洗過的臉龐。身邊的人在她耳畔低低地說:“明月有時圓缺,人事有時聚散??墒前⑴业男乃寄闶侵赖?。” 她的眼睫微微一顫。 他嘆了口氣,“我總覺得奇怪,分明并沒有人綁住我的手腳,為何我還是總在囚籠之中呢?你看今晚,我要來看你,是這樣容易的事;可是尋常我便是不來,便是不能來,我好不容易摁下了薄氏的頭,我不能再有半步行差踏錯……” “我省得,我都省得?!彼p聲,阻截了他的話,目光淡靜地凝視著他,“明堂的事已遷延一年多了,行百里者半九十,切不可大意了。這段日子不必再來,你的心思……我縱是……都懂,”她臉頰微紅,“然則我的心思,你怎么卻不懂呢?” “你的心思?”他聽著聽著,忽而微笑,眸光燦動,攬著她輕輕一吻,“——是不是想這個?” 她臉上騰地燃起了紅霞,拼命甩開他,“又無賴!” 他哈哈大笑,笑聲朗朗地飄散在夜空之中。她便靜靜地看著他桀驁的側(cè)顏,夜空無窮,他的野心也無窮,她縱知道現(xiàn)實的逼仄,也不忍去驚破他的幻夢。然而笑到了盡頭卻斂住,他回過頭來,目光晶亮,輕聲與她說:“阿暖……” “嗯?” “我只盼我們還如從前一樣,我只盼我不是這個皇帝,我們便在這里坐上三天三夜,天下也不會亂……” 她眼眶漸濕,不能不低了頭,哽咽道:“陛下是天命所歸,怎可以逃避呢?堯不以天下授舜,是天以天下授舜啊!” 他沉默良久,仿佛被她話中堅定的信任所打動。 “你說的對?!苯K了,他緩緩開口,仿佛終于承認了什么,目光是不知所起的沒有根底的堅定,“天命在身,朕不能負?!?/br> 大正三年正月,赦天下。為孝欽皇帝起廟,以承其遺德。尊梁太后文氏為皇太后。遷長安豪強八千戶于思陵,起陵邑。限名田,諸王、列侯等,皆毋得過三十頃,奴婢限等各有差。官吏三百石以下皆加俸祿,殘酷法吏皆以時退。前有水旱之災(zāi),所被郡國,今年毋出租賦,并賜錢帛。 明堂建成于長安城南,上圓下方,八窗四闥,九室重隅。正月甲子,天子垂冕,坐明堂以朝萬國諸侯,史稱大正改制。 長樂宮,長信殿。 薄太皇太后一邊看著盅中兩只蛐蛐兒相斗,一邊聽著廣昌侯薄密訴苦:“太皇太后您不知道,限名田的法令一出,那叫一個怨聲載道!陛下只管向我司農(nóng)要錢,可他又要討好百姓,今年不收租稅,我這還能往哪邊討錢去呀?我看那個周衍,那個聶少君,純都是不通時務(wù)的腐儒,這種種號稱改制,實為亂政!” “啪”地一聲輕響,薄太后合上了盅蓋,任那兩只蛐蛐在內(nèi)里斗得昏天暗地,她抬頭,白發(fā)微飄,笑容深不見底,“周衍和聶少君不是腐儒,你卻是個坐井觀天的蠢人?!?/br> 薄密一呆,“姑姑,您這意思……” “這天下病入膏肓,皇帝想下一劑猛藥?!北√筇裘嫉?,“藥方里還夾槍帶棒,將長秋殿那位也裹挾上了,這詔書里的心思,可比你慎密得多?!?/br> 薄密急得抓耳撓腮,“那姑姑您說怎么辦?我橫豎是拿不出錢了,陛下去年便想罷了我,我索性也同大哥二哥一樣下場算了!” 他這話說得重,薄太后冷凝的面色亦是一變,厲喝:“你這是什么渾話!” 薄密朝天吹了口氣,干脆不管不顧地把牢sao全數(shù)發(fā)了出來:“陛下是忘恩負義、軟硬不吃,先帝山陵崩的時候,若不是您老人家,哪里還有他的位子在?他要女人,我們便給他女人,他要銀錢,我們便給他銀錢,怎么到得頭來,我們還是賺不到一丁點的好?啊,對了,倒是廣元侯那邊的薄三,胳膊肘往外拐,過得比我們都便宜……” 薄太后揉著鬢角,任他把苦水倒完,末了,冷冷地道:“說完了嗎?說完了,自己去找皇帝請辭。” 薄密一口氣梗了上來,袖子一甩,“辭便辭!”就要往外走去,卻被薄太后喝止:“蠢材!老身讓你去請辭,不是讓你真辭!” 薄密一愣怔,回過頭,這才醒過幾分味來,“您是說……” “你去帶上一批人,一同上表請辭。”薄太后只恨他毫不成器,“讓皇帝知道,他做的事情不得人心。如果可以——讓薄安也署個名?!?/br> “薄安?”薄密的腦筋轉(zhuǎn)了好幾個圈,“他可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不見得……” “他聰明得緊?!北√罄湫?,“不像他女兒——他為了保身,連嫡妻都能休了,這時候副個名,又有何難?” 薄密頓了頓,“是,侄兒這就去問問……” 薄太后眼風微飄,“你們先造勢,老身再傳中旨。兩虎相斗,不圖快攻,重要的是一擊得中?!?/br> 正月末,右扶風又地震。奏報傳至,京師為之震動。 大司馬大將軍廣元侯薄安偕同群臣上表,言隴西地震延至京畿,是王朝腹心有變,上天在提醒君王改制有過,周衍、聶少君等妖言禍國,擾亂天下,其罪當誅。 宣室殿的燈火徹夜不熄。顧淵連溫室殿也不回了,徑自歇息在案牘旁。未央宮的拂曉他一日日都能見到,慘淡的天,不知何時才會有春意。 隔著云屏,仲隱低聲道:“休息會兒,天塌不下來?!?/br> 里面的人沒有做聲,只聽見竹簡翻動的嘩嘩聲。 “要不……”仲隱頓了頓,“你去看看阿暖——看看皇后吧?!?/br> “有話便說?!彼膫€字,如迸金玉,在暗夜中分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