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家的貓扔了一個地雷

    第27章 日常

    當(dāng)今世上，能直呼秋葉姓名的人不多，還敢隨意揭短碰硬的更是少之又少。

    程香還未到場，冷雙成就對她有了一定的認(rèn)知。

    一道窈窕的身影走進(jìn)后院，墨發(fā)櫻唇，步姿英颯。一襲桃紅宮裝從上到下將她遮得嚴(yán)實，偏生伸出一對凝霜似的手腕，拈著烏油油的鞭子，左右擺弄得極不經(jīng)心。秀肩上披著的貂絨斗篷，鑲嵌了一顆碩大的紅瑪瑙寶石環(huán)扣，將她尖尖下巴映得流光溢彩。任誰見了她，都會想起清冬初雪下的美人，稱一聲艷若桃李也不為過。

    午膳石桌正對著穿堂，蕭玲瓏和程掌柜一聽到笑聲就站起來施禮，唯獨(dú)右側(cè)坐著的冷雙成動也不動。她的半張臉落在程香眼簾里，膚色白皙，神色凝淡。

    程香輕輕一笑：“沒個眼力見的?！?/br>
    站在桌后的蕭玲瓏?yán)死潆p成衣袖，將她的手肘扯得一歪，險些滾落了湯匙上的豆腐丸子。他低聲提醒道：“長平公主素與魚小姐、靈慧公主親善?！笔疽馑荒苁ФY，惹惱了門路廣泛的程香。

    冷雙成恍若未聞，趁著程香未走到跟前的間隙，持湯匙吃完碗里的丸子，還不慌不忙喝了一口湯。

    程香幾步走到她跟前，柳眉一皺，清喝道：“好大的膽子哪，見到本公主敢倨禮不拜?！?/br>
    冷雙成抿了抿嘴，站起來兜頭向程香行了個禮，深衣隨風(fēng)緩綻，意態(tài)文雅翩翩。

    程香繞著冷雙成周身走了一圈，冷哼道：“你以為穿了學(xué)子禮服就可以不參拜了么，本公主偏要你跪下來磕頭。”

    冷雙成抬起頭，雙眼如秋水明霞一般，靜靜注視在程香的面容上。她只看了一下，就捕捉到了程香臉上掠過的一絲尷尬顏色，復(fù)又垂下眼簾，再次恭敬向程香躬身行禮。

    程香轉(zhuǎn)過眼睛，冷哼了一下，色厲內(nèi)荏之情更加顯現(xiàn)。她凌空甩響了鞭子，恨恨道：“你到底是跪還是不跪？”

    依照當(dāng)朝禮法，當(dāng)宗廟祭祀、祈福天地、君臣相見、父子當(dāng)庭時，行使稽首跪拜大禮，其余場合壓袖躬身或拱手作揖為禮。程香要冷雙成跪地磕頭，多少還是存了折辱她的意氣。

    冷雙成知道來者不善，早就有所應(yīng)對。兩次行禮之前，她都整了衣裝，以示敬意。

    她對著程香微微一笑：“我已顯露尊意，何需再跪?！?/br>
    程香掀唇一笑：“哦？本公主怎會沒見到?！彼帽薇衅鹄潆p成下巴，沖著冷雙成顏面吹了口氣：“給本公主說得清楚些?！?/br>
    “儒經(jīng)有云，君子見人不可不飾，不飾無貌，無貌不敬，不敬無禮，無禮不立。敝人整衣恭候，笑語相對，自查種種之舉已盡禮，無需再跪?！崩潆p成站著不動，侃侃說道，“公主知書達(dá)理已久，怎會不懂禮俗，在聲威上逼迫敝人下跪，意欲拿捏住敝人的短處？”

    程香遽爾收了鞭子，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像是遇見了什么有趣的事?！澳阍踔沂莵砟媚愣烫幍?？”

    冷雙成回道：“公主風(fēng)風(fēng)火火走這一趟，難道是專程來看我下跪的？”她不跪，才會落下一個口實，獲得沖撞貴族之罪。

    程香扶著腰身，俏生生站在冷雙成面前，眼波流轉(zhuǎn)似柔水?！凹热恢溃瑸楹芜€要犟頸站在這里？”

    冷雙成淡淡道：“公主遠(yuǎn)程而來，我又怎能不禮待一些，配合下公主取樂的步驟?！闭f著，她就跪了下來，斂容看著程香裙幅，語聲依然淡漠：“公主看了可滿意？”

    程香笑道：“十分滿意。折騰了這么久，怎不見秋葉過來救場？”她抬眼去看客棧外面樓道上半隱半現(xiàn)的銀衣哨羽，笑得更加嬌俏：“按理說，他早就知道我來這里，對你頤指氣使一番，偏生還撒手不管，不像他的性子?！?/br>
    冷雙成站起身，拍落衣袍上的灰塵，又坐回了桌旁，持匙去吃第二碗丸子。

    蕭玲瓏輕輕一笑，也不講禮了，依樣坐下喝湯。

    只有程掌柜捧著飯碗，一步步蹩向了內(nèi)堂，從自家小姐面前遁走。

    院子里寂靜，湯水泛香，無人招待真正的貴客程香。她回頭看了看進(jìn)食的倆人，一挽斗篷，隨性坐了下來，微微昂著秀頸，沖著冷雙成輕嗤：“先前我進(jìn)來時，你在吃丸子，現(xiàn)在我的話還沒發(fā)落完，你又在吃丸子。難道這丸子有什么怪力，勾住你食性不成？”

    冷雙成從不遠(yuǎn)處的竹籃里取出一副干凈的碗筷，給程香盛了湯食，雙手送到她面前?！皣L嘗?！?/br>
    程香端著公主做派半晌，確實有些累了，聞到香味，骨子里的爽朗氣便冒了出來。她捏起湯匙，當(dāng)真舀了一顆丸子，送進(jìn)嘴里一咬，唇齒即刻滑膩留香。

    她笑道：“果然有些門道?！?/br>
    蕭玲瓏也笑：“好吃么？”

    程香徑直吃盡第二顆丸子，來不及言語回答。

    蕭玲瓏說道：“將鰱魚鮮rou打薄，勾芡作料、面粉滾成小粒，塞進(jìn)豆腐中，還要做到豆腐不破損。放在籠里蒸上半盞茶，待魚味發(fā)散出來，丸子就能吃了。今天手拙，削豆腐失了力道，沒那么圓滑，面相生得難看了些，請公主將就嘗嘗，不成敬意。”

    程香抿了抿嘴：“已是十分好吃，御廚手藝也不過如此。”

    蕭玲瓏受到褒獎，微微一笑。

    冷雙成身姿端正靜坐一旁，食不言語，眼不旁觀，吃了一點黍臛就覺飽腹了，卻沒有放下筷子，等著程香結(jié)束用膳。

    她的點滴舉止都尊崇了公主的地位，程香自然也看得懂。

    程香持絹帕悠然抹著嘴：“初一不生氣么？”

    冷雙成雙手平持筷子，抬眼看著她：“因何生氣？”

    程香笑：“先前作弄了你，換成是誰，都少不了羞惱的顏色，偏生你不驚不躁的，順著我的意思受辱，這么強(qiáng)的定力，讓我好生驚奇——難道是跟著秋葉一趟，已修煉到厚顏不知恥的地步了？”

    聽見堂堂公主之尊的程香變著法子擠兌公子秋葉，蕭玲瓏暗笑，冷雙成不動聲色回道：“公子才高氣闊，教導(dǎo)我疏心養(yǎng)性，我資質(zhì)駑鈍，難以學(xué)及公子胸襟之一，因而持不了雅禮，能與公主做出一番計較?！?/br>
    換言之，應(yīng)是公主的臉皮厚，欺負(fù)人之后，還假心假意地計較。

    程香縱聲嬌笑：“我可是第一次聽見，與我針鋒相對，給秋葉說好話的人！”她拿起茶杯示意：“難怪他看重你，真乃人生一大趣事，當(dāng)浮一大白！”

    程香將茶水一飲而盡，冷雙成微微欠身還禮。

    程香突笑道：“初一性子內(nèi)斂，藏盡了鋒芒，我家妹子哪是對手。今兒個吃也吃飽了，看人也看準(zhǔn)了，該我退場了，給她回個話去?！彼皖^去揪斗篷上的寶石環(huán)扣，沒將紅瑪瑙扯下來，又在身上四處摸了摸，沒找到什么值錢玩意兒。最后她索性褪下一枚瑪瑙手環(huán)，塞進(jìn)蕭玲瓏的懷里，笑著對冷雙成說：“做了一次惡人，心里委實過意不去，這個鐲子當(dāng)作賠禮，你一定要收下?！?/br>
    蕭玲瓏訝異：“既是給初一賠禮，公主作何塞進(jìn)我手中？”

    程香回頭嫣然一笑：“初一肯定不接，你替她收下吧，總之承個人情?！?/br>
    艷紅身影逐漸遠(yuǎn)去，宛若風(fēng)一般自由。

    程掌柜捧著飯碗摸回了桌旁，盛了黍臛，吃得高興。見蕭玲瓏目光落在他身上，又縮了縮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