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轉(zhuǎn)眼到了王妤君的生日,正如靈璧說的那樣,王家許是為了好議親,辦得十分隆重。不單是府里別出心裁的排了新戲,還花錢清了兩個戲班子,一個在外院唱,一個在內(nèi)院唱,看架勢是要好好熱鬧上一整日。 王家家世顯赫,祖先是開國元勛,武將出身,子孫卻都一個比一個爭氣,如今家里文官輩出,光是這一輩就出了三名進士,徹底洗掉了一身武氣,家勢蒸蒸日上,富貴氣派尤勝公侯府,在朝中也是穩(wěn)穩(wěn)當當?shù)?,以致家業(yè)數(shù)代不衰。 王嬛君幫著meimei好一通張羅,將京中有些頭臉的閨秀都請了來,悉心招待。王妤君則裝扮得十分嬌美,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和人說話聊天,偶爾在人群中掃一眼是否有王嬛君的身影。 因著王嬛君的囑托,靈璧和師靈蕓、左佩云等幾個都圍著王妤君說話,偶爾有某位夫人經(jīng)過時瞧上一眼,都會微微點頭,心里所想的不外乎是:“王家就算是庶女結(jié)交的人也都不凡?!?/br> 多少能高看上兩眼。 聊天不能聊上一整日,用過茶點后眾人就去觀戲。一出文戲接著一出武戲,輪番唱起。靈璧喜歡看武戲,唱完一出三岔口拍手叫好,后面緊接著就是小旦哭哭啼啼的唱負心漢背信棄義,拋棄發(fā)妻另娶高官之女。靈璧看得直打哈氣,妙懿卻瞧得入了神。 從來她看這種戲時都是一笑置之,幽閨自憐的戲碼多如牛毛,怨婦負心郎更是恒久不變的調(diào)子,在她眼里不過是“無事強說愁”罷了。沒想到她竟然也有理解其中滋味的一日。若非親身體會過,這其中的愁苦無人能懂。 “你怎么悶悶不樂的?”靈璧似察覺到她不太對勁,遂問道。 “沒什么。這出戲有點悶,咱們出去透透氣吧?!?/br> 靈璧自然樂意。她與妙懿攜手出得門來,沿著花園的石子甬路慢慢走著。也不知何時就從王妤君的壽日提到了婚姻大事,靈璧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呢,你可有定下婆家?” 妙懿緩緩搖了搖頭,笑容微苦的道:“沒有?!?/br> 靈璧忽然有些興奮,卻明顯躊躇了一下,猶豫了半天,最后終于小聲開口道:“其實……其實我哥哥挺不錯的,你可以考慮一下。最重要的是,咱們今后還能一直在一起不是?” 妙懿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她,道:“別說一切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可以,莫非你還能一輩子不嫁人了不成?” 靈璧一拍腦門,懊惱的道:“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br> 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呢? 不知不覺間,二人走到了荷花池上的水閣。此水閣與平常不同,卻做成個畫舫模樣,雕梁畫棟,文采斐然。二人走上“甲板”處轉(zhuǎn)了轉(zhuǎn),天氣漸涼,水面遍是殘荷枯葉,一派蕭索。此情此景靈璧瞧著無甚趣味,卻正和了妙懿的心事,呆望了好久,連靈璧同她說話都沒有聽見。 靈璧看了兩眼殘景便轉(zhuǎn)頭打算登上二層去瞧瞧。她剛走到樓梯處,卻差點同一個人撞到了一起,抬頭望去,卻是一名白面書生,生得斯斯文文的。那人見了她也很是驚訝,沖她拱了拱手,道:“唐小姐,可還曾記得李某?” “哦,我想起來了,咱們在國子學門口見過的,你幫我撿過手帕子。” 李敬儒笑得風度翩翩。要說他本來是不該來的,他同王妤君的兄長王端平來往不多,但是聽說京中許多才俊和閨秀都收到了邀請,便動了湊熱鬧的心思。王端平也正在幫母親為庶妹物色適齡男子,便順便邀了他一道前來。 說來是巧了,他是頭一次應邀來王家做客,聽戲聽得不耐煩,又沒到開席喝酒的時候,便偷溜出來逛園子。沒想到卻再次遇見了將軍千金唐靈璧,他不由得竊喜起來。如今這位新興的名媛唐小姐不但是一位美人,且家世顯赫。若能娶到她,別說他那些白眼狼的伯父叔叔們了,就算是他親舅舅歐陽瑕都要高看他三分。 想到這里,他面上的笑意越發(fā)殷勤起來了。 妙懿立在船頭,將一切盡收眼底。 作者有話要說:有人說半章的事情。。。。。其實主要是茄子手慢,今后盡量準時整章放完,不讓大家等~ ☆、第41章 遇佳人對面不相逢 妙懿靜靜的立在船頭,一瞬間想得竟然是該回避還是走過去斥責。懷珠有些擔心的望了妙懿一眼,輕聲喚道:“小姐?!?/br> 妙懿搖了搖頭,輕輕勾起唇角,她分明瞧見了李敬儒眼中的情意,一瞬間忽然覺得陽光有些刺目?;秀敝?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一日,她躲在樹后靜靜的等著李家哥哥過來尋她,卻一直等了許久也不來,順手摘下一朵薔薇,一瓣一瓣撕扯著嫣紅的花瓣,不小心指尖碰到了花刺,忽然覺得有些委屈。他寧可經(jīng)常支開自己和他的表姐單獨在一起,也不愿陪她多捉一只蝴蝶,多摘一朵花……樹上蟬鳴令人心緒煩亂,那漫長又無趣的白日天光中,唯有他出現(xiàn)時才過得快一些。 也許,她在十一歲那年就已經(jīng)隱約預見到了今日的結(jié)局,只是那時的她還尚在中懵懂罷了。 就像虛掩上的門被風緩緩吹了開,窗欞上的油紙被舌尖輕輕點破,疲憊的飛蛾用積蓄著的最后一點力氣撲向星瑩燭火,本只是貪圖些微的光亮,卻反而被那炙熱所吞沒,乍然頓悟之時,也同樣是其殞命之時。 池中錦鯉輕輕吐出了一個水泡,悠悠在水面漂浮了一會,瞬間卻又消失不見了。 她這邊心思起伏不定著,卻見唐靈璧不知何時已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在想什么呢?” “沒什么。”妙懿下意識的抬頭朝她身后看去,道:“那位公子還在等著你吧?!?/br> 靈璧道:“哦,李公子瞧著怪怪的,說是迷路了,卻不問我怎么回前面去,反而說了好些有的沒的,著實無趣?!?/br> 妙懿笑了笑,伸手挽了靈璧的手臂,道:“確實無趣。與其被人當戲看,還不如咱們回去看旁人唱戲來得自在?!?/br> 說著,也不理會李敬儒望向這邊略顯焦慮的眼神,以及看到自己時忽然的滿目驚艷,拉著靈璧飄然而去。懷珠松了口氣,錯后一步,躲在紅拂身后,低頭離去。 風乍起,吹落一樹的紅黃枯葉。 回去的路上,靈璧不時的看一眼妙懿,問道:“你近來總有些不對勁,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妙懿笑道:“怎會?!?/br> “你別騙我,你和我母親一樣,有時候讓我很是不懂,不過但凡你們有心事的時候我都能察覺到?!膘`璧不依不饒的道?!斑€有,當時在國子學前,我問你因何開心的時候,你卻不告訴我。從那時候起你就有心事瞞著我了?!?/br> 妙懿聽了不禁有些頭疼,這位大小姐的記性比她想象中的還要好。 “這回你可不許敷衍我了?!?/br> 妙懿無法,只得道:“此處不是講話之所,等回去了我再悄悄告訴你?!?/br> 二人說著回到了前面,緊接著就是開席。眾人都有專門的丫鬟引著落座,妍鶯望著由眾人簇擁,花蝴蝶一般在人群中間穿梭的好友王妤君,而自己卻只能坐在邊角處,同桌的都是各府中的庶女,或畏畏縮縮,或裝扮俗艷,或傲慢得不理人,而嫡姐妍鸞卻安然的同王嬛君、唐靈璧等坐在一桌上,沒來由的,只覺心中酸澀難言。 平日軟弱得甚至讓她懶得去欺負的妍鸞,其實心里根本沒有看得起自己吧!將來的國公夫人,侯夫人,甚至郡王妃,親王妃……現(xiàn)在都忙著相互結(jié)交,相互討好,只因為她們將來的身份接近,地位相當,而她們——妍鶯望著對面兩個為了“絲絹做的花好還是薄紗做的花更好些”的問題而爭論不休的庶女,其他人也僅僅是冷淡旁觀,或連看都不看一眼,心中漸漸涼透了。這些人,她也只能和這些人坐在一起吃飯,將來也就是如此罷了! 一頓飯吃得如同嚼蠟,桌上山珍海味盡有,她卻只道是尋常。不過等將來嫁了人,她再想吃到這些東西也許就難了,她哀傷的想。 顧淑蓉此時也是一心的不滿,心說憑什么妍鸞和梁妙懿就能坐在主桌上,自己就得坐在別桌上!她心中帶著怨氣,不自覺的就寫在了臉上,喝湯的時候羹匙碰得碗邊碗底都比往里響了些。與她同桌的兩位小姐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個眼神,身子不自覺的往旁邊移開了一些。 唐韻也坐在這一桌,她小口的吃著菜,眼神不經(jīng)意的從一肚子不滿的顧淑蓉身上掃過,偶爾聽見身旁坐著的兩個姑娘用極輕的聲音議論道:“……真晦氣,怎的就跟她同坐一桌上了?” “誰讓人家會哄長輩開心呢!被伯爵府老太太當個寶似的捧著,顧家雖亂七八糟的,可人家就有旁的能耐。這不嗎,中間那桌新來的那個頂美的小姐是伯爵府的親戚,如今住在將軍府里,唐小姐又和王小姐交好,這不就連她也一同請來了不是!” “原來是這么回事呀,怪不得呢,這運氣好到?jīng)]邊了……” 唐韻若有所思的望著顧淑蓉,對方似有察覺,瞪了她一眼;唐韻不在意的沖她笑了笑,倒引得對方一愣。 酒已過了三巡,漸漸的有人開始離席,坐在顧淑蓉身邊的幾名少女紛紛站起身,攜手并肩的往外走去,邊走邊說:“好戲都在后頭呢,咱們可別誤了開場?!?/br> 前面男子席上已經(jīng)開始劃拳行令了,裴茗端著酒杯好奇的道:“世濟,你怎么從剛才回來之后就一直失魂落魄的?” 李敬儒唉聲嘆氣了一會,最后方感慨道:“如此佳人,唉,從前是我孤陋寡聞了,竟沒發(fā)現(xiàn)京城還有如此佳人?!?/br> 林學淵醉醺醺的大著舌頭道:“你說什么呢?什么佳人?” 鄰桌忽然爆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叫好聲,唐賢毅與宗賀文、宗賀武兄弟捧著酒壇子比灌酒,滿桌的酒壇已喝空了五六壇,周圍里三層外三層聚滿了觀戰(zhàn)的人,華立海已經(jīng)喝得不省人事了,被王端平和宋子齋硬扛著離了席,往后面去了。 李敬儒收回了視線,道:“我方才在府里花園閑逛迷了路,正好遇到將軍千金唐小姐,與她同行的一位女郎真生得洛神一般的傾國容貌,實在是……難以言說?!?/br> 裴茗笑道:“能得世濟如此稱贊之人,必定是有過人的容貌。” “你們說的可是那梁小姐?”顧天驥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李、裴二人身邊,他今日純粹是跟著幾人混進府來的。聽說有酒喝,他又豈會錯過這樣的熱鬧? 林學淵愛玩,手又松,稍微一哄就有大把的銀子可花,也因此引得一眾酒rou朋友。顧天驥的臉皮連雷打都不透,因此常和他們在一起混吃混喝。且他能附庸風雅,裝模作樣那是信手拈來,吃喝玩樂更是一把好手,哄得這些人都當他是個知己。李敬儒雖對他不屑,但也不過是泛泛之交,面子上倒也過得去。 “看來顧兄認得這位梁小姐?!迸彳?。 “你們這可是問對人了。我不但知道這位小姐如今住在哪座府里,而且還知道她的來歷?!鳖櫶祗K故作神秘狀,扶了扶頭上戴歪的帽子,心中得意洋洋。 “那么這位梁小姐究竟是何人?”李敬儒問得迫不及待。 “這個嘛,哎呀,我今天酒喝多了,怎么忽然想不起來了呢?”顧天驥做思索狀,好像真的什么都想不起來了。 李敬儒親自倒了一杯酒雙手遞給他,笑道:“顧兄喝酒?!?/br> 顧天驥擺了擺手,道:“今日太多了,怕是再喝不下了。不如……改日吧?!?/br> 李敬儒心中暗罵,卻也無法,知道他雁過拔毛的性子,只得陪笑道:“也好,我改日治一桌酒席清顧兄一定賞光?!?/br> “這怎么好讓李兄破費呢?!鳖櫶祗K從來不做沒好處的買賣,任何人想從他口中得到什么,都一定要付出點代價?!跋氡卮蠹叶贾牢襪eimei常年住在伯爵府,這位梁小姐和伯爵府沾點親?!?/br> “原來如此。只是不知是和哪一位沾親呢?” “和三太太有點親?!?/br> “我聽母親偶然提起過,他家的三太太似乎是從北疆的某個地方遠嫁來的。”裴茗插言道:“想必是三太太的娘家人了。而且那位小姐又姓梁,是不是開國元勛之一的梁家之后?數(shù)十年前,他家是奉旨闔族搬過去的,這在當時曾經(jīng)轟動了一時。聽說他們家走了之后,京城連錢莊都歇業(yè)了三日,支不出錢來。當然,這些都是傳聞,不過梁族確實是個大族,只是自那之后再無能人出現(xiàn),也就沒落了?!?/br> “姓梁……莫非她是從平郡來的?”李敬儒心說真是巧了,他前些日子還曾見過一位梁小姐,可惜模樣比今日見到的這位相差遠矣。 “如果她能生得這幅模樣,我還真是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裴茗問。 “沒什么。”李敬儒將手邊的酒一口喝下,還想再打聽些更具體的,卻都被顧天驥打哈哈給打過去了,引得他心里直發(fā)癢。 顧天驥瞧著越發(fā)得意起來。東西還沒入他的口呢,要是都說了豈不虧大了。 不說男子們在這邊盡情取樂喝酒,再說女孩子們有那愛聽戲的,有不愛聽的。不愛聽的就被王嬛君請到水閣中吃點心喝茶聊天。丫鬟們進進出出端茶捧果,有的專門放花、鳥、美人的紙鳶給小姐們?nèi)?,愛垂釣的也有釣竿,愛彈琴的自有琴錚熏爐奉上。 靈璧和妙懿聽了一會戲覺得倦了,也走過來湊熱鬧,陪著王嬛君說話。妙懿一出現(xiàn)就有許多人盯著她瞧,偶爾有一兩句酸溜溜的傳到她耳中:“……出身一般,怎么跟沈小姐相比” “山中無老虎,自然就是她們幾個稱王了?!辟Z麗瑛陰陽怪氣走過去接話,望著唐靈璧的眼神中似帶著刀鋒一般。 “人家確實是大王,可惜人家去巡山都不帶的小嘍啰還有臉在外蹦跶呢!”唐靈璧望著賈麗瑛瞬間變青的臉,笑得十分開懷。 “你給我等著!”賈麗瑛憤然甩手離開,丫鬟忙忙的跟了上去。 師靈蕓道:“就會在背后說人壞話的小人,看她那尖酸刻毒的樣子,今后誰娶她誰倒霉。誰要是和這種人做了妯娌,那才是做夢都會被嚇醒呢?!?/br> 左佩云忽然看了妙懿一眼,道:“我聽說張家二小姐可是定給宗二公子的。宗家和賈家一脈相承,多有姻親,而且宗大公子可還沒娶妻呢?!?/br> ☆、第42章 思故土貴小姐閑話 妙懿一怔,妍鸞的性子她清楚,若非遇到個大度的長嫂,她說不定會受多少委屈呢。如果真碰上方才那位性子不讓人的賈小姐,將來真不知道會如何。 “我看倒不會,至少近期是不會的?!?/br> 聽王嬛君這樣說,靈璧好奇追問道:“為何不會呢?” 嬛君自覺失言,忙道:“是我猜的。如果宗家早有此意,又怎會放著長子的婚事不顧,先給次子定親呢?許是人選尚存爭議吧。” “原來如此,確實是這個理?!膘`璧點頭。 嬛君笑了笑,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暗自擦了一把冷汗。有些事絕對不止他們一家知道,但是她不能夠外傳,至少不可宣諸于口。 就在眾人說話的功夫,師靈蕓此時卻正在專心致志的跟琴弦較勁。她琴技一向不好,就是不記調(diào)子,上次考評才得了個中下,那已經(jīng)是她發(fā)揮最好的一次了。如今第二次考評將近,她總是抓緊一切時間進行練習。沒有天賦就用勤奮來彌補! ——可惜這只是她自欺欺人罷了。 被她指下的“魔音”折磨得夠嗆的靈璧終于忍無可忍的按住了她的雙手,用大到幾乎算吼的聲音說道:“我與你有天大的仇怨也不過是一劍了結(jié)的事,你又何必如此折磨我們!” 這才是殺人不見血呢。 師靈蕓無辜的看著她,說道:“不是說勤能補拙嗎?我正在補呀,你不是應該鼓勵我嗎?” “你不行的?!膘`璧無視她的“勤奮好學”,無情的出言打擊了她。如果好友能夠因此而放棄彈琴,洗心革面,回頭是岸,那么她一定要去廟里在佛爺爺面前點一盞大大的油燈。 師靈蕓的情緒僅僅低落了一下子,又立刻重新振奮了起來,精神抖擻的說道:“我是不會放棄的!夫子說過,要想將琴彈好,就要懂得悲憫,體驗四季輪回的哀傷,孤山,曉月,敗葉,殘荷……今日正好有殘荷在,我就想對練一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