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當(dāng)日晚間,許夫人就當(dāng)著全家的面宣布了要認(rèn)妙懿為女兒的消息,整座將軍府轟動了。男仆女仆,丫鬟老媽子都喜氣洋洋的收了雙倍的賞錢。將軍府里一份,田氏自掏腰包又是一份。府中下人全都已經(jīng)改了口,稱靈璧為“大小姐”,妙懿為“二小姐”。待來年春暖,開了祠堂,入了族譜后再正式擺酒慶祝。 事情能如此順利還要歸功于許氏籌謀得當(dāng),打了梁氏一個措手不及。唐將軍那邊也很順利,梁大老爺悄悄遣人來伯爵府請meimei拿主意,卻反被看門人給攆了出去。最終無法,被唐繼宗逼著寫了保具。當(dāng)即又被送到府衙畫押登記,兩下交割清楚,等梁大老爺有些反應(yīng)過味時,一切都已經(jīng)塵埃落定,再無回天之力了。 不表梁家兄妹二人如何的氣悶,單說對這個消息反應(yīng)最大的卻是另一個人。 唐韻猛的把手在琴弦上按了一下,古琴發(fā)出一陣沉悶的“嗡”聲。小丫鬟紫露尚未延至唇角的笑容立刻被憋了回去,偷偷摸摸將剛從懷珠那里領(lǐng)到的賞錢藏進(jìn)了袖子,輕手輕腳的將要退出去,卻被唐韻叫住了,吩咐道:“你去,把紫瑛給我叫回來?!?/br> 紫露忙忙的退了出去,恐耽擱遲了會受罰。 唐韻一個人在屋內(nèi)靜坐了許久,天已入了深秋,屋內(nèi)早早的就點上了炭火,灰白的炭塊在火盆中發(fā)出紅光,燃得十分旺盛。她靜靜的盯著那火光,心情略略平復(fù)了一些。 一夜無話,次日來到女學(xué),她發(fā)現(xiàn)將軍府出了位二小姐的傳聞已經(jīng)四處傳遍了。大多數(shù)人雖對妙懿不熟,但都知道唐靈璧,有說好,也有說不好的,但大多數(shù)僅持看熱鬧的態(tài)度。 王嬛君等自然要賀喜,師靈蕓羨慕的道:“這下你可如愿的把妙妙留在身邊了?!?/br> 靈璧得意的看了眼妙懿,道:“怎么樣,我meimei可還標(biāo)致?我敢說,京里就沒一家閨秀能比得上的?!?/br> 眾人都說這下你可得意了。妙懿自不肯讓她繼續(xù)說下去,忙攔住了靈璧的話頭,眾人轉(zhuǎn)而聊起了旁的話題。 “顧小姐可瞧見了,她現(xiàn)在改了姓唐,是正兒八經(jīng)的將軍府大小姐了。原本她就不將我放在眼中,如今更加不可一世了?!碧祈嵶I誚的說著,將臉轉(zhuǎn)了回去,看著顧淑蓉緊盯著回廊另一頭聊得正歡的幾人,眼中幾乎能噴出火來。佑哥哥最近又對她不冷不熱起來,她都能猜到,一準(zhǔn)是佑哥哥又想起這個狐貍精來了! 唐韻緩緩道:“其實你也知道,此人城府極深,并非一般人能明白其陰險。相信顧小姐也是深受其害的?!?/br> “正是如此!此人陰險狡詐,偏那些人都被她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br> 唐韻很早就發(fā)覺了顧淑蓉對妙懿的敵意,因此常找機(jī)會接近她,二人一拍即合,每次見面都大說特說妙懿壞話。顧淑蓉引其為知己,幾乎什么話都不瞞著她。 “顧小姐也如此認(rèn)為嗎?”唐韻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用手捂住胸口,重重的嘆息道:“可惜從來都沒有人能戳穿她。而這些只不過是她籌劃的第一步而已,接下來嬸娘就要為她擇選了夫婿了,也不知道誰會這么倒霉,娶了這個克父的掃把星回去?!?/br> 顧淑蓉忙追問道:“不知將軍夫人可有人選了?” 唐韻隨意點點頭,道:“確實已經(jīng)有了,可惜她生母都看不上,不同意。怕女兒嫁過去沒有靠山,家人又照顧不到,反正怎么樣都不合心意。她自己也說,除非能嫁個知根知底的人家,上面有熟識的長輩照看著才好。我當(dāng)時思忖了半天,能做到這一點的似乎只有……” 她看了顧淑蓉一眼,忙掩住唇垂下了頭,道:“好meimei,當(dāng)我失言了。這都是我混亂猜測的,做不得準(zhǔn)?!?/br> 她心思玲瓏,顧淑蓉又并不十分掩飾對張延佑的愛慕,時不常的也跟唐韻提一下,她自然明白用什么方法最能點燃眼前這塊爆炭。 其實她先前還曾試過在書院中放出流言,妙懿近來十分引人注意,所以背后說她閑話也好壞摻半。哪知道沒過幾日,流言就銷聲匿跡呢,她這才知道是嬸娘許夫人處理了此事,當(dāng)即安分了許多。 她過后對許夫人給妙懿做主感到氣悶,且又疑神疑鬼的覺得嬸母待自己淡了些,整日的驚疑不定。如今時間愈發(fā)緊迫了,她再不行動就等著被送回老家吧。她必須要抓緊時間除去梁妙懿,趕在她被正式被錄入族譜之前毀掉她的名聲,且還不能由自己動手。此時借刀殺人才是最好的選擇。 顧淑蓉陰測測的道:“若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她真的打著這個主意,我一定要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唐韻聞言,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待:“meimei可千萬別沖動,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可不得了。這都是我的罪過,不該將這些有的沒的告訴meimei,你可千萬別外傳才是,否則將軍府就沒有我的活路了?!?/br> 顧淑蓉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呀,就是太軟弱了才會被人欺負(fù)的。” 唐韻靦腆的低下了頭,心中好笑。 軟弱?她還從不知道這個詞能用來形容她。 自她出生那日起,她就從未軟弱過。母親是父親娶的第三個填房,她的前面有無數(shù)哥哥jiejie占據(jù)著父親的寵愛。其實家里并不富裕,得寵意味吃好吃的,穿好衣服;不得寵的便是清湯寡水的三餐和jiejie們穿舊了的,先是打賞自己身邊的貼身大丫鬟,最后挑剩下的才是她的。母親只寵愛弟弟,對自己連看都不看一眼,她若是不爭,根本就活不到現(xiàn)在。 看眼色和爭寵是她的本能。 她兒時曾偶然來過京城一次,十分向往,臨走時還偷偷哭了一場。那時她就發(fā)誓,長大之后一定要再回到這里,離開所有人都擠在一塊住的狹小祖屋,離開粗俗沒教養(yǎng)的丫鬟老媽子和同樣兇狠的兄弟姐妹們。 因此,在她父母得到信,說將軍夫人親自寫信邀請他們領(lǐng)女兒們?nèi)ゾ┏切∽r,她禁不住狂喜。但因為家里的錢只夠給一個女兒好好裝扮的,其余的還要省著用作路費,她便使盡了渾身解數(shù),終于將姐妹們擠了下去,獨自跟著爹娘來了。 她是個目的性極強(qiáng)的人,做事也狠得下心,除了自己之外,連爹娘都不放在眼里。她來之前,父親就曾告訴過她,叔父膝下荒涼,僅得一女,許夫人這把年紀(jì)已經(jīng)不能生了,所以想從親戚中選一位陪伴唐靈璧。且說不定還會從族中挑選一個女孩兒過繼到將軍府。她當(dāng)時就下定了決心,一定要討得叔父嬸母開心,常常久久的留在將軍府享福。 也是合該讓她顯出來,唐家人丁不旺,且生兒子的居多,許夫人翻來找去,竟只有零星幾家有適齡且比較合意的女孩子。這些人都被許夫人陸續(xù)接到了家來,再仔細(xì)一篩選,發(fā)現(xiàn)不是羞手羞腳,就是不夠美貌,或者有難以言說的隱疾,甚至還有一個破了身子的,許夫人派人打聽了才知道,此女竟然還嫁過人!她被父母逼著和離,就為了能成為將軍府的小姐。 許夫人大怒,將女孩們都送回了家去,唯獨留下了唐韻。只是不知唐靈璧從哪里聽到了什么話閑話,竟十分厭惡自己,弄得許夫人也對自己不冷不熱的。不過她十分擅長討好人,就這樣日日在許夫人面前勉勵奉承,漸漸打動了對方,松口讓她入讀女學(xué)。她只當(dāng)是熬出頭了,卻沒想到府中竟又住進(jìn)一個梁妙懿,且色色齊全,事事拔尖,眼看著比她強(qiáng)上不止一籌,看許夫人的意思,似乎很是滿意,漸漸的,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jī)…… ……沒想到,最后被嬸娘選中的果然是她!縱使她千防萬防,卻根本防不住一個多年前的救命之恩。 嬸娘也再未在她面前提及今后繼續(xù)收養(yǎng)女兒的打算。 秋后殘存的螞蟻在干枯的樹干上瑟縮的爬行著,唐韻盯著那顆米粒大小,正艱難爬行著的螻蟻,忽然身后伸出兩指一把捏住,狠狠在手中碾碎,攢成一團(tuán)黑色的rou泥。她輕輕松手,rou泥掉進(jìn)黑色的花土中,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她用帕子擦了擦手,唇邊緩緩的綻放了一個殘忍的笑。 卻說顧淑蓉一整日耳邊縈繞的都是妙懿成為將軍千金的消息,聽得她煩不勝煩。 父親做生日,她搬回家剛住了兩日就催著母親快回伯爵府去。剛進(jìn)門就四處打聽消息。一聽云霜說將軍夫人昨日又來了一回,正好大公子在,就見了一回,許夫人還夸大公子“愛讀書”,“學(xué)問高”呢。 此言不異于晴天霹靂,在她心里,這就是驗證了唐韻的話。她在屋里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想去找佑哥哥卻被告知還在國子學(xué),近幾日有功課要做,暫時不回家。她有胡思亂想著會不會是與人幽會去了,一整日都不得安寧。不過她還是稍微學(xué)聰明些了,這一回沒有亂砸東西。 “你讓人去把我哥哥叫來,我有話要方面同他講。” 病急亂投醫(yī),她除了這個不成器的哥哥,實在找不出第二個幫手了。顧天驥得了信,還真是趕來了回來,兄妹倆秘密商議了一番,最后決定根據(jù)唐韻提供的消息,在將軍夫人帶著女眷們?nèi)ゴ刃拟执蝓吹臅r候下手。 “這回哥哥可不許出錯了!” 她抱怨上回顧天驥不守信用,白收了銀子還不出力;顧天驥沒好意思告訴meimei自己不但沒占到便宜,還被人揍了一頓,只說meimei給的銀子不夠籌劃的,是不是多給一些。他這回可是要找能動真格的人,銀錢少了就只能找更差一些。 顧淑蓉聽了,只好咬牙說再加十兩銀子;顧天驥嫌少,兄妹二人討價還價,又加了十五兩方才罷了。 卻說這一日果然如唐韻所言,許夫人清早帶著靈璧、妙懿和唐韻,輕車簡從的去往慈心庵。田氏在將軍府陪著兒子念書,沒有跟來。 慈心庵的老尼姑見了許夫人比見到梁氏還要親熱,盛情款待了一番。靈璧素來不愛聽這些,拉著妙懿在庵堂里閑逛。妙懿走到功德碑下,這回再看碑文上的人家就不算陌生了。最上面的捐香油錢最多的一是當(dāng)今貴妃的母家沈家,另一個就是王嬛君和王端平兄妹所在的王家。 靈璧笑道:“我沒事也愛到這里看名字,嬛君家主要是她家已故的老太太信佛,有一回也是來打醮,被靜心那賊尼姑騙了,當(dāng)場許諾捐十萬兩,后來為了不食言丟了臉面,王家也只好掏錢出來了,算是個老太太祈福吧?!?/br> 妙懿點了點頭,忽然覺得頭有點暈,以為是吹著風(fēng)了,便建議靈璧回去。哪知道她越坐越暈,最后被許夫人發(fā)現(xiàn)了。 許夫人見她面色不佳,關(guān)切的道:“可暈得厲害?要不要看看大夫?” 唐韻道:“要不然meimei先找個地方躺一躺,等結(jié)束我們再叫你。” 靈璧翻了個白眼,道:“你沒看見妙妙頭疼得緊嗎?哪里是能躺得好的!” 許夫人看了看天色,道:“現(xiàn)在離結(jié)束還早得很,懿姐兒先回去休息吧。碧梧,你跟著二小姐,回去記得同管家說,找方太醫(yī)二小姐瞧瞧,別是什么癥候。” 妙懿忍住難受,勉強(qiáng)道:“那孩兒就先回去了?!?/br> 許夫人不放心,又交代了一番,命人好好的將妙懿送上了車,并且囑咐回府后派人送個回信。 ☆、第50章 蕭三郎怒砸素清齋 卻說妙懿忽然感覺頭暈不適,被許夫人吩咐人送回家去請?zhí)t(yī)調(diào)制。 馬車上,懷珠用帕子小心翼翼的給妙懿擦汗,擔(dān)憂的道:“近來發(fā)生了太多的事,小姐是不是累著了?” 妙懿輕輕搖了搖頭,道:“無礙的?!?/br> “小姐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呀?”這話是碧梧問的。懷珠緩緩搖了搖頭,又有些不確定?!半m在尼姑庵用了些茶果,卻也不過是做個樣子罷了,略動了兩口應(yīng)該不礙事的?!?/br> 妙懿道:“哪里就嬌貴成這樣了?” 不過是近幾日越發(fā)淺眠些罷了。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每日天剛放亮就醒了,便再也睡不著了。起初驚動了田氏,這之后她即便是醒了也只是靜靜的躺在帳中不動,一直熬到平日起身的時辰方才起來。 她自個兒的身子自己明白,素習(xí)也不是愛生病的,除非動了大氣,傷至肝脾,否則輕易不會有事。慈心庵她并不陌生,也不是頭一回去了,上次被姑母騙來相親,她為了避免被相中的厄運,不得不在佛門靜地說謊。今日許是菩薩動了怒,罰她受一回罪,算是彌補了上次的不敬,否則怎的獨她身子不適? 她這樣想著,不覺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了一句佛號,忽然車身猛烈一晃,她一時不查,沒有穩(wěn)住,身子撞到了懷珠肩膀處,忙被她和碧梧同時伸手扶住了。 碧梧一掀簾子,板著臉質(zhì)問道:“你們是怎么趕車的!怎的這樣不小心,不知道二小姐在車?yán)镱^嗎,竟還是這樣毛毛躁躁的!” 跟車的小廝忙走上前來,彎頭哈腰的道:“jiejie別惱,jiejie別惱,原也不知怎的,沒發(fā)現(xiàn)這路上竟有幾個坑,一時不察,這輪子就陷進(jìn)去了,還望jiejie同二小姐好好解釋一下?!?/br> 碧梧冷笑了一聲,她原本是在許夫人跟前侍候的,什么魑魅魍魎沒見過,下人做事經(jīng)不經(jīng)心,有沒有敷衍,一眼都能瞧出來。如今看夫人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讓她今后就跟著二小姐了,她自然要小心侍奉著。今后二小姐嫁人,身邊沒有得用的陪嫁可不行。歷來是開國的功臣最顯赫,她不和懷珠比,卻也自認(rèn)為比臘梅眼界高些,也更加得用。二小姐既有胸懷能接納臘梅,想來也不是個氣量窄的,只要自己行事妥帖,她也斷不會為難了自己。 “看在二小姐的份上,我今日也不為難你。我只問你一句,這車要是夫人坐的,你們也敢這樣‘一時不察’的顛到她老人家嗎?二小姐雖是新來的主子,卻也不是咱們這些做下人的能敷衍對待的?!?/br> 碧梧皺著眉,重又縮回了簾子里去。 跟車的小廝怔愣了片刻,車夫和另幾名隨從也紛紛下了車馬,走過來勸:“碧梧姑娘提點得對,你過后好好跟她陪個不是?!?/br> 有人伏在他耳畔小聲道:“這位二小姐的矜貴可不下于這位——”說著,伸出右手食指比劃了個“一”字?!霸蹅兝蠣敽头蛉丝蓪氊愔亍N襧iejie在上房當(dāng)差,聽她說,兩位小姐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要論起賞賜什么的,甚至比老爺?shù)哪莻€親侄女還要高上一籌,你說你該如何伺候?” 那小廝忙用袖子擦了擦汗,小聲謝過提點之人不提。 妙懿在車中自然也聽見了碧梧的話,她忍住頭暈,微微笑道:“許是他們不經(jīng)意的,你也別惱了他們了。我自來也受過些苦的,從平郡來京的路上,什么山路土路泥路沒見過,也都習(xí)慣了。京城的路可平坦得多呢?!?/br> 碧梧忙道:“這些本不是該驚擾小姐的事,婢子訓(xùn)上兩句話,點一點他們就明白了。他們雖是無法無天慣了的,卻也是聽勸的,這次婢子說完,下次他們就不敢了?!?/br> 妙懿含笑點了點頭,在心中嘆息了一聲。碧梧不愧是許夫人□□出來的,聽了她這一席話,她突生茅塞頓開之感。從前確實是她事無巨細(xì)的考慮太多了,今日她發(fā)頭疼,未必不是往日積勞所至。 “你說得是?!彼p聲道。 不多時,只聽那跟車小廝隔著簾子畢恭畢敬的道:“回稟二小姐,皆因小人們失誤,車輪受損,恐……恐不能前行了。小的斗膽請小姐們下車?!?/br> 妙懿看了碧梧一眼,碧梧無奈的道:“知道了?!?/br> 二人攙扶著妙懿下了車,妙懿這一透氣,被風(fēng)一吹,忽然覺得稍微自在了些。她抬眼瞧見此處街市明顯不如臨街繁華,甚至稍顯破敗,雖處鬧市之中,人卻不算多,周圍多是些售賣香爐紙扎、老衣、冥紙等物的店面鋪子,蕭索的秋風(fēng)一吹,地上還能看見手掌大小的紙錢,無端的多些陰森。 懷珠皺眉,心說這可真是倒霉了,來時路過在車?yán)镆矝]覺著這么瘆的慌,四下里打量,整條街唯有街東倒數(shù)第二家的飯館還算體面些。懷珠給妙懿緊了緊頭上的風(fēng)帽,道:“趁著他們修車的功夫,小姐不如去那邊的飯館休息一下?!?/br> 妙懿輕輕扶額,道:“我現(xiàn)在倒覺得好些了,不如咱們在路邊站一站?!?/br> 因許夫人和靈璧等都留在尼姑庵里,大部隊也都留下了,沒有跟回來。他們走得急,除去兩個在車?yán)锼藕蛎钴驳难诀咄?,還有一個車夫,四名小廝騎馬跟車,誰也沒有預(yù)料到好好的車忽然就壞了,因此連個備用的都沒準(zhǔn)備。 碧梧交代了一番讓眾人快些修理,又叫了個小廝,讓他去店里轉(zhuǎn)轉(zhuǎn),看里面如何布置。不多時,那小廝回來道:“前面的館子是賣素齋的,這附近都有名,叫‘素清齋’,里面雖不設(shè)雅間,不過現(xiàn)在不是飯點,人不多,收拾得也還算干凈。小的已經(jīng)讓掌柜的將靠墻角背人的桌子拾掇出來了。” 碧梧去瞧妙懿,見她點頭,方才道:“你在前面帶路?!?/br> 四人一行來到了素清齋,掌柜的見了立馬親自招呼,吩咐上茶上點心,又問想吃什么素菜,什么素雞素魚素鴨素鵝他們這都做得極有味道,洋洋灑灑自夸了一通,極有來了不吃會后悔的自信。那小廝立在一旁伺候,聽得有些不耐煩的撇了撇嘴,道:“我們小姐不吃外面的東西,你只管上點心就是了?!?/br> 掌柜的見多識廣,天子腳下,什么達(dá)官貴人沒見過,也不怕他這個,哂笑道:“這位小哥,你們小姐還沒開口呢,你怎的就為你家小姐做主了?” 那小廝鬧了個大紅臉,剛欲惱羞成怒的呵斥兩句,只聽碧梧款款道:“我家小姐今日不方便,勞煩老板做些拿手的素rou、素點,我們拿回家供菩薩。只是一定要極干凈才好?!?/br> 掌柜的笑得滿面紅光,聲音洪亮的道:“不是我吹牛,我家可是祖?zhèn)鞯氖炙?,大戶人家的太太們都愛吃不說,拿來供奉佛祖也是極好的?!?/br> 說著,樂呵呵的吩咐小二去做,那小廝在碧梧眼神的威逼下也灰溜溜跟過去交錢。 妙懿此時覺得舒服多了,也覺得那掌柜的有趣,遂笑道:“市井中多英豪,這位掌柜人倒是有些意思?!?/br> 碧梧也笑道:“市井生活不易,小小一間素齋館的紅利也有許多人爭,最后只這一家能一枝獨秀的活下來,掌柜的自然不是白給的。” 妙懿嘆道:“正是呢。一點點蠅頭小利就足以讓親人反目,兄弟離心,更何況是間日進(jìn)斗金的鋪子?!?/br> 正此時,忽聽門口發(fā)出一陣喧鬧聲,緊接著就見伙計被人一掌推開,從外面走進(jìn)來十來個痞里痞氣的青年男子,一個個歪戴著帽子,敞著懷,進(jìn)門就呼三喝四的道:“老板呢,掌柜的呢,都給大爺們滾出來!” 眾食客見識不妙,能溜的都貼著墻根往外溜。但是店小人多,門被那十來個地痞擋住了,很多人想出去又被擋了回來,運氣差些的直接被踹倒在地,捂著胸口往后面退。 陡然生出了變故,懷珠蹙緊了眉頭,用身體將妙懿擋住,小聲道:“小姐莫怕,這些人應(yīng)該是來尋人的。咱們別出聲,見機(jī)行事。” 就見兩個小嘍啰大踏步轉(zhuǎn)到了柜臺背后,將方才那掌柜的拎了出來,扔在為首人的腳底下,惡狠狠的道:“你們家二少爺哪去了,快把人交出來,他欠了我們一萬兩銀子的賭債,要是今日再不還錢,我就帶兄弟們將這家店砸了!” 那掌柜的抱頭求饒道:“我也不知道二少爺去哪了,我們家老板已經(jīng)說跟他斷絕關(guān)系,再不來往了。附近街坊們都知道此事。許久之前也跟您老人家解釋過了,他早就不是我們少東家了,如今我也將近半年沒見過人了。” “你可別蒙我!我們可是得了信,你們二少爺現(xiàn)今就藏在你們店里,快快將人交出來,此時就同你沒關(guān)系,如若不然……”那人猙獰一笑,面上的傷疤微微抖動,“我就將你的舌頭砍下來,讓你竟敢騙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