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懿忍不住問道。能讓沈牡丹一日在背后講三遍壞話的人，她實在想不出會有什么理由。

    沈牡丹傲然一笑，“你沒聽她說嗎？她是公主，與我們不同。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想嫁給誰就嫁給誰，誰讓她是公主呢？”

    說著，徑自走開了。

    妙懿隱隱約約聽明白了什么，似乎這位沙羅公主就要嫁人了，而且嫁的還是沈牡丹十分不希望她嫁的人。

    沈牡丹自來出身高，想必從小到大都沒嫉妒過什么人，因為她什么都有，什么都比別人的好。能引發(fā)她嫉妒的想必不同尋常。那么沙羅公主究竟嫁給誰才會引發(fā)她如此妒意呢？

    她被自己的念頭嚇了一跳，心里漸漸生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

    她轉(zhuǎn)身問韓慈苑，道：“韓jiejie，你可知東芳公主要嫁給什么人了呢？”

    韓慈苑微微搖頭，說：“這個我實在不知。但從種種跡象來看，如果需要聯(lián)姻，當(dāng)然最好從皇室中選擇。”

    “而最理想的對象——自然是皇子們！”

    妙懿接著說出了后半句。

    韓慈苑一笑，補充道：“meimei覺得，如今哪位皇子最出色呢？”

    妙懿伸出了三個指頭，兩人相視一笑。

    這樣也就不難解釋沈牡丹今日的反常了。再聯(lián)系近日就要出征漠北的唐繼宗，胡國方定，匈奴又起，沙羅的態(tài)度忽然變得前所未有的重要起來。

    韓慈苑笑得意味深長：“meimei不妨猜測一下，她們誰是正室，誰是側(cè)室？”

    說罷，一扭腰走了。

    原來如此，妙懿至此豁然開朗，全都明白了。

    東芳公主畢竟貴為一國公主，身份在明面上要壓過沈牡丹一頭，若二女同嫁，沈牡丹必定要屈居副位。即便圣旨已頒布，寫明沈牡丹是皇子正妃也無所謂，到時只需讓沈牡丹自行請旨降為側(cè)妃，此事便可圓圓滿滿的解決了。這是皆大歡喜的結(jié)局，只是委屈了沈牡丹。不知她的姑母沈貴妃是否有在背后勸說過她些什么。

    “小姐，您別再喝了?！?/br>
    寶瓶和寶結(jié)對視了一眼，忙都上前勸說牡丹：“小姐，貴妃娘娘說此事還未正式定下，只不過是沙羅一廂情愿而已，那公主雖然肯嫁，咱們殿下卻未必肯娶她！”

    “是呀小姐，有貴妃娘娘在，娘娘那么疼您，是不會允許那蠻子公主進門的?！?/br>
    沈牡丹將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摔，酒水濺在大紅緞面桌布上，緩緩暈出一片暗紅色。她哽咽道：“我這輩子都沒被人壓上一頭過，現(xiàn)在算什么？憑什么就要我犧牲這么多？倒酒！”

    沈牡丹含淚多飲了幾杯，丫鬟們死勸活勸都沒用，只得去通知沈夫人。

    沈夫人見女兒借酒消愁，十分心疼，罵了丫鬟們一頓，又命熬醒酒湯給女兒服下。沈牡丹逐漸恢復(fù)了意識，拉著母親哭訴委屈。

    “女兒寧死也不做人家的側(cè)室！”

    “我苦命的兒，你從小到大何時受過這般委屈？娘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br>
    母女倆哭成了一團，沈家二奶奶見狀，不覺好笑，但也不敢笑，忙勸說道：“此事一日沒下旨，就一日有回轉(zhuǎn)的余地。姑娘消消火氣，咱們從長計議?！?/br>
    沈夫人見她說得有理，沾了沾眼淚，問道：“你可有什么法子，不讓那蠻子公主擋了你meimei的路？”

    “這個嘛，方法還是有那么一兩條的。只是不知娘和meimei敢不敢用……”

    “你只管講來就是?！?/br>
    沈二奶奶笑得眉目彎彎：“那媳婦可就說了?！?/br>
    ☆、第114章

    沈二奶奶說完，屋內(nèi)沉靜了片刻，沈夫人斥道：“胡鬧，女孩家怎能將這些話宣之于口？”

    沈二奶奶低了頭，不敢多話。

    沈夫人見女兒伏在她膝上靜靜抽泣，不覺猶豫了一下，緩和了口氣說道：“此事關(guān)系重大，還要問問老爺?shù)囊馑??！?/br>
    “母親，您千萬別問，父親是不會答應(yīng)的！”在男人心里，權(quán)位才是最重要的，那可比女兒的幸福還要重上萬倍。她打小就看過、聽過太多，對此再明白不過。

    沈牡丹抓著沈二奶奶的手，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水中浮木一般，求道：“好嫂子，你幫幫我，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你的好處?！?/br>
    沈二奶奶從未見這位高傲的小姑如此狼狽過，心下一軟，柔聲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咱們沈家不比尋常人家，誰想欺負(fù)到咱們頭上，總該掂量一下份量?！彼⒎鞘菒酃荛e事之人，要管也得看看是誰的事再說。

    沈牡丹一狠心，咬牙說道：“此事若能成，就算讓我親手殺人都行！”

    沈二奶奶忙勸：“哪里能臟了姑娘都手，再說也不至于到那樣的地步?！?/br>
    沈夫人見女兒一臉的決絕之色，怕她會因此想不開，便也只好默認(rèn)。沈二奶奶察覺，便細(xì)細(xì)的將自己的打算講述了一遍。當(dāng)然，最終決定要不要做，還是要看沈夫人的意思。

    沈牡丹自覺被逼到了絕境，什么都豁出去了，于是向母親哀求道：“女兒寧愿一頭碰死也不絕不屈尊于人下！”

    沈夫人沉沉嘆了口氣，說：“也罷，只是需得私下進行，不可莽撞，讓人發(fā)覺可不是鬧著玩的?！?/br>
    沈牡丹這下也不哭了，沈二奶奶親自為她理了理鬢發(fā)，又接過丫鬟遞來的熱手帕為她凈面，姑嫂二人從未曾這般親密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卻說那一日從豫國公府告辭之后，許夫人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帶著妙懿去了相國寺進香祈福，為丈夫求延壽大師的平安符。

    因為此符需得延壽大師親自開光才能靈驗，而這位師傅卻時常一年半載才會開壇主持一次開光法事，且每一次都早早被搶定一空。許夫人為了求這一道靈符，足足等了有一年的功夫，今日便要親自去取。為表鄭重，她還備了兩小箱金子的香資善款，以匿名的姿態(tài)捐助相國寺修葺殿宇樓臺，其余每月固定送來的香油錢又添了兩成，即便如此，她仍嫌不夠，還要為女兒唐靈璧多點幾盞香燈，以求她盡快痊愈，容貌恢復(fù)如初。

    許夫人這里忙得團團轉(zhuǎn)，妙懿插不上手，只在佛前祈求全家平安罷了。

    還有蕭公子，也希望他能平安。

    今生拋卻愛恨，不思嗔癡，只愿平安終老。

    她仰頭凝視著高臺上端然而坐的佛像，想起從前曾在此像前小心翼翼的求過姻緣。如今她似乎得到了，又似乎沒得到。

    “凡舉沒眼光的人，求什么神佛保佑都是枉然?！?/br>
    一個熟悉的聲音乍然在背后響起，妙懿猛的轉(zhuǎn)頭去看，差點扭到了脖子。

    “你還真的陰魂不散，本宮到哪都能碰見你。你說你不是刻意為之的本宮都不敢信。”

    妙懿面無表情的在懷珠的攙扶下站起身，象征性的朝他福了一下身子。只見三皇子身著雪青色儒生裝，頭戴文生公子巾，做書生打扮，手里拿著一把繪有山水的折扇，依舊豐神俊朗得惹人生厭。在他身后，離他一步遠的地方跟著一位嬌弱美婦，看形容不過十七八歲模樣，雖臉帶蠟黃，卻掩飾不住秀美的五官，乃是一位絕色佳人。

    華玦見妙懿盯著自己身后瞧，微微勾了勾唇角，用扇子一點那女子說：“你過來見過唐小姐?！?/br>
    美婦輕搖蓮步，慢啟朱唇，蹲身向妙懿行了個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宮禮，“見過唐小姐?！?/br>
    妙懿已大概猜出了此美婦的身份，轉(zhuǎn)念一想沈牡丹就快嫁進去了，那可是一尊真佛，什么妖魔鬼怪在她面前都別想作妖，只有乖乖俯首稱臣的份。前面那些服侍三皇子的宮女侍妾等恐怕都坐不住了，此刻抓住機會固寵也是有的。

    盡管希望渺茫，但不掙扎一下恐怕誰也不會甘心，人皆如此。

    妙懿笑道：“不必多禮，今后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只是我此刻未帶見面禮，改日見時再給不遲?！?/br>
    那美婦詫異的向華玦瞧去，似在詢問眼前少女的身份。華玦嘴角直抽，拉下臉來斥道：“你現(xiàn)在還沒嫁我二哥，還是自重些吧！”

    美婦立刻明白了她的身份，忙又行禮，卻被妙懿拉住，故作驚詫的說道：“圣旨如今就收在我們府里，殿下莫非還不知道嗎？不過現(xiàn)在遇見了確實尷尬些，恐怕連殿下都不知該如何向人介紹我了。不如我先告退，三殿下就不必送了?！?/br>
    說著，直接帶著懷珠走了，連禮都不用行一個。

    ——她倒是很期待聽某人叫她“皇嫂”，他臉上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你就在這里拜吧，本宮到后面等你?！?/br>
    華玦鐵青著一張臉，丟下那婦人就往后堂去了。他又吩咐仆從們：“你們也都不必跟了，陪著在這里等吧?！?/br>
    初晴幽幽的望著華玦離開的背影，忽然低頭垂淚。霽彩忙上來朝她擺手，悄悄的說道：“殿下今日肯帶你出宮已經(jīng)是破例了，你還委屈個什么勁呀？你瞧著哪宮的殿下這么寵慣過像咱們這樣沒身份的人了？你是好命，成了殿下身邊第一個服侍的人，等將來沈小姐進了門，你趕緊著巴結(jié)些，總會給你個名分的。”

    霽彩的話雖說得忠懇，眼神卻隱隱帶著不屑。從前初晴可是“蝎子粑粑獨一份”，在三殿下宮里儼然當(dāng)自己是女主人了。這回真佛歸了位，你等著吧，有你好瞧的！

    “方才那位唐小姐是許了二殿下做正妃的，你從前羨慕伺候二殿下的浮翠，說他們那人少事少，還省心什么的?？赡惴讲乓娔翘菩〗隳歉卑响璧眠B三殿下都不放在眼里的樣子，等她進了門，還能有浮翠的好嗎？你們倆都一樣，最后還不是正妃說什么就是什么？”

    霽彩說得心頭暢快，從前的嫉妒和不服氣在初晴如今的惶惶不可終日面前終于一掃而空了。

    “你還是早些做打算吧。”

    初晴擦干了眼淚，低聲道：“多謝meimei提醒?！?/br>
    ……

    許夫人請完了平安符卻不見妙懿，丫鬟說妙懿在后院禪堂等著她，于是許夫人領(lǐng)著丫鬟去尋。一路穿廊過院，卻見一名穿雪青長袍的男子正立于廊下，背著手，遠遠凝視著一名少女。那少女身穿海棠紅繡百蝶紋樣的褙子，正彎身逗弄一只寺院里喂養(yǎng)的花貍貓；她旁邊伴著穿水綠比甲，梳螺髻的丫鬟，主仆二人迎風(fēng)而立，煞是好看。

    “夫人您瞧，二小姐正在那逗貓呢。”

    許夫人心內(nèi)不喜有人偷窺養(yǎng)女，便走上前要召喚女兒回去，順便喝走那名登徒子。冷不丁窺見男子的側(cè)臉，她猛的停下了腳步，朝丫鬟打了個手勢，停在原地不動。

    那名男子卻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扭過頭來。徐夫人身邊的丫鬟看見他的臉，嚇了一跳，忙忙的行禮。

    許夫人上前幾步欲要行禮，卻聽華玦說道：“夫人不必多禮?！?/br>
    他最后看了妙懿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丫鬟上前來攙扶許夫人，許夫人擺了擺手，平靜的說：“今日咱們見過誰，沒見過誰，不可對旁人說。”

    丫鬟應(yīng)聲說是，許夫人轉(zhuǎn)身望著養(yǎng)女燦若嬌花的臉龐的，不覺暗暗嘆了口氣。怎么該得的不得，不該得的偏得了呢？

    若她事先知道那一位的心，好好籌劃一番，也許今日就不會落得這個雞肋一般的結(jié)果了。

    許夫人知道事已至此，后悔無益，便叫過了妙懿，母女二人坐車打道回府。

    到了府中，卻聽管家說宮里來人了，是二皇子派人來給唐將軍送踐行禮的，順便也稍帶些禮物給妙懿。

    許夫人少不得招待一番，將禮物收了，又問了些二皇子近來的光景。

    良辰笑說：“二殿下近來很好，尤其是御醫(yī)說殿下的傷腿已有了痊愈的可能，說過了今冬就治得差不多了，一定能趕上婚期?！?/br>
    許夫人喜得直念佛：“原來傳言竟是真的?！?/br>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妙懿的耳中，懷珠、抱玉、碧梧等都替妙懿歡喜。

    懷珠和碧梧都興高采烈的道：“沒想到能有今日?！?/br>
    倒是妙懿并未覺得如何歡喜，“這下未必得保太平?！?/br>
    抱玉說：“小姐也不必?zé)?，到時姑爺親自騎馬來迎娶時，您和將軍府都有面子。否則大家面上總歸不太好?！?/br>
    碧梧若有所思的道：“抱玉說得在理。今后您嫁過去就是皇家媳婦，妯娌們相處難免會有些攀比，二殿下康復(fù)之后，您在宮里也能站得立得更穩(wěn)些?！?/br>
    主仆幾人正說著，許夫人派人叫妙懿去前面挑選回禮。妙懿跟著許夫人來到將軍府的庫房，但見庫內(nèi)古董字畫，上好的珍珠古玉擺了一屋子。許夫人指著這些寶貝說道：“這是你們老爺歷年積攢下來的一部分財物，經(jīng)過挑選之后放在這兒這了，做回禮正好。你來挑選幾樣吧。”

    妙懿逐樣看了一遍，指了其中幾件說道：“這一件可回二殿下送的鈞窯瓶子之禮，這兩件七珍八寶寓意好，還有那一套蟠躪螭的盤子，那套萬壽無疆的炕屏，都以精神康健的寓意。還有墻上米芾的字，崔白的畫，隨便選一副做回禮都是極好的?！?/br>
    許夫人點了點頭，本來她是想考驗一下妙懿的處事，如今看來，還真是沒令她失望，但也讓她更覺惋惜。

    “就按方才二小姐說的回禮吧。”

    下人們捧著東西出去，許夫人對妙懿溫和的說道：“今后常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從今日起，你就幫著我打理家事吧?！?/br>
    ☆、第11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