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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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得好看惹人憐愛,是后宮妃嬪必需的奇技yin巧。有些大家閨秀早在入宮前就在后宅中會了,哭起來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哪怕不占理就憑那兩行清淚就會讓皇帝不自覺地把心偏過去,沒理也給你硬找出個理來,畢竟皇上那金口玉言,就算指鹿為馬誰又敢說個不是。穆西初入宮時不懂,只會嚎啕大哭招致皇上厭煩妃嬪嘲笑,她也是練習了很久才琢磨明白,要想哭得好看只需做到兩點:一是細無聲,臉上微露寂寥聲音里只能聽出微弱的哭腔最佳;二是拈不散,淚珠子一定要慢慢地順著臉頰滑下,將千言萬語全藏在其中。 原先穆西總是學不會,她哭起來總是發(fā)泄一般齜牙咧嘴上氣不接下氣,后來也是摔疼后才明白要想在這宮中立足全靠一個“忍”字,忍得眼圈泛紅、忍得嘴唇咬破,真正的委屈和眼淚都和血咽進肚中,才能擠出那樣一滴襯托梨花的眼淚。她領悟得雖慢,倒是學以致用,后妃們再怎么梨花帶雨,也比不上皇后娘娘紅著眼眶一句委屈的:“是妾考慮不周?!?/br> 這等雕蟲小技穆惜惜雖然很久沒用了,撿起來倒也沒花多少時間,她不過就是聽到六爺上樓的腳步聲,在心中默念了叁遍:“我好苦啊都來月事了還要伺候那位爺何況誰知道這人是不是黃鼠狼安的是什么拜年心啊他要是來逮我回去怎么辦啊。”等六爺推門進來,剛好就見一行清淚從小姑娘蒼白的臉上滑下,惜惜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氣若游絲道:“六爺…抱歉惜惜沒能下去迎你,惜惜實在是腹痛得厲害,請您…多多擔待?!币娝绱似鄳K,六爺只覺得穆西上輩子臨死前的哀求和穆惜惜此時的臉重迭,心口像是針扎一般痛,哪還敢說一句不擔待,他急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小姑娘心焦地問:“怎么會突然腹痛?!有找郎中看過了嗎?”穆惜惜一看有戲,心中大喜、再接再厲地抽泣道:“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我前幾日月事沒來還以為是有了身孕,請了郎中過來說是喝避子湯喝出了宮寒,然后開了副活血化瘀的藥。吃了那藥月事是來了,也腹痛了整整一天,我今天是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好?!蹦孪銎鹬e來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是尹槐聽到這話非要罵她一句滿嘴謊話的小騙子,是誰今天一口氣吃了五粒扁食加一個大裹食,還仗著腹痛賴在床上睡了好幾個回籠覺? 身孕?那些前因后果六爺只聽了個囫圇,唯獨這倆字在他耳中格外清晰,他視線不由自主地飄到了穆惜惜平坦的小腹上,嘴上松了口氣言不由衷地說著:“等明日我找人給你送副溫和的方子,別傷了根本。”腦袋里卻想著如果她真是有了身孕該多好,想想她上輩子懷上太子也差不多是這年紀吧,他可還記得清清楚楚她邊被cao干邊噴奶水的yin亂模樣。穆惜惜自然也看到了他眼中晦暗的欲望,心里一時納了悶,她有時候真是捉摸不透這些男人們腦子里裝的都是什么腌臜玩意兒,她明明沒說什么沒做什么就會讓他們起了反應,莫非今晚真要洗銀槍不可…。 穆惜惜趕緊蹭了蹭六爺?shù)男靥?,企圖把他跑偏的思緒拉回來:“六爺有心了~惜惜真是叁生有幸能得您眷顧?!钡沽搜共疟凰瓷稀Oб娏鶢?shù)囊暰€終于從她多災多難的小肚子上移開,心中剛松一口氣,手腕上卻驟然傳來股大力,她還沒來得及掙扎一下直接就被按倒在褥上,驚得她在心中大叫:“這人什么毛病?!怎么就這么喜歡按人手腕?!”?!跋?。”六爺嗓音喑啞,如深潭的黑眸中倒映著她驚疑不定的影子,隱隱跳躍著她看不懂的瘋狂:“只要你想,我現(xiàn)在就可以為你贖身,你再也不用以接客為生,也不用再擔心喝避子湯搞壞了身體。你想要什么金銀珠寶奇珍異物我都可以為你尋來,雖然不能許你正室之位,但我發(fā)誓會護著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彼m然已經(jīng)有叁個皇子和兩個公主,但他真正想要的還是她穆惜惜生的孩子,或許孩子也只是個幌子,他由于幼時的經(jīng)歷對子嗣除了延續(xù)血統(tǒng)外興致缺缺,說到底他想要的從來就是她,對從她肚子里爬出來的幼崽也愛屋及烏而已。 贖身,還是這樣好的條件,若穆惜惜真是個普普通通的青樓女子肯定就迫不及待地應下了吧。惜惜心想這人還真是挖了個坑等她跳,如果她拒絕了這么好的條件,豈不是變相承認了她就是穆西嗎,臨時拉出個私定終身的倒霉蛋作為借口,她又有些于心不忍。六爺滿打滿算等著她點頭,卻見小姑娘眼睛清亮毫無猶豫地張口:“唔,我不想。”說著還手腳并用地想把他推開,手抵在他肩上,腳蹬在他腰上,看來剛才腹痛多半也是裝的。六爺苦笑,拇指在她的手筋處摩挲了片刻便松開了,破天荒地退讓半步道:“你好歹也說句好話騙騙我…?!?/br> “不想就是不想嘛,”穆惜惜嘟噥道:“您都有正室了,我才不想給人做妾?!绷鶢斅犃怂脑捄喼币粴庑α耍」媚镏鞠蜻€挺高,可她也不想想就算她再想嫁給秦憶鐘叁,也無法違抗父母之命;秦老夫人和寧國公,哪個都不會允許明媒正娶一個妓子。也許是心中有氣,六爺埋頭在她修長的脖頸上咬了一口,語氣因為怨氣而有些帶刺兒:“怎么?比起從良你更愿意做妓,洞房夜夜換新郎是吧?”話剛出口他就覺察到了不妥,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姑娘垂下眼瞼,卻又沒法低下龍頭道歉,只能暗自后悔。 這狗皇帝說話依舊那么難聽沒有半分長進,穆惜惜在心中罵著,臉上卻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受傷,不卑不亢道:“對我來說,做妓確實還要自在一些,不用被囚于后院,就算要夜夜換新郎,至少我還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新郎不是嗎,管他在世人眼中是美是丑?!闭f著,她咯咯地笑了起來:“這樣說來我好像皇上啊,想和后宮中哪位美人睡就和哪位美人睡,我還不用處理政務呢,可是要比皇上還恣意不少?!边@話聽在真皇帝耳中可就不是滋味了,六爺嘆了口氣說:“那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你不怕嗎,我知道你是因為當年戰(zhàn)亂不得不走上這條路,你不怕有朝一日年老色衰再過回貧窮的生活嗎?我…就算不是你心目中的良人,至少可以保你衣食無憂,護著你不受委屈?!蹦孪е毕雵@氣,嘆他怎么都兩輩子了還沒明白,她伸出手捧住六爺那張俊臉,臉上毫無懼色地朗聲說道:“你別看我這樣,我可是不怕苦也不怕死的。我只怕牢籠,被關在籠子里的日子會磨滅掉我的心智,讓我只會討好籠子的主人以求生?!?/br> 屋里一片寂靜,與外面的嬉鬧隔絕。六爺沉默著,漆黑眼瞳中光點明明滅滅,看得穆惜惜心中有些忐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心下默念自己都把話說得這么清楚了他也該明白了吧?最壞的就是被他惱羞成怒殺掉唄,她已經(jīng)做好準備了。她心里打著鼓,良久才聽見他壓低聲音說:“你知道我若是鐵了心帶你走,是有上百種方式的吧。”唉這怎么好端端的又開始嚇唬人了,穆惜惜心里感嘆,臉上卻帶著笑吻上六爺?shù)拿骖a:“我當然知道了?!边@一吻如一根小針,扎得六爺那個牛皮袋xiele滿肚子的氣,輕聲說:“我只是想讓你幸福而已。”,“嗯這個我也知道,”身下的小姑娘眉眼彎彎,一如當年他初見她的樣子:“但皇宮不是我的歸處?!被蕦m那個狗屁地方,將她原本的驕傲貶得一文不值,妃嬪們私下里嘲笑著皇后娘娘粗糙的手、肥胖的身材、貪吃的胃口,那些話就算她不想聽也會從四面八方鉆入她的耳中,讓她變得敏感又自卑。 六爺原本有百種方法強行帶走她,粗暴如挑斷手筋腳筋,溫和如下藥,就算他一句話不說把穆惜惜綁了回去,也沒人敢跳出來說句不是;但與其相應的后果,六爺也早已清楚。他薄唇蠕動著,終是咽下了含糊不清的話語,頹然地躺在穆惜惜身側(cè)。頭頂威脅散去,惜惜松了一口氣,為了化解氣氛試探地問:“你晚膳用了嗎,要不要我給你叫點吃的啊?”,“行,讓人把沐浴的水也備了。”他倒是回答得快:“明日休沐,我今晚就在你這過夜了?!蹦孪б宦犓^夜,氣得她伸出拳頭在閉目養(yǎng)神的六爺面前空揮了幾把,她就不該多嘴問那一句,他可是吃飯只用張嘴的天子哪會餓著自己!話是這么說,小姑娘還是慫巴巴地跑出去叫人打了熱水送過去,又慌忙地叫羅大廚炒幾個他愛吃的菜,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再恭請那位爺上桌。 六爺上了桌,掃了一眼驚訝地發(fā)現(xiàn)全是自己愛吃的菜。他由于年輕時住在楚地很長一段日子,口味受了影響偏咸香,尤其喜吃腌rou。然而腌rou這東西,是普通人家為了儲藏食物所想出的下策,登不上宮宴的臺面,加上六爺那喜怒不形于色的臭脾氣,鮮少有人知道他的喜好。此時他看著桌上那叁菜一湯,原就復雜的心情更添了一層樓,握著筷箸一時難以下手。穆惜惜因為來了月事,簡單地擦洗了一番出來就見六爺坐在桌前發(fā)呆,狐疑道:“你怎么不吃???你不是最喜歡吃腌rou了嗎?”他抬頭看著臉龐圓圓的小姑娘,積壓了兩輩子的感情終究是傾瀉而出: “我在一次賞花宴上就對你一見鐘情,此后幾十年別的女人再沒有能入眼,每次宮宴如果得知你來,必定會先去找你的身影?!?/br> “你進宮的前一日,我激動地整晚都沒能睡著。夜里實在躺不住,就走到院里繞著石桌走了一百八十七圈。” “起初因為忌憚呂家的勢力,我沒法明面上對你好,可我一直都命人暗中照看你,這么多年來我對你一直是一往情深。” 穆惜惜從茫然中回過神,她還是第一次見六爺這個模樣,一個當了兩輩子皇帝、活了百余年的老妖怪,此時居然雙目含淚,雙手顫抖得厲害連筷箸都握不住,顯然是動了真情。只可惜啊她也算是個活了近百年的老妖婆了,此時心里有很多粗鄙之語是呼之欲出。她侍寢疼得死去活來時沒見他深情,她被妃嬪們鄙薄嘲諷時沒見他深情;她在宮中帶著孩子,可不是靠著他藏在心里比草賤的深情,是她自己一個血腳印一個血腳印地爬了上去。如今跑來說這些…是想感誰的肺腑呢?這些話她在心里藏了幾十年,現(xiàn)在正是可以一吐為快的好時機,惜惜卻覺得有些疲憊,正如她無法從六爺發(fā)自肺腑的話中得到一絲感動,她欲發(fā)泄的憤怒鐵定也無法讓這個男人感同身受,這些故事里的個中滋味,也只有故事的主角品得明白。 穆惜惜躲開六爺殷切的視線,拿起掉在桌上的筷箸夾了塊腌rou放在他碗中:“先吃飯吧,再不吃就要涼了?!眱扇四瑹o言地用完了晚膳,凈口后便熄燈躺了下去。經(jīng)過剛剛那一出,入睡一向迅速的穆惜惜少見地失了睡意,只是默默聽著左手邊的呼吸聲。在皇宮千千萬萬個夜晚,只有燭火熄了,她才能做回穆西,在被窩中獨自吞咽著白日的委屈與不甘,但只要皇上躺在身邊,就算燭火熄了,她也還是皇后。 黑暗中穆惜惜只覺腰上一緊,便被六爺拖過去緊緊地擁入懷中,他寬大的手掌熨帖在她的小腹上問道:“肚子還疼嗎?”他的懷抱倒是很暖和,有著淡淡的龍涎香,誘惑著她做出回應:“不疼了。”她不知不覺中伸出了手,卻猛然想起了六爺剛剛說的那句“其他女人再也沒能入眼”。那他置阿芙于何處?穆惜惜想起呂芙去做楚王妃后寄來的信件中暗藏的情愫,她視作長姐的好阿芙在母親去世后就鮮少外露心緒了,而信中她卻欣喜地寫道楚王如何英明神武、待她如何溫情蜜意。穆西光是讀著,自己的心中也溢滿了喜悅,每每路過寺廟時都要許個愿,愿楚王和楚王妃能恩愛兩不疑。然而結(jié)局卻是總是哭哭啼啼的穆皇后面無表情地坐在高臺之上,總是清冷如霧的呂貴妃跪在地上狀若癲狂,撕心裂肺的聲音泣著血,一遍遍重復著:“為什么是你?!惫馐窍肫鹉侵S刺至極的一幕,穆惜惜就心如刀絞難以自持。她終究是收回了手,沒有回應六爺?shù)膿肀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