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Therapy
隔著一張咖啡桌,對面坐著一個中年女人。“我叫瑪麗安,請不要拘束。你喜歡咖啡還是茶?”她態(tài)度和藹可親。 當然了。黛西不厚道地想,如果我每小時收入幾百美金,我也會對每個生物充滿無限耐心。 畢竟黛西才過了幾天不需要在臨期特價區(qū)買食物的日子,她忍不住在心里換算:在這里一分鐘等價于她的幾頓飯。但她不好抱怨什么,出錢的人又不是她。 黛西毫不懷疑,就算她拒絕了利亞姆的安排,他也不會勉強她。他大概是世界上最傻的sugar daddy了。他幾乎不要求她做任何事,甚至比她遇見過的大部分人還要尊重她。這像是一個擁有大公司的商人會做出的事嗎?就算他是個好人,且無所謂這點錢,可怎么就輪得上她呢?這超出了黛西的認知范圍。 黛西換了一個坐姿。得到了瑪麗安的首肯后,她彎下腰抽開了鞋帶,把運動鞋脫在厚軟的地毯上,然后抱著膝縮到了沙發(fā)一角。 瑪麗安的辦公室位于摩天大樓的32層,從這里俯瞰見的曼哈頓上西區(qū),美得令黛西一時失了話語。她來到紐約幾年,如此景致是第一次見。窗戶外不是別家的窗,也不是陰冷潮濕的后巷,而是只屬于紐約富人的天空,大城市中普通人的生存和掙扎,在這個角度看也變得那么渺小。 “和我談?wù)勀阕约喊?。別太緊張,這不是什么面試?!爆旣惏驳脑挵痒煳鞯淖⒁饬嘶貋?。 “嗯……我該從哪說起?” “或許從源頭開始?” “源頭?” “你和父母關(guān)系如何?” “噢,對,永遠都是家里的那點破事,不是嗎?就像弗洛伊德說的那樣?!?/br> “確實,沒有人逃得開家庭的影響。相信我,每個最后來到這里的人,關(guān)于這個問題都很有得講?!?/br> “包括你也是嗎,醫(yī)生?” “當然。”瑪麗安眨了眨眼。 “好吧,那么……” —————————— 如你所見,醫(yī)生,我不是白人。準確說,我母親是中國人。我的姓氏不是來自我生父,而是我的繼父托馬斯·劉易斯先生。我不知道我生物學(xué)上的父親是誰,但我mama一定很恨他。因為……她也不喜歡我。 我們一家住在很小很小的鎮(zhèn)上,在森林公園的山腳下。那里就幾百戶人,誰都認識誰,前幾年才通的互聯(lián)網(wǎng)。哎,我很久沒回去了,不過估計跟我離開時候比沒有任何變化。 我mama不是鎮(zhèn)上的人。她十七歲的時候挺著大肚子離家出走,在公路邊生下的我。自我有記憶起我們就居無定所,mama為了養(yǎng)活我們兩個,什么工都做過。她總把我?guī)г谏磉?,因為沒有余錢來請人照看我。 我們幾乎沒有分開過。除了那一天,她破天荒地帶我去了便利店,買了很多我一直吵著要吃的糖,把我唯一的一件衣服外套口袋塞得滿滿的。她讓我在門口等著,她去打個電話。這通電話從日上叁竿打到夕陽西斜,我把糖都快吃完了,彩色糖紙扔得滿地都是,被風(fēng)刮得繞著我腿打轉(zhuǎn)。過了很久很久,她終于回來了。我記得她滿臉淚痕,蹲在我面前,一個勁地說對不起。還好我留了最后一顆糖給她。 很多年后我才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原來那天她本想狠心不回來了的。別在意,醫(yī)生,我真沒覺得這件事有給我多大的影響。我能理解她,一個亞洲女人拖著一個混血女兒,在美國南方荒郊野外生存有多艱難。 就是我再也不吃那個牌子的糖了。 我們還是一直在一起,向著南方而去。我問,南邊到底有什么呀? 我媽說,應(yīng)該是墨西哥吧。 我問她說,我們要去墨西哥生活嗎?只聽著這個名字,我就喜歡上了那個陌生的土地。 我媽說,不行啊,那里的人不說英語,沒辦法交流的。 我問,他們說什么話? 我媽說,好像是西班牙語。 我說,那我會學(xué)會西班牙語的! 我們沿著我出生的洲際公路繼續(xù)往南,來到了小鎮(zhèn)上。那年我八歲。就是在這里,我媽遇見了托馬斯。于是我們定居了下來,我被送去了學(xué)校,結(jié)束了流浪的野孩子生活。 我十歲那年,我媽嫁給了托馬斯。還記得我有說過我媽不喜歡我嗎?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為這一年她生下了一對雙胞胎,我的弟弟們。然后,我才作為旁觀者見識了母愛是什么樣子。也是那一年,我第一次和我的外祖父母見面。我的母親終于和她的父母和解了,大概是我兩個弟弟的功勞。 無論如何,和我沒關(guān)系,我是家里的隱形人。還好托馬斯對我挺不錯的。他唯一的毛病就是愛喝酒,不過他是個安靜的酒鬼,喝醉了就倒頭睡覺,從來不鬧事。其實,如果沒有他,我也不會來紐約。 我媽從來沒有計劃讓我上大學(xué)。家里一直挺困難的,但是我媽是個典型的中國人,再難也能摳出點錢存下來。我媽托人在鎮(zhèn)上新建的百貨公司給我留了個職位,等我高中一畢業(yè)就可以有工作干。 申請季,同學(xué)們都在談?wù)撔膬x的大學(xué),但是與我無關(guān)。一天mama去學(xué)校接弟弟們,托馬斯單獨和我說,我也應(yīng)該去試著申請一下。 我說,我們都知道不可能。 托馬斯說,你成績挺好的,不試試總覺得可惜。無論結(jié)果如何,把遞交申請作為人生一個節(jié)點也不錯。 我覺得很有道理。反正沒打算真的去,我就把我的人生經(jīng)歷添油加醋地寫進了申請中,展望了一下上大學(xué)的可能美好未來。就這樣扔著沒去管了。 結(jié)果……結(jié)果我為什么還是到這里來了呢?那……那是因為一段小插曲…… —————————— 黛西說到這里,哽咽了起來,眼淚啪嗒啪嗒掉在胸口,留下一塊深色水痕。她的第一反應(yīng)居然是,還好沒有弄到看起來很貴的沙發(fā)上。 瑪麗安遞過了紙巾,“沒關(guān)系的,我知道這很不容易。如果你沒有準備好面對,那就先到此為止吧?!?/br> 焦慮無力。黛西熟悉的感覺又來了,伴隨著她并不想要的欲望。和痛苦結(jié)伴而行的性欲,已經(jīng)破壞掉了她對于性愛和親密關(guān)系的美好感受。 她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醫(yī)生,為什么我總是想zuoai?” “你的意思是,性癮?” “也許是吧。反正,我不快樂。我感覺到它在蠶食我,讓我再也無法正常與人相處,特別是異性?!?/br> “黛西……我們接下來的話題可能會觸動到你最難過的地方,你真的可以承受嗎?” “我想……我準備好了。” “你曾受過任何形式的性侵犯嗎,黛西?” 黛西愣住了。她垂下眼睫,皺起眉頭,呼吸變得短促。仿佛回憶起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