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陸見微看到他們就知道了來意,聞言只是點頭,“那便走罷?!?/br> 華司衍跟在她身后,眉目冷冽,抿著的唇看出他有幾分心煩意亂。 只是一行三人各有煩擾,倒也沒有注意到他的神態(tài)。 飄閣一如既往安靜,幾個侍候陸聽楓的宮女見三人走進來恭恭敬敬行過禮才退出去。 亓廈扶過脈,抬手,“陸姑娘請。” 陸見微姿態(tài)輕松地站在原地,并沒有動作,反而看向他們兩個人,揚了揚下巴,“皇上不出去么?” 華司衍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沒有任何動作的陸聽楓,沉默地走了出去。 亓廈站在一邊,正想著陸見微剛剛居然沒有點名他,抬眸就對上她的眼神。 那眼神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你怎么不出去? 亓廈:“......” “陸姑娘真不打算留我在你身側(cè)么?你可知道上次若不是燭火熄了,你已經(jīng)燒了飄閣?!?/br> “所以這次我會提前吹熄燭火。” 陸見微停了下,又補充:“畢竟我們孤男寡女,又并非是醫(yī)患關系,讓吹寒誤會了我,我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br> 亓廈:“......” 他好氣又好笑,“陸姑娘,我能問問你為何對我有那么大的敵意嗎?” 幾乎他說一句就被杠一句。 “唔,”陸見微還真認真思考了一下,可說出的話一點都不正經(jīng),“大概是,你上輩子欠了我白銀八千兩沒還吧?!?/br> “......” 這是什么理由? 亓廈沒跟她繼續(xù)計較,因為門外傳來了華司衍的聲音:“亓廊,既然她不愿意你就出來?!?/br> 對于華司衍來說,沒有什么比陸聽楓更重要。 陸見微挑眉,笑了一聲走到床邊。 已經(jīng)用酒泡過的小刀劃開細白手臂,血液立刻涌出,移動喂到陸聽楓嘴邊,就看到陸聽楓喉間有短暫的吞咽動作。 一晃而過,幾乎讓陸見微以為是錯覺。 她垂了垂眸,看了眼陸聽楓清凈的面容,淡淡閉上了眼。 手臂上時不時有抽痛,讓她神經(jīng)拉扯著,沒過多久,她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 . 昏迷中,她好像陷入了一個混沌夢境,只身一人在迷霧中奔跑,無論如何都跑不出那一片暗無天日的混亂。 而身后跟著一個人,看不清面容,模糊的身影,說著她完全聽不清楚的話。 最終,那個人走到她面前,說:“你這一生都不會離開這里。” 她猛然驚醒,額頭有細細密密的汗,手指無意識緊攥著被子,喘著氣抬起頭,看到正坐在桌前喝水的殷訣清。 殷訣清也正在看著她,眼睛里面沒有什么情緒,讓陸見微打了個寒顫。 她張了張口:“我......” 窗外,雨點噼里啪啦地拍打著窗欞,空氣中有青草的味道。 室內(nèi)昏暗,正是傍晚,最讓人感到寂寞和煩惱的傍晚,如同燭火映照下的蚊蟲,擾人不能安穩(wěn)。 “做噩夢了么?” 殷訣清放下手里的水杯,嗓音聽起來低低柔柔,很輕緩,羽毛一樣撫平她的焦躁情緒。 陸見微隱去自己心中轉(zhuǎn)過幾轉(zhuǎn)的心思,聲音悶悶的,“嗯?!?/br> 殷訣清站起身,走到床邊,“夢到了什么?” 陸見微抿著唇,幾分猶豫,“夢到你——” “我什么?” “夢到即使有我最后還是沒有治好你。” “治不好又如何?” 陸見微低頭,“我不舍得你......你如果沒被治好我不是死定了。” 最后一句有幾分惱怒情緒。 殷訣清呵笑,“這話倒是實誠?!?/br> “你心情很好哦?” “怎么說?” “嗯,”陸見微坐在床上,迫不得已仰著頭看他,目光停留在他線條好看的下巴上,“就是,感覺吧?!?/br> 殷訣清淡淡點頭,“確實不錯。” 陸見微難得見到他這個模樣,這一路行來,殷訣清一直都是那個淡然自若的模樣,還沒有今日這樣喜形于色的神態(tài)。 “聽楓醒來了。” 陸見微怔住,“什么?!” 只是驚訝,并不是沒有聽到殷訣清的聲音。 她手指無意識攥緊,扯了扯嘴角,還是沒能扯出一個笑來。 陸聽楓醒來了他這么開心么? 她心里挫敗,還有幾分說不太清楚的酸澀,瞬間警醒,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為了什么? 卻也沒有放過此刻故作委屈的好時機。 “她醒來你這么開心么?” 聲音依舊悶悶的,說不出的感覺。 殷訣清有些新鮮,他側(cè)頭意外地瞅了陸見微一眼,只見到一個垂著的腦袋。 抬手順了順她的長發(fā),語氣輕松,“自然?!?/br> 比起從前看著的謫仙模樣,如今倒是接地氣了許多。 只是這樣的變化是因為陸聽楓——陸見微打心眼里高興不起來。 暫且不說她收斂了自己的情緒,從根本任務上來看,殷訣清心有所屬是一個很難啃的問題。 再說她沒有收斂起的情緒—— 她一個孤魂來到異世,見到對她態(tài)度最好的,就是殷訣清,見到最好看的,也是殷訣清,從始至終只是言語警告,卻沒有因為她一直以來的行為采取什么嚴厲手段——陸見微知道,殷訣清不是不會,只是懶得,也覺得沒意思。 她一直謹記著自己的任務,所以才能在發(fā)現(xiàn)自己心軟之后迅速冷靜。 這種心軟很正常,她也沒覺得有什么。 卻像是一根針一樣刺痛著她,在她的任務沒有半分進展的時候,她還要警惕自己不能陷落。 “你真的那么喜歡陸聽楓嗎?” 陸見微第一次沒有像之前那樣曖昧又客氣地說話,抿著唇眼眸水潤。 殷訣清沉默了一瞬,最終只是好笑搖頭,“所有人都是這樣說,大約是吧?!?/br> 陸見微見縫插針,“你之前還說不能被人潮裹挾呢?!?/br> “那陸小姐又何必在意人言?” 陸見微咬唇,楚楚可憐地看著他,“如果你真的喜歡她,我當然不會強求啊,好像,我也確實比不過她?!?/br> 殷訣清揚眉,“你認為自己比不過聽楓?” 陸見微思考了一下,猶豫著點了點頭,“她很厲害?!?/br> 殷訣清如同撫摸一只幼獸一樣摸了摸她的頭,語氣有幾分慈祥的安慰,“你也不賴。” 陸見微綻綻笑開,眼睛瞇在一起,“難得聽到吹寒公子夸人?!?/br> 看,她又回到了這個模樣。 殷訣清漠漠笑了笑,轉(zhuǎn)身 ,“既然聽楓醒了,我們擇日便啟程?!?/br> “啟程?” 陸見微剛起來,還有些懵。 小說里對于殷訣清的病的介紹只是幾句,大概是說了,這病是從娘胎里帶來的,世間找不到救他的辦法。 上帝大約一直如此公平,給了他絕世無雙的容顏和智商,最后讓他英才早逝。 陸見微最初看那本書的時候,對于這個人物并沒有太過在意,沒想到最后自己的任務目標就是這個雖然作者描寫過分驚艷的人物。 不過按照她現(xiàn)在的觀察來看,殷訣清并沒有結(jié)尾落筆形象的心狠手辣。 反而......過于善良了些? 想到這個詞,陸見微抿了抿唇,再看了一眼殷訣清的背影,居然并沒有感覺多少不搭。 是因為他時常那么慈悲嗎? “嗯,”殷訣清嗓音低啞,“七種藥材都在不同的地域,還要選最新鮮的才能入藥,需要我們在當?shù)厝∷幏??!?/br>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亓廊會同我們一道?!?/br> 陸見微怔了一下,點頭。 亓廈是醫(yī)生,跟著是應該的。 又想起殷訣清是背對著自己的,看不到她點頭,隨即說:“好?!?/br> 她的嗓音沒有刻意表示親昵和嬌軟,聽起來反而更多了幾分清冷。 一張嬌艷無雙的臉,卻有清清淡淡的聲音,如同另一種誘人的反差——簡直想讓人知道,這清冷的聲音在床上是不是也這么清冷。 這是陸況的目的。 也是陸見微被培養(yǎng)那么多年的目的。 殷訣清手指捂著嘴咳了一聲,手指感覺有幾分濕潤,他知道是什么,只是平淡地將手放在了身前。 可身體像是要誠心同他作對一樣,疼痛在他的身體里叫囂著,眼前昏昏暗暗,幾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強迫自己鎮(zhèn)定了一會兒,掙扎著要離開這里,被陸見微拉住。 拉住的是他染了血跡的那只手臂。 “你咳血了?!?/br> 她的聲音有明顯的慌張,眼眸清澈倒映著他蒼白的臉,“亓廈最近沒有給你扶脈嗎?” 說著居然生氣起來,哭腔明顯地說:“你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嗎?” 殷訣清沒有力氣,由著她將他拉到床邊躺下。 眼前卻好像再次出現(xiàn)了小時候的幻覺,隱隱約約,幾分美好,讓他勾唇笑了笑。 殷訣清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那天在房間說的話也并不全是假的。 “你等著我去喊亓廈,你先別睡?!?/br> 他確實不怎么在意自己究竟是活著還是死去,對生和死都沒有什么太強的欲望,之所以現(xiàn)在還活著,只是因為他也還沒找到合適的死的理由。 一個病人,這么多年忍受的折磨,從來都不少。 最開始不是沒有怨恨過,只是怨恨也是沒有用的,后來就變成了那副淡然無塵的模樣。 陸見微動作很快,窗外雨聲淅淅瀝瀝,她穿著里衣就跑了出去,好在沒走多久就遇到了亓廈,又同他一起回來。 亓廈站在床邊,皺著眉扶過脈,低頭對陸見微說:“陸姑娘,你先出去,我要為吹寒試針?!?/br> “試針?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怎么承受得起試針?” “難道你還有其他辦法嗎?” 陸見微看了一眼已經(jīng)閉上了眼的殷訣清,咬牙,“我的血呢?” 亓廈搖頭,“這種時候你的血不能救命,反而是催命符?!?/br> “那試針有把握嗎?” “這如何能估測?” 陸見微痛恨自己理論強于實踐,明明也是醫(yī)科生,到了古代卻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那些課本上的東西,其余一點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已經(jīng)沒有意識的殷訣清,從宮殿走了出去。 觀言正提著食盒走過來,看到陸見微衣衫不整地站在門外,身上還有被雨淋濕的痕跡,還以為她是被自家公子趕出來的。 “陸小姐......” 正打算涼涼諷刺幾句的觀言走近看到了陸見微紅著眼眶,手指無措地抓著衣擺,眼睛緊緊盯著殿門,一時停住了話頭。 卻見陸見微扭頭問他:“殷訣清咳血多久了?” 觀言“啊”了一聲,沒明白她說什么,警惕地反駁:“你可別詛咒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可是要長命百歲的!” 陸見微沒有再開口。 知道問不出什么,她兩只手緊握在一起眼里情緒翻涌。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卻不選擇就診,反而連身邊伺候的人都瞞著。 他到底要干什么?! 陸見微心頭發(fā)狠,如果不是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假如走在去找藥的路上突如其來倒下,豈不是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 觀言看著緊閉的殿門,大概也猜到了發(fā)生了什么,再看看自己手里提著的食盒,猶豫了一下,說:“陸小姐,不然你就先吃點東西,亓神醫(yī)那么厲害,公子一定會沒事的。” 陸見微瞥了眼食盒,點頭,“好?!?/br> 又問:“你吃了么?” 觀言愣了一下,“吃了?!?/br> 陸見微淡淡點頭,“那我在這里等著,你去找華司衍?!?/br> 聽到她直白地叫皇帝的名字,觀言噎了噎,“是?!?/br> 陸見微一邊吃著東西一邊想,殷訣清現(xiàn)在這個身體,真的還能舟車勞頓嗎? 如果不能,又該怎么辦? 她想了很多,但是很亂,想捋順又不知道要從哪里開始捋。 煩躁地吃了幾口,就放下了筷子,再次看著殿門。 殿外的雨已經(jīng)快要停歇了,只是從屋檐滴著水。 陸見微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去旁殿找了件哦披風搭在身上,秋意已濃重到靡稠。 華司衍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坐在院子里,像是望夫石一樣盯著門。 和他一起來的還有醒來不久的陸聽楓。 陸聽楓有些虛弱,嘴唇泛白,好在氣色還算不錯。 見到陸見微,一雙漂亮的眸子泛著寒意,她那么慈悲要放過她,沒想到會遭她暗算。 而她居然還在自己先前的承諾下好好活著。 不管怎么想都深覺反感。 “我想和陸見微說幾句話。” 陸聽楓拍了拍華司衍扶著自己的手。 華司衍看了一眼還穿著里衣凌亂不整的陸見微,點頭,“好,小心點?!?/br> 態(tài)度溫柔妥帖,與之前在所有人面前的木然和冷漠半點不占邊。 看著兩個人走過來,陸見微挑了挑眉,也沒在意自己現(xiàn)在略為狼狽的模樣。 陸聽楓的聲音寒意森森,陰惻惻的,“陸見微,你想死嗎?” 陸見微想了想,“我能單獨跟你說話嗎?” 華司衍皺眉,“你耍什么花樣?” 陸聽楓嗤笑一聲,“有什么話是不能公開說的?” 陸見微抿唇,清晰地吐出兩個字:“安國。” 陸聽楓的表情果然變了變,對站在身側(cè)的華司衍說:“你先去那邊等我吧,我一會兒和她說完了就喊你過來好不好?” 華司衍目光掃視了一眼陸見微,確認她現(xiàn)在也沒什么能力讓陸聽楓出意外,才溫柔地摸了摸陸聽楓的頭發(fā),“好?!?/br> 看著他退到一個可以看得到兩個人,卻聽不到聲音的位置。 陸聽楓說:“你剛剛說什么?” “安國啊,”陸見微說得輕松,“你不會不知道我說的是什么吧?” “那你怎么知道.......” “玻璃鏡?!?/br> “原來如此?!标懧牀鞅砬槠届o下來。 “你是怎么來這里的?” 兩個人同時問出這句話。 相互看了一眼,禁不住有些好笑。 陸聽楓說:“我是死后來的,醒來我就變成了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兒。” 陸見微皺眉,“我沒死,但是我是被人推倒在地,醒過來我就在冷宮了?!?/br> “哦?”陸聽楓還有幾分猶疑,“那你怎么知道陸見微的特殊體質(zhì)?” “我來到這里之后天天做夢,夢到了陸見微之前的事情?!?/br> “安國現(xiàn)在還是時子卿管理嗎?” “時子卿已經(jīng)卸任好幾年了,還和安意結(jié)婚了。” 大概是陸見微對于這些信息的熟悉度以及給她的感覺確實和從前的陸見微不一樣,陸聽楓信了幾分。 只是還有些說不出的怪異,一時間也沒有捋順。 “你是打算以后都留在這里嗎?” 陸見微看了眼站在不遠處看著兩個人對話略為不耐煩的華司衍。 唔,只是說幾句話就這么不耐煩,看來他對陸聽楓管得還挺嚴啊。 陸聽楓坦然點頭,“當然啊,安國早就沒有我了,我現(xiàn)在只存在這里,我是陸聽楓?!?/br> 陸見微有些惆悵,“但是我在安國還有親人啊,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我怎么才能找到回去的辦法啊。” 陸聽楓看著她這個模樣,倒是想起來自己從前在組織里面的一個人,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放心,既然能來,肯定有回去的辦法的?!?/br> 陸見微撲哧一笑,“對!” 又帶著崇拜地說:“你才是穿越者的楷模啊,到底是怎么能記得那些東西是怎么發(fā)明的,我什么都不會......” 多輕易的方法啊。 讓陸見微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 她沒有義務給原本的陸見微背負罪名,這對她完成任務也沒有什么好處。 現(xiàn)在這樣,不是很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