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寧氏再道:“還有,桃花臘味湯圓換成玫瑰燕窩,梅花水晶凍換成蘭花水晶葛彩糕,蓮花石斛燉海螺換成……” 她停頓下來,略一思量:“換成櫻花魚吧。之前聽馮夫人提過城郊順義縣出產的虹鱒魚極美味,便用這種魚來做?!?/br> 鄭氏一一應了,又道:“還有佐餐的酒,為了應百花宴之名,備選的有桂花蜜、牡丹露、梅子青、桃花釀,夫人覺得哪樣更好些?” “我們是金陵人,自然要選江浙一帶出產的桂花蜜?!睂幨洗鸬?,“另外,再備些稍烈些的,老爺們喜歡喝的酒?!?/br> “順義縣出產一種燒酒,在幽州府里十分知名,夫人覺得選這種可好?” “照你的意思辦吧?!睂幨宵c頭,主動轉換了話題,“我最近身子不好,還得靠你多cao勞,廚房里人手可夠?若需要再添人手只管同我說?!?/br> 鄭氏聽了,立刻道:“謝夫人體諒。平日里廚房的活計都沒問題,只是百花宴涉及事情較多,我正想著要向夫人薦一個人來幫手?!?/br> 寧氏沒想到鄭氏已有人選:“是何人?” 鄭氏羞赧道:“是我的女兒,乳名青青,今年十四歲,從前在寧波老家的時候讀過幾年書,她懂廚藝,又素喜擺弄花草,不論是去百花園還是料理食物,都能幫得上忙?!?/br> “嗯,聽你這樣說,如果只放她在廚房倒是委屈了。這樣吧,百花宴前就先讓她給你打下手,月例嘛,先按五百錢算,之后,若有什么位置適合她再調過去?!?/br> 寧氏并不猶豫,直接答應下來。她給待遇也很優(yōu)厚,寧氏身邊的大丫鬟一個月的例錢也不過是一兩銀。 當天晚上,寧氏把顧嬋對靖王的態(tài)度轉述給顧景吾,她言語之間表示此事已可揭過,顧景吾想得卻更深一層。 這是靖王第二次救顧嬋,兩次都是可以改變她一生命運的大難,冥冥之中似有天意。 不過,既然妻女都無意,那么他便按照之前設想的再做些事情,將女兒與靖王撇清關系。 按制度,藩王居住城市中的三司官員每逢初一、十五皆要到王府侯見,近半年來靖王一直在外征戰(zhàn),所以暫時未再施行,如今靖王已歸,顧景吾算一算日子,再有兩日便是初一了。 ☆、第十五章 花枝俏(上) 到二月十五花朝節(jié)這日,幽州府已是滿城春.色,草長鶯飛。 晨鐘初響,城門才開,往郊外踏青的人們已行動起來,治水兩岸的官道上熙來攘往,馬車密密麻麻一輛接著一輛望不到盡頭。 河堤上楊柳抽出嫩芽,柔枝新綠,隨風款擺,路旁報春花如期綻放,一片片金黃璀璨迷人眼。 顧嬋放下車窗簾,笑看身旁閉目養(yǎng)神的寧氏。 寧氏身穿檀色織金月華裙,臂纏胭脂色云紋直帔,妝容精致,面色紅潤。她如今身子已大好,只人稍清減些,乍一看反倒顯得年輕幾歲。 母女兩個前世都沒機會見到幽州春日美景,這輩子一切都會不同。 車行小半個時辰,遙遙望見百花園的墨瓦白墻,未至門前先聞人聲鼎沸。 百花園本是前朝大儒于鴻杰的私宅,于鴻杰愛花成癖,在園中滿種各色名花,猶以牡丹為最。后來改朝換代,文人清傲,于鴻杰不愿侍二主,到延壽寺剃度為僧,百花園也隨之成為寺廟的產業(yè),不僅面向百姓開放,還養(yǎng)活了大批花農。 花朝節(jié)是百花園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候,延壽寺大半僧侶這日都會來協(xié)助理事,方丈濟空大師親迎寧氏母女至客房。稍事休息后,寧氏便去查看宴席準備情況,鄭氏等家仆昨日已先一步來打點籌辦相關事宜。 顧嬋這半月并未如寧氏所愿學習管家。事緣初一起她生了一場病,說來并無大礙,只是之前奔波勞累,又擔驚受怕,自幼嬌養(yǎng)的姑娘哪里受過半點苦,不過憑著救母的心氣兒強撐未倒,回到家中后,緊繃的那根弦兒一放松,便隨著月事發(fā)作出來。 寧氏那時已能下地,見女兒病得小可憐似的,索性放她自在,專心調養(yǎng)。 今日她們出發(fā)得早,其他家的女眷還沒到,顧嬋便留在客房等馮鸞和章靜琴。 碧落從紫檀嵌螺鈿匣子里取出剪好的五彩紙箋配色,碧苓把成疊彩箋對折打孔再鋪展開,彩箋上便有一左一右對稱的兩個孔洞,顧嬋拿五股擰成一股的紅繩兩頭分別從兩個洞里穿過,中間對稱著留空半臂長,各串上一個林檎果,最后底下打個如意結固定好。 不多時,章靜琴先來了,還帶著她meimei,九歲的章靜思。 “你這個東西有意思!是怎么想出來的?”章靜琴十分伶俐,擺弄幾下便猜出其中訣竅,不停追問。 顧嬋含糊道:“一時心血來潮想到的,還沒試過呢,也不知道靈不靈?!?/br> 其實,這法子是她上輩子從宮女那兒學來的。 花朝節(jié)姑娘們要祭花神賞紅護花,用彩紙彩綢綁在花枝上,送禮給花神。傳說誰打扮得花樹最美、花枝最高,便能獲得最多福佑,所以民間總有藝高膽大的閨女搭梯子爬樹。 但是皇宮里面規(guī)矩大,宮女們不能擅自登梯爬高,又不愿意放棄祈求福佑的機會,人的智慧總能在困境里發(fā)揚光大,于是琢磨出這么一個應變的法子,將重物系在彩紙兩端,用巧勁拋出,便能飛掛上高枝。 “咱們現(xiàn)在就去試試吧。”章靜琴好奇心大起,躍躍欲試。 “再等等鸞jiejie吧,大家約好的?!鳖檵纫槐趧瘢槐谥笇齻儍蓚€一起穿紅繩綁水果。 章靜琴是個活潑跳脫的性子,等不過一刻鐘時間,已滿不耐煩,“說好早到的,怎么失約呢,別等了,回頭叫她自己去園子里找我們?!?/br> 章靜思對掛林檎果的五彩箋也新鮮得不行,盯著眼都不帶眨的,心思全寫在臉上。 顧嬋只好和她們去了客房的院子里,在一棵玉蘭樹前試驗。 章靜思最先拋,她年紀小,力氣也小,又不得其法,將將掛上一處比她個頭兒略高的花枝上。 顧嬋模仿印象里宮女的動作,悠著勁兒,比章靜思掛得高許多。 章靜琴學著顧嬋的姿勢,不過力氣使得太大,林檎果拽著五彩箋在半空劃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高高從玉蘭樹頂掠過,最后又落回地上。 她不大服氣,撿起來一試再試,終于找到了訣竅,便吵著每人回屋取多一疊,準備再比高下。 可再出到院子里,章靜琴又改了主意,“不行不行,在這里玩不過癮,牡丹園東邊有從兩廣遷來的百年杜鵑樹,高有十余米,我們去那兒。”她興致正高,并且打算為自己的失誤找回場子。 于是,章靜琴打頭,三人一路小跑,往目標行進。 今日游園賞花的人多,顧嬋骨子里是個大姑娘了,總惦記著保持儀態(tài),每次遙遙見到人影,便停下來規(guī)行矩步,漸漸落到最后。 噢,其實也不算最后,在她后面,還有提著彩箋兜的丫鬟們,彩紙占地兒卻不重,但那幾十個林檎果真叫碧落和碧苓吃不消,就是想跑也跑不動。 經過綁滿紅黃兩色綢帶的牡丹園,穿出月亮門,前頭章靜琴和章靜思繞著池塘邊的抄手游廊三拐兩拐不見了蹤影,后面兩個丫鬟還沒跟上來,顧嬋索性站在門邊休息。 驀地斜刺里伸過來一只手臂,攔腰箍著強橫地把她往后拖,她下意識地尖叫,嘴剛張開便堵上一只溫熱的大手。掙扎踢打全部不管用,最后干脆被豎著抱起放進假山石洞,才給落地。 顧嬋擰轉身,驚慌未定,先對上韓拓似笑非笑的俊臉。 “王爺!”她撫著胸口,半嗔半怒,“嚇死人了!” 忽然想起一事,又問:“王爺怎么會在這里?” 雖說花朝節(jié)未被特定為女兒節(jié),但這一日并非國假,官府不休,商鋪照常營業(yè),顧松顧楓哥倆兒就讀的寒山書院也不休沐,是以日間男人們大多沒得空閑來游玩,不過晚間來赴宴而已。 何況今兒是十五,顧景吾一早便趕去靖王府侯見,與她們母女同時出的家門,再加上三司其他的官員們…… 難道靖王殿下把他們全都晾在王府,自己跑來賞花? 韓拓并不答她話,反問道:“你身子大好了?” 顧嬋驚訝道:“王爺怎么知道我生病了?難道王爺在我家里安插了細作?” 韓拓聞言賞了她額頭一記爆栗,“蕭鶴年走前我見過他?!?/br> 他下手基本沒使力,奈何她皮膚嬌嫩,還是淡淡起了一道紅印。 顧嬋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疼,揉著額頭,嘴嘟起老高,不滿道:“王爺專門來欺負人么?” 韓拓輕笑出聲,“送你的?!闭f著遞過來一個面人。 顧嬋歪著頭打量,“豬八戒背媳婦?”神情語氣絲毫不掩飾嫌棄,送她小孩子的玩意兒也就罷了,還是那么個丑東西,就算不會挑,也可以送百花仙子應節(jié)么。 韓拓眼睛里閃著亮光,唇角上翹,問道:“你記得?” 記得什么?顧嬋不明白,只答:“我看過《西游記》?!?/br> 韓拓默然。 八年前的第一個晚上,她哭著纏人,要他一起睡,還要聽故事,看她哭得花臉貓似的,他專挑了個滑稽的橋段講,逗得她咯咯嬌笑。 明知她什么都不記得了,他偏不死心,非要試試看她會不會想起來。 初一那天顧景吾送了韓拓一把西域鍛造的斷水寶刀,作為救他妻女的答謝,雖未明言,行動卻表明將人情債攬到自己身上,從今往后跟顧嬋再沒瓜葛。 韓拓可不會讓他如意。 “本王是來找你索取回報的。”他往前邁步,逼與他面對面站著的顧嬋不停后退,直到背抵住石壁,再退無可退。 石洞頂上半空,駕一座造景的漢白玉橋,一縷陽光透過橋洞,照在面前的姑娘身上。 顧嬋今天穿一襲月白妝花齊胸襦裙,搭配水藍緞直領上襦,裙邊還系了妃色縐紗絳子,長發(fā)挽成隨云髻,髻側簪一朵趙粉,既雅致又嬌俏。 自從驛站一別,他們不過二十日未見,她竟已褪去稚氣,變得亭亭玉立。 韓拓分不清究竟是裝扮的原因,還是成長中的少女本就變化得快。他也無心分辨,只知她更令他想親近,而他的打算本就是抽刀斷水水更流,要將兩人之間的聯(lián)系織成線、纏成網,千絲萬縷再不能斬斷。 “王爺想要什么?”顧嬋問。 韓拓站得太近,近到呼吸可聞,她鼻息間充盈的全是他身上沉水香的味道,這令她有些局促,羞澀地低下頭,心不在焉地轉動手中的面人。 “我要……” 他聲音漸低,她聽不清楚,茫然抬頭,只見他俯下.身,一分一寸地靠近,面孔在她眼前無限放大,長而卷翹的睫毛,高而挺直的鼻梁,薄而緊抿的唇…… 顧嬋腦中一片空白,面人脫手,啪一聲掉在地上。 ☆、第十六章 花枝俏(下) 然而事情與顧嬋以為的大不一樣。 韓拓的雙唇并沒有印上她的唇瓣,而是在眼看將要觸碰到時側向一旁,虛滑過她柔嫩的臉頰,輕撫過鬢邊青絲,最終停在她耳旁,“我要你親手做一樣東西送給我?!?/br> 他根本沒打算輕薄顧嬋,一次不見天日的親吻,親密程度怎么也比不過之前一路同行的種種。今日來,為的就是尋個由頭,以后能再約見她。見面次數多了,自然能哄得她開心,慢慢改變心意。 如果不幸,顧嬋是塊頑石,怎么也打動不了該怎么辦? 這種事從來不在韓拓考慮的范圍之內。多年領兵征戰(zhàn)的經歷讓他成為一個沉著又自信的男人,且在骨子里形成了極強的攻擊性。他的字典里沒存在過認輸這兩個字,面對艱難殘酷、頻臨絕境的戰(zhàn)役他都能反敗為勝,何況眼前這個嬌滴滴、一根指頭戳下去便要哇哇哭叫的小姑娘。 韓拓直起身子,順手在顧嬋臉頰上揉捏了一把,“你打算送什么給我?” “送什么給你?”顧嬋無意識地重復他的話,她還沒從剛才突如其來的曖昧氣氛里恢復過來,身體里頭氣血翻涌,臉漲得通紅,腦子里亂糟糟的,完全不知道韓拓到底在說什么。 “你要親手做一樣東西送我,這是我要的回報?!表n拓的聲音里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送東西? 顧嬋總算抓住了重點,“我爹送了你一把刀?!?/br> 這絕對屬于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行為,韓拓臉一沉,道:“他是他,你是你,我?guī)偷娜耸悄悴皇撬?,所以回報我的人也只能是你?!?/br> “哦?!鳖檵仁治嫔夏橆a,觸手滾熱,她有點為難,做什么才能抵得上稀世寶刀?就算她有那樣的心卻沒有那樣的力,索性問他,“那你想要什么?” 韓拓壓根兒沒想過要多么了不得的寶貝,輕飄飄答:“做件外袍給我吧?!?/br> 他計劃得極好。做衣服需量體,此時此地顯然沒那個條件,便得有下次約見。衣服做好了,要試穿,不合適的地方還要改,又有了第三次、第四次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