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想起那溫和英俊的少年,她紅著臉點了點頭。 梧桐院里,寧氏母女的話題也圍繞著一雙手。 “娘,我的手扎得都快變成篩子了。”顧嬋嬌聲嗲氣,故意把尾音拖得長長的。 寧氏抓著她手湊在眼前,蹙眉道:“什么也看不出來嘛?!?/br> 針尖兒才多大點兒,又過了一夜,顧嬋的手指頭依舊嫩得水蔥似的,一點痕跡也沒有。 “可是真的好疼?!鳖檵任鼑}噠的。 寧氏嘆氣道:“那怎么辦呢?要不娘給你找十個頂針兒,每個手指頭上戴一個,就不怕扎了?!?/br> 顧嬋腦補一番自己戴著十個頂針繡花的情景,然后非常堅決地甩頭把那可笑的場景拋開,“娘,璨璨還沒嫁呢,娘就把璨璨當成潑出去的水了嗎?娘一點都不疼璨璨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抱著寧氏又扭又蹭,可著勁兒撒嬌。 寧氏半點不為所動,知女莫若母,顧嬋開口說第一句話時寧氏便知道她的目的。要是從前寧氏一準兒心軟縱著她,但如今不行,“娘是疼你才要求你。這樣吧,你肯好好做針黹功夫,娘便讓你出門去逛錦繡坊。” 顧嬋心動了。 錦繡坊是幽州最大的布莊,平日里不管是裁制衣裳的布料,還是女紅用的絲線,都是由錦繡坊送到顧家來供各人挑選,可顧嬋還是比較喜歡自己逛。 顧嬋便得了一日假,由碧落、碧苓與江憐南的陪伴,在錦繡坊的雅間里消磨足有半個時辰,選了兩匹布,二十幾種顏色的蘇州繡線,才心滿意足登上回程的馬車。 “其實我覺得,你可以嘗試給靖王爺做點簡單的東西,比如手帕、荷包或者汗巾子之類?!苯瓚z南擺弄著一卷卷五彩繽紛的繡線,隨口建議道。 顧嬋反對道,“雖然婚事已定,但現(xiàn)在送他這些于禮不合吧。” 江憐南噗嗤笑出聲來,“我又沒讓你現(xiàn)在就送給他。你先慢慢做著,等將來成婚之后再送嘛,如果王爺知道這是你一早專程為他做的,高興還來不及呢?!?/br> 她不過是將心比心,卻不知靖王是顧嬋不愿觸碰的話題。 這時馬車到了點心鋪子荷香居門前,顧嬋便不再接茬,只吩咐碧落與碧苓下去買數(shù)樣糕點。 錦繡坊、荷香居都位于北海斜街。幽州是前朝古都,當時為加強漕運,人工開鑿了惠河,使北海成為南北大運河的終點碼頭,這一帶也因而逐漸形成繁華的商業(yè)街道,許多知名商鋪都位于此處,包括三百年老字號酒家松鶴樓。 車外自是一片嘈雜,隱隱還夾著爭吵聲。 江憐南見顧嬋不說話,十分無趣,便掀了窗簾向外看。 吵架的是一對男女,男人橫眉倒豎、疾言厲色,女人雖抹著淚,卻也毫不相讓,他們中間站一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被一人抓著一只手臂拉來扯去。 原來,這是一家三口,男人欠債沒錢還,打算將女兒賣進青樓,女人發(fā)現(xiàn)趕來阻止。 這等賣兒賣女之事雖然惡劣,但并不鮮見,斜街上人來人往,根本沒人圍觀,更別提伸出援手。 江憐南聽明白來龍去脈,一聲不吭便跳下馬車。 顧嬋低著頭理線,忽覺馬車一震,抬頭時江憐南已不在車內(nèi)。 她挑起窗簾尋人,竟見江憐南站在個瘦猴似的的男人跟前,氣勢洶洶道:“你知不知道你把她賣去那里會毀了她一輩子,欠了錢想辦法賺回來便是,何苦害自己的女兒!” 那男人早被自己婆娘吵得不耐煩,對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江憐南更不會客氣,一把搡在她肩頭,“哪里來的小娘皮,老子的家事與你何干,莫不是想送上門來給老子做小。” 他人雖瘦,力氣倒不小,江憐南毫無防備被推倒在地上。 顧嬋忙叫趕車的護院去幫手,三兩下便將那瘦猴打跑了。 江憐南爬起來,把荷包里的銅板全倒在小女孩手里,她進顧家還不到兩月,這已是全部身家。 顧嬋見狀,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碎銀,戴起帷帽,也下了車。 “這些給你,足夠去鄉(xiāng)下買幾畝地收租,以后生活不成問題。那男人沒良心便不要再理他。”顧嬋學江憐南的樣子,把隨身的銀錢都交給那女人。 從前顧嬋可不知道一畝地賣多少銀兩,但學了管家后,要看賬,自然得知道各項市價。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你們的錢?!蹦桥送凭苤?,一邊四處張望,一邊提醒道,“你們快走吧,仔細他尋了人回來找你們麻煩……” 她話音未落,瘦猴果然帶著人從巷子里跑出來,那些人個個五大三粗,兇神惡煞般,手上拎著棍棒,轉眼便至身前。 要走已然來不及,護院挺身而上,奈何對方人多,雙拳難敵四手,漸漸落了下風,被兩個大漢反轉手臂,死死壓制在地,動彈不得,又有人在他后頸補上一掌,便暈死過去人事不知。 有個穿紅戴綠,花枝招展的女人扭著胯走上前,雙手叉腰,尖著嗓子道:“也不打聽打聽我醉紅樓的柳mama是什么人物,居然也敢壞我生意?,F(xiàn)在就把她給我?guī)Щ厝??!?/br> 她手一揮,瘦猴的女兒就叫人夾在肋下帶走了。 “小姑娘,你模樣真標致,柳mama喜歡你,來吧,跟著柳mama過日子,保證你穿金戴銀,”她撣了撣江憐南衣裳前襟,“嘖嘖嘖,瞧瞧這是什么破料子,咱們醉紅樓里燒火丫頭都穿得比這金貴?!?/br> “別碰我!”江憐南嫌惡地拍開柳mama的爪子。 柳mama笑道:“喲,小姑娘氣性兒挺大,不過沒關系,男人就愛這調(diào)調(diào),來來來,把她也帶回去,小心點,別弄傷了這張俊臉?!?/br> “放開我!”江憐南掙扎不休,驀地朝顧嬋一指,嘶聲竭力地喊,“你知道我們是誰嗎?她是布政使家的姑娘,是未來的靖王妃,你敢亂來,顧大人和靖王都不會放過你的?!?/br> 柳mama面色變了變,骨碌著眼睛在江憐南、顧嬋、還有那護院身上來回巡脧幾次,便恢復了正常,“真當你柳mama沒見過世面吶?王妃出門,還不得鳴鑼開道,侍衛(wèi)排出一條街那么長,哪有你們這樣寒酸。不過你這點子妙,落難王妃來迎客,就是我得驗驗貨,青天白日擋著臉,別是個麻臉見不得人。” 她伸手來掀顧嬋帷帽,顧嬋向旁躲閃,便有大漢從后面上來捉她。 眼瞧著再躲不過,突然不知從何處伸來兩只手,一在顧嬋身前抓住柳mama手腕,一在后攥住那大漢手腕,只聽“咔嚓”兩聲響,他二人腕骨皆已折斷。 顧嬋看清來人,竟是李武成與林修。 “我乃靖王近衛(wèi)長,你等在此造謠生事,假冒王妃,全部送官處置!”李武成發(fā)話,瞬間便有十來個侍衛(wèi)涌出,將柳mama連同幾名大漢捆起,塞住口舌,丟進顧家馬車中,江憐南也一樣沒被放過。 “二姑娘,借一步說話?!崩钗涑纱虺鍪謩?,顧嬋便被他與林修一左一右夾著走開,不知情的看起來確實很像被押解。 行出數(shù)十步便是松鶴樓,李武成腳步一頓,“二姑娘,王爺請您上去見他。” 顧嬋抬頭,果見二樓一扇窗前,韓拓陰沉的面孔一閃而過。 ☆、第二十六章 若無情 紅木樓梯共四十六級臺階,顧嬋仿佛走了一輩子那么長。 賜婚后她與韓拓第一次見面,竟是在這樣尷尬的情形之下。 李武成引顧嬋到天字號雅間,進門先遇紫檀木邊點翠嵌牙花鳥插屏。轉過插屏,便見到韓拓坐在窗前玫瑰椅中,手托玲瓏骨瓷鏤空茶盞,悠哉悠哉地品茶。 松鶴樓客人皆是非富即貴,裝飾擺設自然極盡精巧之能。 雅間里清一色的紫檀家具,插屏后設螭龍靈芝如意大圓桌,桌前八張配套圓腿燈掛椅,椅背板嵌巴掌大的和田玉,墻上掛著吳道子的山水圖,八扇雕花窗打開可將街景一覽無余,窗前兩張玫瑰椅伴月牙桌,右側一張蝙蝠云紋彌勒榻,就連茶盞里都雕著一朵立體白玉蓮花,在清澈的茶水中悠悠盛開,栩栩如生。 顧嬋沒有心思欣賞這些,韓拓一直沉著臉,不看她,也不理她,她原本打算道謝的話便說不出口。 他們上次見面是一月之前,不歡而散的情景猶歷歷在目,如今他這般冷漠,顧嬋即使心中感激,又如何好意思表現(xiàn)熱情。 顧嬋唯有目不轉睛地盯著杯中蓮花瓣尖上那一點紅,借此掩飾忐忑不安。 “你可知今日做錯了什么?”到底還是韓拓率先開口。 韓拓語氣冰冷又嚴肅,手中茶盞在月牙桌上磕出咚一聲輕響,顧嬋的心也隨之往下一沉。 她答不出他的問題,因為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只好緩緩搖頭。 “幫人之前你從來不先想想自己么?不懂得量力而為,到最后不單幫不上別人,還會害了自己。若是我今日沒在這里,或是就算在也沒看到你呢?你現(xiàn)在會怎么樣?你以后會怎么樣?” 若不是韓拓及時派人出手,顧嬋今日的名聲就算毀在此處。 沒人會在乎她真正的身份為何,他們只會傳言布政使家的姑娘、未來的靖王妃當街被鴇.母掀了帷帽,被龜.奴摟著抱著拖著拽著押進青樓…… 那么就算顧嬋最后能逃脫,以后也不可能嫁給韓拓,甚至根本別想嫁給正經(jīng)人家,恐怕只能出家為尼,長伴青燈,了此余生。 顧嬋雖說不情愿,也漸漸接受了要嫁給韓拓的事實,甚至列舉出一些嫁給他的益處。當然,如果能不嫁還是最好的,但她沒打算用毀掉自己一輩子做代價。 “王爺,真的感激你又救我一次。”顧嬋輕聲道。 這回她沒再問怎樣報答韓拓,嫁他不就等于以身相許。 韓拓并沒就此放過她,他一口氣梗在心口,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尚且算作少不更事,但吃過一次虧,居然不長教訓,若不說得狠些,只怕將來少不了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總有一回要載個大跟頭。 他這也是關心則亂,卻有些冤枉顧嬋,今日畢竟不是她起頭去幫那對母女,只不過韓拓沒有看到全過程而已。 “還有你的丫鬟,”韓拓又道,“白樺你不肯用,結果身邊都是那樣沒腦子,關鍵時刻不知道護主,反而上趕著出賣主子的笨蛋?” 韓拓語氣太差,顧嬋下意識便想反駁他的話,完全不在意重點,“她不是丫鬟,是伴讀。” 韓拓嗤笑道:“就是那個廚娘的女兒?出身低,人沒規(guī)矩,再加上不懂護主,簡直一無是處,今日我便代岳父岳母把她處置?!?/br> 顧嬋驚訝,為韓拓厚臉皮的稱呼,更為他依舊對自己的一切了若指掌,還有,“你打算把她怎么樣?” 她當然看到江憐南和醉紅樓的人一起被塞進馬車,本以為不過是做場戲,免得惹人議論牽連韓拓,可聽他口氣,似乎并非這般打算。 韓拓道:“你無需知道,反正從今以后她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你面前?!?/br> 什么叫做再也不會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除了死人,還有什么情況能保證一個人永遠不出現(xiàn)在另一個人面前? 顧嬋急道:“她是我的人,要處置也是我自己來。而且,要用什么人,是我自己的事情,不需要王爺cao.心,多管閑事。” 她口氣生硬到近乎頂撞,顧嬋也不喜歡江憐南適才做的事情,但……那也罪不至死,最多不過不用她便是。 而且,顧嬋實在太厭煩韓拓這種態(tài)度。自己又不是傻子,就算有些事做得不那么周全,事先沒瞻前顧后,也不需要他像教訓小孩子一般教訓自己,更不需要他替自己做決定。 “如果你不是我未來的王妃,我才懶得管你死活?!表n拓毫不客氣地回敬她,“再說,若不是父皇下旨賜婚,我也不會娶你。” 顧嬋聞言張口結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王爺,既然王爺不愿娶,我也不愿嫁,可否請王爺向皇上提議這樁婚事作罷?” 都說皇上金口玉牙,說什么便是什么,圣旨既出,再無更改可能,但,韓拓是皇子,雖說不比尋常百姓家的父子關系,總歸也還能有些余地,若是他肯試一試和皇上提及,未必沒有希望。 韓拓被她氣得直笑,“好,現(xiàn)在你就同本王上京,一起去父皇面前表明態(tài)度,要求婚事作罷。” 他霍地站起,大步行至顧嬋身前,捉住她手臂將人往門口方向拽。 顧嬋適才說完便發(fā)覺不妥,心中頗有些后悔,但見韓拓如此行為,竟似當真要帶她離開,不禁又驚又怕,卻怎么也掙不脫他鐵鉗一般的手掌。 韓拓只是嚇唬她,賜婚是他自己求來的,既是鐵了心不管顧嬋愿不愿意都先把人娶回去再說,又怎么可能三言兩語不合便反悔。 他把顧嬋拖到門邊,看她嚇得花容失色,終于停下不鬧。 不過,韓拓可沒放開手,只是將攥手臂改為緊扣腰肢,強迫她面對面靠進自己胸膛。 顧嬋根本來不及推拒,韓拓的唇已不容抗拒地壓了下來,狠狠印上她的唇瓣。 ☆、第二十七章 鴻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