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顧嬋看了十分滿意,或許是想要更完美些,又或許根本是鬼使神差,竟然伸出手去替韓拓撣平衣袍下擺褶皺。 撣著撣著便碰到了不該碰到的地方,顧嬋驚叫著跳起后退,迅速別開眼也來不及錯過那處衣衫突兀地撐起。 韓拓將顧嬋抓回來揉進懷里,他何其無辜,自然分毫不覺羞,親著她頭頂?shù)溃骸皠e怕,它是喜歡你才這樣。” 顧嬋羞惱不已,哪里還敢回話,只管支著手去推他,兩人正糾纏著,忽聽樓梯咚咚作響。 顧楓性情上還是個半大孩子,一心惦念要與韓拓傾談,賽完龍舟衣服也沒顧得換,頂著一身汗便跑上來。 誰生的孩子隨誰,他眼尖不輸寧氏,分明見到兩個原本纏在一處的身影迅速彈開。 “我什么也沒看到!”顧楓在樓梯口止住步子,擰轉(zhuǎn)身,用衣衫汗?jié)竦募沽簩χ?,“姐夫,我就是上來來跟你打聲招呼……?/br> 顧嬋羞得直捂臉,若真是什么都沒看見,還用得著特意拿出來說么。 韓拓倒是沒事人一般,笑著招呼顧楓過來坐。 顧楓額上帶著汗,臉頰被夏日驕陽曬得通紅,興沖沖說道:“叫二哥去真是叫對了,就差一臂的位置,好險,差點就贏不了。” 說著捏了下顧嬋的臉頰,“看你三哥多英明果斷……哎,怎么你們沒看賽龍舟么,窗戶全關起來了?” 韓拓面不改色道:“剛才我們?nèi)ゼ装迳峡吹?。?/br> 顧楓自是不疑有他。 他今日初見韓拓,滿腔衷情待訴,還有投考幽州衛(wèi)一事可以向韓拓討教,興奮上來,話說個不停。 顧嬋見他二人聊得投契,便悄悄下樓去,偎在母親身旁。 傍晚的時候,韓拓在松鶴樓設宴款待顧氏一家。 用畢飯后,各自打道回府。 半路上,顧松突然提起想去逛端午夜市,“聽書友說比白日里的盛會更熱鬧有趣,值得見識一番?!?/br> 他沒完么了地對著顧嬋描述夜市各色攤子,勾得她好奇心亦起,搖著寧氏手臂撒嬌要求同去。 寧氏便著顧松陪弟妹同往,但到底不大放心,親手給顧嬋戴好帷帽,殷殷叮囑半晌,讓她一定好好跟隨兄長。 夜市設在東華門前的長街上,華燈初上,人潮洶涌,顧嬋被顧松顧楓兄弟兩個不離左右地護在中間。 才行不過幾步,便聽顧松熱絡地同人打招呼道:“姐夫!這么巧,你也來逛夜市?!?/br> 原來是韓拓。 顧嬋看他大步擠過人群,向他們靠攏過來,因隔著一層白紗,添出朦朧詩意,家家戶戶門前的紅燈籠連.城一片火紅的海,韓拓就成了破海而出的神詆。 三人行變成四.人.幫,逛著逛著,就變成顧嬋與韓拓在前,顧松顧楓在后,而且距離不斷拉遠。 好幾次顧松打算加快步子緊跟上去,都被顧楓扯住。 直到顧楓同他商量往相反方向,留顧嬋與韓拓獨行,顧松終于忍不住道:“這樣不妥當?!?/br> “怕什么,他們是未婚夫妻。”顧楓滿不在乎道。 “你也知道是未婚?!鳖櫵煞瘩g他。 “二哥,你怎么這么古板,連娘都會幫你安排偶爾見鸞jiejie一面呢?!鳖櫁饔幸欢亲有珠L的秘密可以用來勸服他,“還是你覺得以后璨璨不應該幫你把書信送給鸞jiejie?!?/br> 顧松無話可說,他不像顧楓對韓拓因崇拜而盲目信任,卻也知道韓拓幫助顧嬋尋找神醫(yī)之事。他不擔心韓拓保護不了meimei,只是怕有悖禮教,對meimei不利。但以己推人,哪一對訂了親的有情人不會渴望與對方片刻相處。 顧嬋回頭才發(fā)現(xiàn)哥哥與弟弟全都不見了,她著急地要去找人,韓拓將手伸至袖中握住她的手,“別怕,應當是被人潮擠散了,沒事的,有我陪著你?!?/br> 他牽著她手一個個攤子逛過去,凡是顧嬋拿起來看過的東西,首飾也好,小玩意兒也好,吃的用的等等等,不管是什么,韓拓全都毫不猶豫地掏錢買下來。 不大會兒,未與顧嬋相牽的那只手里便拎滿了大包小包,芝蘭玉樹的靖王殿下瞬間變作負重累累的雜貨郎。 夜市盡頭是一片樺樹林,韓拓拉著顧嬋躲進樹后的陰影里,他把一包包貨品丟在地上,探手去摘顧嬋帷帽,顧嬋扯住不肯,“王爺別鬧?!?/br> 韓拓索性改變策略,彎下.身子,掀起白紗一角,將頭探了進去…… 在他們身后,絢爛銀蛇游走流竄劃破蒼穹,升至最高處時接二連三爆裂開來,化作七彩流星,當空璀璨。 * 五月里的另一樁大事,便是安國公的五十大壽。 幽州城的各家勛貴、大小官員盡數(shù)收到請?zhí)?,顧家自然也不會例外?/br> 到了二十三日,既是壽辰正日,一大早顧嬋便打扮妥當,隨母親前去赴宴。 馬車一路駛到安國公府側(cè)門,有管家mama和丫鬟們來接,顧嬋和寧氏一人一乘軟轎抬到國公夫人堂屋門外。 安國公府仿照江南宅院而建,不似北方大宅四四方方、規(guī)規(guī)矩矩的數(shù)進院落模式,后院以水為中心,各個院落錯落而有致,由抄手游廊與青石板橋交互相連。 顧嬋坐著軟轎一路行來,滿眼盡是山水縈繞,亭榭精美,花木繁盛,真應了一句詩:一山一石皆是景,一草一木亦文章。 進了堂屋,只見室內(nèi)全套的楠木家具,抬頭是烏木鎏金匾額,上書“蘭韻堂”三個大字,匾下掛著牡丹爭春圖,地下兩溜十八張交椅,當中鋪陳猩紅洋毯,安國公夫人坐在堂上正中雕蝙蝠紋的矮榻上,身旁榻幾上擺的汝窯美人觚插.著三支盛開的魏紫。 “見過國公夫人。”寧氏帶著顧嬋上前行禮。 她與安國公夫人自百花宴后已建立起交情,素日也偶有往來。如今顧嬋成為未來靖王妃,以安國公與靖王之間的關系,國公夫人自是待她們更加親厚,沒有分毫架子。 “瞧瞧咱們嬋姐兒,這才兩月沒見,出落得愈加標致了。”安國公夫人親熱地拉著顧嬋的手,上下打量,越看越喜歡,眉開眼笑,轉(zhuǎn)向?qū)幨系?,“顧夫人可有什么養(yǎng)閨女的秘訣?快說出來分享分享,你看,明明是同樣年紀的小姑娘,你家這個嬌滴滴、水嫩嫩,鮮花骨朵兒似的含苞欲放,我家那個就像個假小子,整天舞刀弄槍,恨不得隨她爹一道兒上戰(zhàn)場去?!?/br> 寧氏沒見過安國公家的姑娘,自是不知國公夫人這話幾分真幾分假。何況自家的女兒再不好,也只能自家說,寧氏只道:“喲,那可真是虎父無犬女。” 安國公夫人又問顧嬋平日里都讀些什么書,喜歡什么樣樣式的衣服首飾,愛吃哪些菜品點心……足足聊了三刻鐘之久,又吩咐人拿來一對冰種翡翠鐲子送她。 “陪著我說話沒意思吧?”安國公夫人笑言,“我給小姑娘們在后園子里專門安排了地方,就在荷塘邊上,這會兒荷花初開,既能賞花,又能觀景,嬋姐兒過去跟她們一道玩去罷。我家那個假小子之前冬日里陪她祖母去了京師,數(shù)日前才回來,一會兒我叫香秀把她也領過去,你們兩個也好做個伴兒。” 顧嬋謝過禮,出了蘭韻堂,由安國公夫人的大丫鬟香秀領路往后園子去。 那處荷塘極大,池水正當中建一座八角涼亭,嵌石板小橋直通亭內(nèi),八角亭外圍約莫兩丈遠的的地方,又建七座圓亭,一圈排開,八角亭正是圓心,同樣質(zhì)地造型的嵌石板橋再從八角亭里放射般延展出去,通達各個圓亭。 來做客的小姑娘們一叢叢的扎著堆兒,有的在亭子里乘涼,有的在檐廊下頭賞花,也有怕熱躲進水閣里卻從窗戶探頭出來張望。 顧嬋在人堆里找到馮鸞與章靜琴,三個小姐妹多日未見,自然有大把悄悄話待說,于是在一處沒人的圓亭里臨水而坐,邊打葉子牌,邊互道近況。 顧嬋今日初次造訪安國公府,自免不了向兩人將此處景致夸獎一番。 馮鸞笑道:“據(jù)說幽州城里,安國公府的景致只能算第二?!?/br> “那第一是誰家?”顧嬋好奇追問。 馮鸞笑而不語,章靜琴搶先答道:“當然是靖王府,皇上賜給靖王爺?shù)母∈乔俺拶Z侯通天的私宅。侯通天在亂世之中斂財,家中金銀珠寶堆成山,建那宅邸耗費數(shù)十萬銀錢,請盡全國各地能工巧匠,自盡精巧之能事,可惜咱們這些女眷至今都沒福氣看上一眼?!?/br> 因為靖王至今不曾大婚,沒有王妃招待女眷,所以王府里平日只有各級官員出入,逢年過節(jié),靖王也去別人家里赴宴,自己家中卻不辦宴席。 “顧璨璨,等你嫁過去,第一個就得請我們兩個去游玩一番,知道嗎?”章靜琴玩笑著捏一把顧嬋臉頰,復嘆一口氣,幽幽道:“現(xiàn)在只剩我沒有著落?!?/br> 馮鸞年底及笄,顧松來年八月要參加鄉(xiāng)試,馮家一早打算好,要在那之前將女兒嫁過去,以示誠意,不論顧松中舉與否,絕不會對婚事有半點影響,因此兩家人商議后,將婚期定在開春。 至于顧嬋的婚事,整個幽州甚至京師里,能有哪個官家姑娘沒聽說過呢。 章靜琴打趣道:“顧璨璨,不然等你做了王妃,幫我相看一個俊逸瀟灑的玄甲衛(wèi)吧。聽說靖王的三萬近衛(wèi),個個都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呢?!?/br> 顧嬋伸手去搔她面頰,“害臊不害臊啊你,居然自己想著相看夫婿,而且還要相個近衛(wèi),你爹爹能同意你嫁嗎?” 若真有適合的,顧嬋當然愿意幫她牽線,不過想想李武成和林修等人,顧嬋覺得功夫高強是真,若說美,那可都跟韓拓沒法比。 姑娘家主動說這些當然害羞,也不大妥當,不過這是自己閨中密友手帕交,笑鬧一番又何妨,章靜琴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我爹現(xiàn)在哪有功夫理我的事情,他才納了個新姨娘,天天都去她那兒,我都半個月沒見過他人了?!?/br> 她打出手中一張牌,繼續(xù)抱怨道:“我娘可生氣了,我爹又護得不行,兩人為這事還拌過嘴?!?/br> 顧景吾沒納妾,馮青山呢,只有從馮夫人陪嫁丫鬟里開臉的一個姨娘,所以對于妻妾之間的話題,顧嬋和馮鸞都很陌生,頗有些插不上嘴。 兩人互相看了看,還是馮鸞先開口道:“做什么為姨娘吵架呢,若她不本分,伯母可以將她發(fā)賣的。” 姨娘和通房的身契都應在握主母手里,這是這些姑娘們知道的常識。 “賣不了的,她沒身契?!闭蚂o琴擺擺手,壓低聲音道,“你們猜她是誰?” 顧嬋和馮鸞齊齊搖頭,她們哪里猜得出。 章靜琴本也沒真打算要她們猜,“花朝節(jié)那天早上,不是有個女人在靖王府外面撞上我爹的馬車嗎?” 顧嬋記得,可是,“你當時不是說她是來鳴冤的嗎?” “是鳴冤沒錯,”章靜琴撇嘴,“誰能想得到,好好的大姑娘,鳴冤鳴到按察使大人家的后院里……哼,原本還以為是個烈女,沒想到城府那般重,根本從一開始就是故意攀高枝兒?!?/br> 她突然話鋒一轉(zhuǎn),沖著顧嬋道:“你將來可得小心點?!?/br> “你說什么呢,關我什么事?”顧嬋下意識反問道,好好的怎么就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來了。 章靜琴倒是理所當然,“你忘啦,那女人是等在靖王府外面的,說不定她原本的目標是靖王爺呢,只不過消息不夠靈通,搞錯了,才會撞倒我爹車上?!?/br> 這等臆斷之事,哪里做得準。顧嬋覺得章靜琴受新姨娘的事情影響實在太大,她想轉(zhuǎn)變話題,難得出門,別再讓章靜琴困在不愉快的事情里才是,“聽說瑯?gòu)珠w里新到一批首飾,改明兒咱們?nèi)齻€約著一起去挑選,好不好?” “哎,你別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好不好?”章靜琴顯然不想放過顧嬋,“從前我也不覺得這事兒有多么嚴重,可如今我才知道,男人被迷了心竅那是六親不認的,他從前和我娘多恩愛,重話都不舍得說一句,那天吵得把整個屋子里能砸的東西都砸了……” 章靜琴說到傷心處,索性把手中葉子牌往石桌上一攤,“我一點都不擔心鸞jiejie,顧二哥文質(zhì)彬彬,將來一定會疼惜鸞jiejie。倒是你,”她推一把顧嬋,“靖王是皇子,又都說生得是神仙一樣的人物,不定得有多少女人像這個一樣自動扒上來……” “快別胡說八道了,”馮鸞使著眼色喝止她,“靖王爺若是來者不拒之人,就不會到現(xiàn)在都沒娶親?!?/br> 章靜琴不服道:“鸞jiejie也是在幽州長大的,又怎么會不知道靖王爺不是自己不肯娶,而是一直娶不上。” 馮鸞擔心未來小姑子,她認為婚事已定,那些流言說出來只不過叫顧嬋添堵而已,因此恨不得撲上去堵住章靜琴的嘴。 顧嬋卻來了興致。 什么叫不是不肯娶,而是一直娶不上? 顧嬋其實也很好奇,以韓拓的年紀來說,婚事實在拖得太遲了。然而如今不算什么,前世里他甚至直到起事篡.位時,都還沒有大婚…… 顧嬋那時只認為既然韓拓能做成常人所不能之事,那么,相應的,有些常人所不能有的怪癖也很正常。 但聽章靜琴的意思,明顯是另有隱情。 馮鸞已經(jīng)將想法付諸行動,章靜琴一邊掙扎一邊叫嚷:“為什么瞞著璨璨呢,讓她多知道點有什么不好……” “我想聽,”顧嬋開口道,同時幫著章靜琴掙開馮鸞手掌,“鸞jiejie,讓她說吧?!?/br> 馮鸞蹙著眉跺了跺腳,無奈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靜默不語。 章靜琴呷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咱們大殷的皇子,一般在十五六歲上便會得皇帝賜婚,正式大婚后再開府就藩,立國兩百余年,只有靖王爺一人例外,他跟別人都是反著的。靖王是十五歲上封的王,當然這不稀奇,可奇的是當年他就出宮建府,在婚事沒著落的情況下,第二年便到幽州就藩。之后,在靖王十七歲那年,皇上終于為他賜婚,女方是安國公的嫡長女傅瑞蘭。這門婚事,據(jù)說是安國公去跟皇上求來的,安國公獨子早喪,靖王少時隨他出戰(zhàn),他便把靖王當親兒一般,將一身本事盡數(shù)傳授,又憐他孤身一人,主動將女兒許嫁。本來呢,也算一樁佳話,誰知傅大姑娘是個福薄的,賜婚不夠一年便染病去世。消息傳回京師去,皇上聽聞,惋惜之余,終于主動為靖王安排了一門新的婚事,對方是鎮(zhèn)守寧遠的大將軍衛(wèi)國公董時照之女,可賜婚后不過幾個月,便傳出衛(wèi)國公通敵叛國,罪成后滿門抄斬。從那之后,靖王克妻的流言便不脛而走,再也沒有勛貴人家愿意將女兒嫁給他,而他堂堂皇子又不可能娶個平民百姓,所以,婚事一直拖現(xiàn)在,直到璨璨你出現(xiàn)……” 顧嬋先頭聽得十分認真仔細,待到克妻之說出現(xiàn),她不由好笑,按此說法,自己前世算不算被韓拓克死的第三個? 她才扯起唇角,欲笑還未笑出,忽聽身后有人嬌聲喝斥:“按察使大人家的姑娘真是好規(guī)矩,坐在別人家的院子里,飲著別人家的茶水,竟然還不忘講別人家的閑話!” 顧嬋訝然回頭,見到一個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姑娘站在亭子入口處,她穿著海棠紅妝花對襟通袖襖,嬌綠亮緞馬面裙,鵝蛋臉龐,瓊鼻小口,娥眉斜飛入鬢,眼神犀利,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逼人而來。 她身側(cè)一臉尷尬又焦急的丫鬟,正是適才為顧嬋引路的香秀。 在她身后還有一人,身材高大,面如謫仙,頭戴墨玉冠,腳蹬皂靴,一身大紅縐絲袞龍袍,腰間玉帶垂著一只雨過天青色的荷包,除了韓拓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