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掌燈時分,紫韻山房大體布置妥當,眼見已比平日擺飯的時候遲了小半個時辰。 從成婚后,顧嬋每日都與韓拓同臺吃飯,同床睡覺,自覺理所當然,還以為韓拓不知道自己搬來紫韻山房才沒按時過來,便命碧苓前去三恪堂請人。 誰知等了快三刻鐘,才等到碧苓回來,“王爺正在與幕僚議事,請王妃先用膳,不必等他?!?/br> 顧嬋孤零零一個人吃起飯來,越吃越覺得凄涼,越吃越沒有胃口,明明一碗飯的飯量,今日只吃了不到小半碗,幾道菜怎么擺上來的,便怎么端了出去,基本沒動過筷子。 用畢飯,洗漱過,又等了半個時辰,還是不見韓拓人影。 顧嬋耷拉著耳朵歪在次間榻上,什么都沒有心情做,只管抱著引枕發(fā)呆。 碧落見顧嬋晚膳吃得少,便叫廚房做了幾樣她平日里愛吃的糕點來。 豌豆黃,琥珀核桃,牛乳紅豆九重糕,薏米龍井茶酥餅,都是顏色鮮亮誘人,見者垂涎欲滴的,就擺在矮幾上,顧嬋伸手可得之處,偏偏她看也不看一眼,更別說動嘴吃了。 碧苓與碧落交換一下眼神,便上前勸道:“姑娘,吃點東西吧,早上林醫(yī)正才說過,飲食得定時定候,可不能隨心所欲?!?/br> “不想吃。”顧嬋軟綿綿地說了一句,抱著引枕換個姿勢,又道,“你再去看看王爺是不是還在議事呢,要是議完了就請他過來,沒議完也記得叫徐高陸記得提醒他我搬到這里來了?!?/br> 她這會兒早忘了昨天還雄心壯志地打算過要限制韓拓到紫韻山房來的次數,只想他趕快過來陪著她。 碧苓依言去了,出了明間在游廊底下正好跟簡嬤嬤打了個照面。 “王妃,就算王爺忙得沒時間過來,你也得好好吃飯呀,不然王爺知道了肯定擔心?!北搪溥€在勸著。 “可是他從來也沒不陪我用飯過。”顧嬋道,她也不大懂自己的情緒反應,平時覺得他纏人,今個兒難得不纏一回,她反而難過起來,“而且都過了亥時,該安置了,他怎么還不來?!?/br> 簡嬤嬤這時候進了門,聽見這句話,便接口道:“這種事王妃應當放寬心,王爺若是去旁人那里用膳安置,本也再正常不過,何況今日府里添了兩位新人?!?/br> 顧嬋眨了眨眼睛,楞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簡嬤嬤的意思。 “他在三恪堂議事?!彼瘩g道。 “王爺那是顧忌王妃的心情才這么說……” “簡嬤嬤?!北搪涑雎暣驍?,心里十分不滿,這是勸人么,她其實也猜過會不會是這樣,但看顧嬋的模樣,那里敢提,就怕刺激了她,沒想到被簡嬤嬤不管不顧的直接說出口來。 簡嬤嬤自覺有理,根本不理碧落的阻止,繼續(xù)道:“雨露均沾是正道理,就算王爺不去旁人房里,王妃也應當勸著王爺過去,這不光是為了多為皇家開枝散葉,王爺多得子嗣,也是為了王妃的賢德之名?!?/br> “……他沒有……” 顧嬋好像沒聽見簡嬤嬤的話似的,依舊堅持著自己的說法,只是聲音極低,明顯信心不足,說到后面“去別人房里”幾個字,只張了嘴做出口型,連聲音都沒發(fā)出來。 碧落善解人意,幫腔道:“就是的,王爺說了是議事呢,王爺不會騙王妃的?!?/br> 去旁人房里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也用不著騙不是。 再說就算真騙了,也用不著一個嬤嬤上趕著過來戳破。 “王妃,忠言逆耳,老奴說的都是為王妃好?!焙唻邒邊s不肯轉彎,“王妃年紀不小了,應當明白事理,你們貼身伺候的,也不應全由著王妃性子來,多勸誡才是道理……” “都說他沒去了!”顧嬋突然把引枕丟在地上,跳下榻來便往外沖,“你不信,我去找他給你看……” 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踏出門去。 碧落狠狠瞪了簡嬤嬤一眼,拿過一旁衣架上的斗篷追出去,“王妃,晚上天涼……” 游廊上每隔一丈便掛一盞羊角燈籠,即便在夜里也照得燈火通明,可是放眼看去,哪里有顧嬋的影子。 碧落急得直跺腳,只能加快腳步去追。 紫韻山房建在山上,游廊依山勢起伏,時高時低,盡是臺階。 顧嬋腳不沾地的跑著。 腦子里轉來轉去,全是韓拓曾經對她做過的事情。 她不要。 不要他也那樣對旁人。 韓拓對她的溫柔她自己知道。 她不愿意將那些溫柔分給別人。 這是不講道理嗎? 這是不賢良嗎? 顧嬋不知道。 可是一想到他會與別人一起沐浴,親昵地給別人熏頭發(fā),甚至喂別人吃飯,她就難過得不行。 尤氏與楚氏的模樣在她腦中晃過。 一個天生尤物,一個楚楚可憐,男人是不是會很喜歡? 會不會對她們比對她更溫柔? 韓拓不會的。 他不是說,是他自己去向皇帝求娶的嗎? 那是她不愿嫁給他,明確拒絕過,他還要這樣,不是說明他很在意她嗎? 顧嬋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簡嬤嬤說得道理她都懂,上輩子韓啟納妃時她什么感想也沒有,反而樂見其成。 為什么到韓拓這里便不一樣了? 為什么會那么委屈? 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淌,漸漸模糊了視線。 顧嬋依舊高高低低地在游廊上奔跑著,忽然腳下一空,整個人向前撲倒,沿著傾斜的石階滾了下去…… ☆、第五十八章 57.56.5.19 韓拓真的非常繁忙。 旁的不提,單說軍事這一塊。 一月時接手了原本屬于楚王的邊防責任,再加上他自己原本固有的,等于相關的各種事物都變成雙倍。 然而一個人一天能利用的時間只有十二個時辰,并不會隨著公務翻倍而增加。 何況,韓拓是人,不是鐵打的,他得吃飯睡覺,還要抽空兒陪陪自己的小嬌妻。 所以,難免時間有些不夠用。 原本今天除去日常公務,還安排了兩次議事,都與近期內必須要出的兩趟遠門有關。 冬月里戰(zhàn)勝韃靼,按常規(guī)需要重新前往邊境布防,只是韓拓一直留在京師,后又在回程路上耽擱良久,此時不能再拖,需盡快起行。 這是其一。 其二則是關于從楚王那里接手的大殷與瓦剌交界處的布防。關于此處是否需要重新布防,得等他行走一趟,真正熟悉過后才能決定,今次主要是與楚王舊部會面,聽一聽他們口頭的匯報。雖然很多情況之前已經通過公文了解過,但許多事情仍舊需要當面詳談。 因此這第二場議事格外耗費時間。 待到終于商議完畢,訂下啟程日期后,才發(fā)現亥時已過。 韓拓想起顧嬋一個時辰前便著人過來請自己去用晚膳,那時走不開又不想她餓著,便叫她先吃別等。 也不知道沒有自己看著,這一頓她吃得如何。 朝夕相處了一個多月,韓拓可算是知道顧嬋有多挑嘴,稍稍不合胃口便撂筷子,也難怪當初岳父大人不得不略嫌草率的從外面聘請廚子。 這樣想著,人也走出了三恪堂。 徐高陸已經回稟過王妃下午搬去了紫韻山房。 其實韓拓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三恪堂哪里讓顧嬋住得不滿意。 他安排她住在此處,最主要的目的是離得近,可以隨時見到她。 從外書房到后面正房,往返不過半盞茶時間,他處理公務間歇便可過去看看她。 紫韻山房雖是二十二院中距三恪堂最近的一處院落,單程卻也得走上一刻鐘,而且還得是疾步快走。 若碰上今日這般繁忙的時候,便只能等所有事情完成后才能過去找她了。 徐高陸在前邊打著燈籠,韓拓其次,后面跟著八個內侍,分別捧著他的衣服飾物等等日用品,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紫韻山房進發(fā)。 半路上,韓拓摸摸肚子,感覺有點餓,他還沒用飯呢,于是吩咐去傳宵夜。 走過竹橋,轉過影壁,遠遠地已見到紫韻山房的垂花門,忽然聽到一聲尖利的驚叫,嚇得徐高陸差點把燈籠跌到地上。 韓拓皺起眉頭,加快了步伐。 再近些,又聽一個凄惶的女聲道:“姑娘,你別嚇我呀,你快醒醒……” 然后是數聲低泣,很快又變作哽咽地喊叫聲:“有人在嗎?快來人??!王妃受傷了!” 徐高陸這回真的把燈籠掉在地上了,不過不是他丟出去,而是被突然跑起來的韓拓撞掉的。 他顧不得去撿,也跑著跟了上去。 進了垂花門,便見到碧落跪坐在游廊石階盡頭,懷里抱著的紫衣女子不是顧嬋還能是誰。 韓拓搶上前去,將顧嬋打橫抱起,她雙目緊閉,額角有血,看得他心驚膽顫,怒喝道:“快去找林岳善!” 言畢便抱著顧嬋大步踏上石階,快步奔向正房。 * 良醫(yī)所值房里,林岳善剛熄了燭火鉆進被窩里,門就像早上一樣被敲得砰砰砰響。 他萬分無奈地起身披衣,前去開門。 來的果然又是王爺近身內侍,不由分說便抓著林岳善往外跑,“快快,林醫(yī)正,王妃受傷了!” 他就知道肯定又是王妃! 林岳善來到靖王府已有數年,一直都極清閑,從來都沒試過一日之內出診兩次。 他是醫(yī)正,不是無品階的小醫(yī)士,只負責給主子看病。 王爺身強體健,從他來到此處后還沒見過王爺生病,只要一月請一次平安脈即可。若碰上王爺率軍出征,一去便是一年半載,他又無需隨軍,在王府里好吃好喝,看看醫(yī)書,下下圍棋,喂喂小魚,種種花草,俸銀還照領不誤,不知多優(yōu)哉游哉。 看來新王妃來到以后,這賽過神仙的好日子要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