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手指輕輕撫摸過顧嬋柔滑的臉龐,卻見本來安睡的她突然蹙起眉頭,小臉也跟著皺成一團(tuán),口中喃喃自語不停,只是聲音太輕,聽不清楚。 韓拓湊近她口唇邊,聽出來說得是:“王爺……王爺……別去。” 他聽得心都化了,輕輕將人抱在懷里,拍著后背試圖安撫。 顧嬋漸漸不再說話,眼中卻有淚落下。 明顯是魘著了。 韓拓連忙將人推醒。 顧嬋睜開眼,不可置信似的看著韓拓,“王爺,你還在家啊,原來我又是做夢。” 她在他胸前蹭了蹭,嬌聲軟語道:“嚇?biāo)牢伊恕!?/br> “夢見什么了?”韓拓問。 “夢到王爺又去打仗,然后……” 說到這里,顧嬋停下,埋頭在韓拓懷里靜悄悄地落淚。 夢是假,情是真,她想到裝睡假作發(fā)惡夢提醒他一些事,卻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有幫助。 雖說現(xiàn)在元和帝還好好的,韓啟并未登基,可她記得前世父親出京時已立夏,而那場戰(zhàn)事拖延到冬天才結(jié)束。 近一年的時間,什么變數(shù)都有可能發(fā)生。 顧嬋甚至不能用韓拓前世戰(zhàn)無不勝來說服自己,前世他沒打過這場仗。 “然后什么?怎么不說了?”韓拓親親她額角,“別哭了,最后一個時辰,不抓緊跟我說說話,以后想說都不行。” 這話猶如捅了馬蜂窩,顧嬋眼淚更加洶涌,雙臂緊緊抱住他,渾身發(fā)抖。 韓拓也嚇著了,連忙抱著她坐起來,追問道:“到底夢到什么,怎么嚇成這樣?” 顧嬋哽咽道:“我夢見,不吉利的,王爺打敗仗……” 只是這樣? 韓拓笑道:“傻瓜,夢都是反的,你夢見吃敗仗,其實正說明我會贏,大吉大利。” 顧嬋可見不得他笑模笑樣,完全不當(dāng)一回事的輕忽,連聲強調(diào)起來,“我還夢見王爺把我一個人丟下,再也沒回來。” “嗯,怎么可能,我哪里舍得。”韓拓還在笑,抬頭揉揉她頭頂,安慰道,“知道你舍不得我,別胡思亂想,自己嚇自己。我還在呢,你就這樣,那我怎能走得安心?” 顧嬋就勢在他手掌里輕蹭著,她也不想讓他擔(dān)心自己,希望他全心應(yīng)付戰(zhàn)事,不要分心。 她定了定神,止住眼淚,正色道:“行裝我都整理好了,王爺看看還缺什么,我趕快補上。潼林那邊我也給他送了整套過去。不知道其他軍中兵士都怎樣呢,王爺出征,糧草軍需什么的,是不是都準(zhǔn)備好,能維持直至戰(zhàn)事結(jié)束?” 韓拓心下好笑,覺她擔(dān)心得太多,卻還是耐心回答:“戰(zhàn)事長短不定,很難一開始便全部備至妥當(dāng),不過一般至少提前準(zhǔn)備好三個月以上的供給,你別擔(dān)心?!?/br> “可是,如果中途發(fā)生什么事,后期補給不及時,會不會影響戰(zhàn)事,萬一本來能贏,卻因此出事怎么辦?還有,潼林上次可以燒敵軍糧倉,那敵軍也可以反過來燒我們的不是,到時候該怎么辦……” 顧嬋說到一半,看到韓拓漸漸露出詫異神色,便不再說,咬著下唇,露出一臉憂愁,改口道:“我知道自己擔(dān)心得太多,王爺應(yīng)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當(dāng)然什么事都能提前顧慮到,安排好。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生怕王爺出一點事,王爺有一絲一毫損傷我都受不了?!?/br> 她這是關(guān)心則亂。 “你的顧慮很有道理?!表n拓安撫道,“我會讓他們在這些事情上安排得更周詳些。別擔(dān)心,為了璨璨,我也不會讓自己出事的?!?/br> 顧嬋不可能不擔(dān)心。 韓拓是她丈夫,也是她如今傾心以待之人,她當(dāng)然希望他一切安然。 如果沒有前世,她這會兒自然可以毫無掛礙的相信韓拓能力,偏偏那些記憶像陰影一樣糾纏不放,而其中有些自己根本無能為力,不可更改。 還有父親外放之事,原本她最早時打定主意,待韓啟真的登基為帝,便提醒父親,韓啟性情驕橫,讓父親在朝堂上時切勿違逆他的想法。 可如今…… 若真有那么一天,不讓父親抗?fàn)?,倒霉的便是韓拓,保不齊還要連累潼林,可父親真的抗?fàn)幜?,那父兄則要走前世的老路,卻又不見得能幫助韓拓…… 這已經(jīng)不是左右為難,而是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顧嬋知道自己有些杞人憂天,但這事情里牽扯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她的至親,每一個她都想保全。 顧嬋也擔(dān)心顧楓。 山西自有駐軍,雖受瓦剌突然進(jìn)攻的沖擊,但損失很輕。 韓拓為便于調(diào)動安排,仍要帶同少量幽州部屬前往,顧楓之前表現(xiàn)突出,又是韓拓刻意栽培之人,自然也要同去。 丈夫與弟弟,兩條命等于綁在一起。 更加不容有失。 還有章靜琴,也是顧嬋擔(dān)憂的對象。 之前在大同時,她曾與章靜琴見過幾次。 章靜琴性情與從前有明顯變化,不那么愛說話了,變得很靜,但精神氣色都很好,甚至還提過舅母在替她相看人家。 后來顧嬋回到幽州,章靜琴又在書信里寫到,相到了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婚書已換,婚期定在來年秋天。 若大同失守,城中百姓難免受到侵?jǐn)_,也不知章靜琴婚事能否順利,不,如果烽煙四起,生命安全都失去保障,婚事順利與否又有何區(qū)別。 所以,千萬要和前世不同,為了每一個她關(guān)心在乎的人。 可是,她又能在做些什么,來幫助事情的進(jìn)展呢? 顧嬋再次感受到京師被圍困時的那種無力之感。 她只能無聲地依偎著韓拓,抱著他的手臂緊了又緊,希望能從他身上汲取一些力量。 ☆、第六十六章 5.23 “要是我睡著了,你走的時候一定得叫醒我?!鳖檵扔朴频啬钸吨?/br> 韓拓輕聲應(yīng)下,心中卻另有打算,“睡吧,別強撐?!?/br> 他把顧嬋放回床上,含著她嘴唇輕柔親吻。 顧嬋偏頭躲過,細(xì)聲道:“王爺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她不想和韓拓分開,沒事便罷,如果注定要出事她也希望可以在他身邊。 韓拓沒有回答,捏住顧嬋下巴,將她頭板正,再次親下去,只是不復(fù)剛才的溫柔,帶著強烈的需索,漸漸蔓延至她全身。 他知道顧嬋的不舍,還能感覺到她有極大的不安。 這種體認(rèn)令韓拓既欣喜又心疼。 欣喜的是若沒有十足的真情,她不會有此反應(yīng)。 心疼的則是她因此產(chǎn)生的種種情緒,他不想讓她難過,一點也不,只想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快樂無憂的生活。 一個時辰可以做許多事,顧嬋最后倦極而眠。 韓拓用布巾為兩人擦拭清潔,取來干凈的小衣為顧嬋穿上,又拉過錦被蓋好,將四個被角掖得嚴(yán)嚴(yán)實實,戀戀不舍地在她唇角臉頰親了又親,終于狠心下床,頭也不回地離開。 車輪轆轆,身.下輕搖,顧嬋倦怠地睜開雙眸,晨光透過細(xì)密的窗格照進(jìn)來,晃得她微瞇起眼。 韓拓又帶她一起出門了。 笑容爬上唇角,顧嬋坐起來,伸手掀起車簾,車夫回頭沖她微笑,“醒了?” “怎么是你?”顧嬋驚訝道。 那人穿著雪青衣袍,面如冠玉,膚色白皙,正是韓啟。 “快坐好,”他不答話,反而親昵的拉住她手,“當(dāng)心摔到?!?/br> 話音才落,車便停下。 顧嬋四下打量,兩人一馬竟置身于草原之上。 清風(fēng)拂過,一望無際地蒼翠綠草紛紛隨之彎腰,露出大片淺黃色的土地來。 可是有一片土地和別處顏色不一樣,是紅色,鮮血染成的紅色,血汪成的小湖里躺著一個男人,背對著看不見臉,身穿黑色織金的戰(zhàn)袍,紅纓盔滾在一旁,…… 顧嬋不可以抑制地發(fā)起抖來。 “我讓你看我是如何親手報仇的?!表n啟說著,抽出寶刀,跳下車去。 他大步來到那男人身前,舉刀便刺,拔刀時力氣太大,帶動著那具身體翻轉(zhuǎn)過來…… 顧嬋尖叫著坐起來,心跳得幾乎就要蹦出胸膛。 碧落匆匆忙忙地跑進(jìn)來,“王妃,怎么了?可是發(fā)惡夢?”一壁說一壁撫著顧嬋后背為她順氣。 好一陣,顧嬋喘息才漸漸平復(fù)。 還好是個夢。 “王爺呢?”她問道。 “五更天的時候王爺就走了,他特地吩咐李武成大人留下,領(lǐng)著一隊近衛(wèi)看顧王府?!?/br> 顧嬋看看窗外,天色已大亮。 碧落捧來一杯茶,喂到她嘴邊。 可顧嬋動也不動,大顆淚珠靜靜地滑過面頰。 不是說好叫醒她么,為什么說話不算數(shù)。 她只是想送一送他,好好道個別。 畢竟韓拓一去,就算平安無事,沒有一年半載也別想再見面。 他怎么可以這樣狠心。 * 敵軍未至,大同已亂。 能走的人家都在打包收拾,恨不得立刻上路,沒錢沒門路的四處尋找機會,府城內(nèi)人心慌慌,紛亂四起。 “瞧你們這點子出息,沒聽說么,如今大同衛(wèi)歸在靖王麾下,那可是咱們大殷朝戰(zhàn)無不勝的一尊神。”靈犀酒樓門口石階旁,半坐半臥著一個乞丐,搖著濟公扇喃喃自語,“一群膽小鬼?!?/br> 酒樓活計正兩人合力把一丈高半丈長的門板一塊塊搬出來,在最外一層門框上鑲住,再一扇扇用鐵鏈鎖起,這是長期閉店時才關(guān)的一道門。 “得了吧,你膽大,有種蒙古人進(jìn)城你也別走,看他們送你剩菜剩飯還是皮鞭鋼刀?!蹦昙o(jì)小些的活計聽了乞兒的話,嗆聲起來。 年長一些的則道:“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靖王再本事,從幽州趕來也得幾日,蒙古人隨時都會進(jìn)城,太危險了,你也走吧,到時候沒事再回來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