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點點頭就能回答的話，他偏要寫下來，陸云初臨時起意做的不算禮物的禮物被他如此喜愛，倒讓她有些不好意思了。

    “走吧，你在外面站得夠久了，今天的量足了。你膝蓋上有傷，得養(yǎng)著?！彼D(zhuǎn)身往屋內(nèi)走，聞?wù)看蟛礁稀?/br>
    天朗氣清，日光和煦，連枯葉的墜落也顯得鮮活了起來。

    ＊

    聞?wù)课覆缓?nbsp;，陸云初只能給他煮粥喝。他喝粥，陸云初在對面吃香的喝辣的，實在是有些過分，于是她決定給聞?wù)孔鳇c其他流食吃，換換口味。

    這里晚上沒有娛樂活動，她睡得早，早上起得便早，往廚房一鉆，專注鼓搗吃食，算得上是唯一的娛樂活動了。

    待她做好后，高高興興地回到廂房，卻發(fā)現(xiàn)房門微微掩著。

    陸云初抬頭看天色，估摸時辰，應(yīng)當(dāng)是巳時……

    她推開門，輕步往屋內(nèi)走。

    屋內(nèi)和那日一樣寂靜，落針可聞。

    她心中翻起不好的預(yù)感，前幾日巳時她都還在廚房，今天回來得早了些，正巧趕上了，難道他每日巳時都會犯病嗎？

    果然，在她快要走到內(nèi)間時，聽到了壓抑的干嘔聲。

    陸云初頓住腳步，從雕花隔斷的空隙往里看去。

    聞?wù)抗?，對著盂盆干嘔，似要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的樣子，可是他胃中并無積食，什么也吐不出來。

    他面色青白，冷汗陣陣，開始嗆咳起來，身上的痛處被撕心裂肺的咳嗽放大，讓他忍不住將背脊壓得更低。

    陸云初想要邁步上前，他卻忽然回頭，朝這邊看了一眼。

    他痛得厲害，眼神開始渙散，于是眼里的狼狽與驚慌藏也藏不住。

    冷汗打濕了他的睫毛，眼前氤氳起白色的光團，他并沒有發(fā)覺陸云初站在外面。

    他明顯松了口氣，晃了一下，快要站不穩(wěn)了。

    他這個回頭的動作，就這么把陸云初釘在了原地。

    這幾日過得悠閑，她都要忘了他們是劇情的提線木偶，身上戴著命運的枷鎖。

    多么荒唐可笑，連犯病都是準(zhǔn)時準(zhǔn)點的。

    她退了出去，在廊下等了一會兒，感覺差不多了，才重新進去。

    聞?wù)肯词^了，鬢發(fā)帶著濕氣，靠在窗邊，靜靜地看著窗外隨風(fēng)搖曳的枯枝。

    自從她讓他多曬曬太陽以后，每天清晨，只要有陽光，他就會坐在這兒曬太陽。

    他身上透著脆弱又疏離的氣質(zhì)，松松地倚靠在那兒，像一副被霧氣暈染過的山水畫，有一種灰暗平靜的美。

    “聞?wù)浚俊标懺瞥跞滩蛔玖怂宦暋?/br>
    他回頭，眼里流出溫潤的笑意。

    陸云初心頭復(fù)雜的情緒瞬間被一股春風(fēng)吹散，她快步走過去：“你餓了嗎？”他剛剛吐過，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胃口，陸云初拿出瓷盅，“這是我研磨的芝麻糊，不管飽，但能解解饞?！?/br>
    不等聞?wù)炕卮?，她就把桌旁的瓷碗拖來，舀幾勺芝麻糊進去。

    還未摻熱水，芝麻粉那股悠長纏綿的甜香味就已經(jīng)很濃厚了。

    陸云初對“甜”有種執(zhí)念，小時候她受了苦，便會獎勵自己一顆糖，這樣就能被撫慰到，重新有了力量，她希望聞?wù)恳材芨惺艿健?/br>
    先用溫水將芝麻面兒沖開，再加入沸水。

    熱水剛剛燒開，茶壺口還冒著白氣，陸云初拎著茶壺往瓷碗里一澆，芝麻粉被水沖散，熱氣帶著濃烈的甜香往上方躥。

    芝麻粉里面混合著薏米、百合、葵花籽、紅棗、核桃、桑葚干，皆是曬干研磨成了極細(xì)的粉，食材炒制得當(dāng)，剛剛激發(fā)出了本身的香味，又不至于帶上油苦味，只需要放一點點紅糖就能保證甜度。

    芝麻和葵花籽有一股絲滑豐腴的油脂味，堅果帶著醇厚的香氣，紅棗、桑葚有著果物的清甜，百合和紅糖微澀的清苦味去掉了食材中的膩，微微吸一口氣，甜蜜的熱氣直往鼻腔里鉆，熏得人心口軟乎乎的。

    “嘗嘗?！标懺瞥醢焉鬃舆f給聞?wù)俊?/br>
    聞?wù)拷舆^，動作雖然一如既往的慢吞吞，可是陸云初卻從中看出了一絲木訥的魯莽。

    “誒！”她制止住聞?wù)康膭幼鳎盃C，吹吹?！?/br>
    聞?wù)裤读艘幌?，耳根泛起一絲薄紅，動作生疏地吹了幾口氣，抬眸看陸云初，好似在確認(rèn)這樣行了嗎？

    陸云初忍著笑，點頭。

    聞?wù)窟@才敢往嘴里放。

    她把芝麻面磨得很細(xì)，幾乎嘗不出顆粒感，所有食材的香氣交融，在舌根蕩漾開，甜味裊裊如煙，纏繞舌尖久久不散。

    他不由自主地瞪大眼，澄澈的眼眸里滿是驚訝。

    陸云初忍不住笑開了。她記得第一次見聞?wù)康臅r候，覺得男配這個角色是個木頭美人，精致而空洞，像個沒有生氣的漂亮人偶。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很難記得自己當(dāng)時為什么會下有這樣的感覺。

    “甜嗎？”

    聞?wù)奎c頭，放下勺子，從袖里掏出紙筆，端正地寫下——很甜。

    陸云初搖頭，其實不甜的。

    她嘗過，比起現(xiàn)代的芝麻糊來講，味道淡得像白開水一般，更多的是食物的原香。沒有蜂蜜，古法紅糖不敢放太多，否則苦澀味會蓋過一切都香甜，所以這碗芝麻糊最多是香，根本不甜。

    見她搖頭，聞?wù)坎唤馄湟?，懷疑自己是不是答錯了，都不知道該不該繼續(xù)吃了。

    “我要送你個禮物。”

    聞?wù)靠戳丝醋约菏稚系募埞P，不是有禮物了嗎？

    陸云初拿出一個小木盒，從里面取出一根麥芽糖。

    小竹簽頂端繞著一圈圈晶瑩剔透的黃色麥芽糖，勾著白色的細(xì)絲，形似琥珀，層層疊疊。

    她舉在聞?wù)棵媲埃務(wù)坎恢涝摬辉摻舆^，迷茫地寫道：

    ——這是何物？

    “麥芽糖?！标懺瞥醮鸬溃@是她能做出來最像棒棒糖的食物了。

    聞?wù)恳粫r疑惑，腦子沒轉(zhuǎn)過彎兒來

    ——做什么用的？

    陸云初呲牙笑：“糖呀，當(dāng)然用來吃的?！?/br>
    聞?wù)勘凰Φ貌缓靡馑剂?，接過竹簽，盯著麥芽糖看了幾眼，遲疑地送入口中。

    陸云初坐在旁邊，用手支著腦袋期待地看著他，臉上滿是笑意。

    麥芽糖攪裹得時候拉絲扯長，混入了空氣，口感輕盈，入口即化，帶著淡淡的米香味兒，是十分純粹的甜。純粹到無比陌生。

    陸云初本來還笑著，看著聞?wù)恐饾u嚴(yán)肅認(rèn)真下來的眉眼，笑意慢慢淡了下來。

    聞?wù)看怪?，眉頭微蹙，默默品嘗辨析著嘴中的滋味 ，驚訝散去后，眼中只剩迷茫。

    他猶豫了半晌，終是提筆問：

    ——這是什么味道？

    陸云初徹底笑不出來了，她不懂為何這個看著很愚笨沒見識的問題會讓自己這么難受。

    “甜?！彼踔敛恢廊绾位卮穑斑@是甜味兒?！?/br>
    聞?wù)柯牭酱鸢负笳ＵＱ郏俅未瓜骂^，認(rèn)認(rèn)真真地品著嘴里的麥芽糖香味兒。

    日光穿過他鬢邊的碎發(fā)，落在他的長睫上，照亮了他眼底慢慢涌上來的驚喜，像旭日東升，驅(qū)逐殘月，照亮了沉靜如鏡的湖面。

    他彎起了眼眸，眉梢染上了驚喜的笑意。

    他把剛才回答的“很甜”用炭筆劃掉，重新在下面寫道：“很甜?！痹瓉磉@才是甜，他開心極了，寫完后不滿意，又加了一句“很甜”。

    他身上迸發(fā)的純粹的喜悅就和他剛才品嘗到的甜味一樣純粹，可是這份喜悅卻讓陸云初嘴里泛起了苦澀。

    “甜就好?！彼?。

    聞?wù)繉懙溃褐x謝。

    陸云初努力勾起嘴角，點點頭：“嗯，多吃點，麥芽糖管夠?！彼B忙拿出一根麥芽糖塞嘴里，借以消除心頭泛起的酸澀滋味。

    第8章 陽春面，流黃荷包蛋

    陸云初的目光落到聞?wù)康氖种干?，他手上的傷一直沒有好，如今曲著手指拿勺，關(guān)節(jié)上的紅痕愈發(fā)明顯。

    “你的傷口為何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她將頭湊近了一點。

    聞?wù)渴种赶乱庾R躲閃了一下。

    陸云初一把抓住他的袖口，聞?wù)恳唤?/br>
    “你又沐浴了？”她猜到了原因。

    她拎著聞?wù)康男淇?，聞?wù)縿右膊桓覄樱路鹗且恢槐涣嘀i后軟皮的貓，只能乖乖點頭承認(rèn)。

    陸云初板著臉：“上藥了沒？”

    聞?wù)克貋硎莻€有問必答的人，可此刻卻跟沒聽見似的，沒有回答。

    他是個啞巴，悶不吭聲這招太適合他了。

    陸云初把他放在桌邊的紙筆拿起來，推他面前。

    聞?wù)繛殡y地蹙起眉。

    陸云初用炭筆敲敲小本子。

    聞?wù)繘]辦法，接過筆，在上面寫道：不沐浴，洗不干凈。

    答非所問。

    “上藥呢？”

    他猶豫了幾番，終是答道：不方便。

    陸云初將他袖子提起，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了一遍他的傷口，發(fā)現(xiàn)有藥粉殘留的跡象，但是依舊沒有好轉(zhuǎn)。

    他背上不便上藥，那傷勢該有多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