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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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深以為然,所以她總是極有耐心的。 “那若是獵人同獵物僵持不下呢?”昭昭也問過。 阿羅怙便教給她第二件事,學(xué)會稍微露出那么一點兒破綻,好讓獵物覺著自己能夠逃跑。 * 這日,長安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場雪,涼州的冬天總是鵝毛大雪,一層一層往下壓。長安的雪,一片片晶瑩剔透的六角芒星從空中打著旋兒落下,落在琉璃瓦上,落在朱紅墻上,就顯得格外輕盈。 昭昭推開窗戶,外頭的雪花就順著風(fēng)飄了進(jìn)來,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長安的冬天竟然比咱們涼州還要冷?!?/br> 子桑采將銀炭裝進(jìn)了手爐,摸著爐身暖和了,方才遞了過去,笑瞇瞇的說道:“今日是主子十六歲生辰,婢子祝主子歲歲有今朝,年年笑開懷?!彼涞貙⒕幜撕眯┤兆拥募t索子,編進(jìn)了昭昭的發(fā)辮中,這是涼州習(xí)俗,生辰這日,未婚嫁的男女皆要用紅索子編進(jìn)頭發(fā)里。 那條紅索子隨著她一頭及腰的長發(fā)擺動,讓她多了一絲俏皮的靈動。 往年都是高義公主親手給她編發(fā),今年不在家,這編發(fā)的事情,也就子桑采還放在心上。昭昭有些驚喜,“你什么時候打的索子,我怎么不知道?”這小丫頭整日都在她身邊,哪里得空還能打索子? 子桑采得意一笑,“婢子夜里偷偷編的,主子你沒想到吧。主子你快瞧瞧,婢子的手藝是不是同陳姨的一般好。” 打扮好了,子桑采像往常一樣,要跟著她出門。 昭昭攏了攏身上的斗篷,將手爐遞給她,“你留在房中,不必跟著我去?!?/br> 她皺了皺鼻子,憂愁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隨后她笑開了來,“我一會兒就能回來?!?/br> 子桑采不明所以,亦步亦趨跟上去,“主子?!?/br> 昭昭拍了拍她的頭,叮囑她,“聽話?!?/br> 白女史打廊下走來,“郡主,王公公在宮外等著呢,不好誤了時辰?!?/br> 昭昭笑道:“好?!?/br> 昭昭隨著白女史走了,留下子桑采還沒有摸著頭腦,怎么好端端的,主子就不要她伺候了? 她心突然就跳的很快,仿佛下一刻就要從胸腔之中跳出來一般。 今日不過是皇上要為主子賜下生辰禮,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她怎么覺著這么不安呢。 那封賞的圣旨念過一回,昭昭規(guī)矩的謝了恩,卻跪在軟墊上沒起來。 宣帝好奇,“你怎么不起身?” 昭昭心一緊,來了,她等了好久,終于等到了這一刻。 她抿了抿唇,露出個坦然的笑來,“今日既是昭昭的生辰,昭昭想求舅父能賞個恩典?!?/br> 宣帝笑道:“你且說說,你若是要那天上月,朕可賞不了?!?/br> 昭昭笑道:“若是日后昭昭相中了長安哪位郎君,昭昭想請您賜婚,讓他隨昭昭回涼州去做阿羅家的上門女婿?!?/br> 她說完這話,周圍仿佛都安靜了下來。 青玉石地磚很亮,又很透,她低垂著眼眸,都能從地面上看見自己的影子。 她看不見她的舅父,那位龍椅上端坐的人間君主,此刻到底是什么樣的表情。 宣帝并未出聲,她便神色自若的接著往下說。 “阿娘生了昭昭后,便虧了身子,再不能得子嗣,阿娘同阿爹感情甚篤,所以阿爹也不愿納妾。昭昭這一輩中,上無兄姐,下無弟妹?!?/br> “阿爹年輕時尚能策馬征戰(zhàn),為大余保衛(wèi)邊疆,可是舊疾纏身,天氣轉(zhuǎn)涼,身上舊疾復(fù)發(fā),連長弓都抬不起來??墒俏魅忠恢钡饺缃穸紝鲋莼⒁曧耥瘢磕耆攵瑫r節(jié),阿爹還要領(lǐng)兵巡視邊境。這兩年,西戎蠢蠢欲動,三五不時sao擾邊境百姓?!?/br> “從前想,若昭昭是男兒,就能到了歲數(shù),便接替阿爹身上的重?fù)?dān),守護(hù)著邊境。可惜昭昭是女兒身,扛不動甲胄,揮不動長\槍?!?/br> 昭昭匐下身去,額頭抵在手背上,殿中生著地龍,她的手背卻是冰涼的。 她擲地有聲的說出了最后一句,”可昭昭,也想像阿爹那般,永遠(yuǎn)為大余,為舅父長守邊境,讓西戎永不敢犯我大余國土!” 她沒有起身。 宣帝也沒有讓她起身。 不知何時,宣帝起了身,走到她面前。 從前宣帝見她,眼中帶著的不過是對小輩的疼愛之意,還有從不掩蓋的輕視,那是長輩同晚輩間天然存在的對立。因為她還年幼,甚至只能依附家族而活下去。 此刻,宣帝看著她,眼中終于少了一分輕視。 殿中的宮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悄然退至殿外,只有王樓一個人站在門口,垂頭候著。 宣帝開了口,語氣平靜的聽不出喜怒,“你從來長安開始,便是做的這個打算?!?/br> “是阿羅怙教你的說辭?” 這一句話輕飄飄的從她的頭頂傳進(jìn)她的耳朵里,仿佛是有千斤重壓在身上,昭昭沒有猶豫,“不是。” “這些話,是臣女自己的想法。” “阿羅家的人,身家性命皆系于您一言,這是臣女一早就知道的。” 她到底才十六歲,就算心智堅定,可尚且還有一分稚嫩。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還是抖了一抖,卻很快被她給壓了下去。 “臣女,從小被父親教導(dǎo),臣女先是大余的子民,是皇上的子民,再是阿爹和阿娘的孩子。” 殿中安靜了許久,宣帝沒有回答她。 * 子桑采眼皮子直跳,她很想去長樂宮。 可是人還沒有走出長壽宮的大門,便見青眉跑著回來。 宮規(guī)森嚴(yán),宮人莫說是跑,連走路都有規(guī)矩。 子桑采忙跟上去問,“青眉jiejie,我家郡主呢?” 青眉沒理她,跑到了太后跟前,喘著粗氣,“婢子有話,要稟報太后娘娘。” 聽完了青眉的話,太后面色沉靜,仿佛情緒不曾有所波動。 過了片刻,太后抬眼看向縮在一旁,慘白著一張臉的子桑采,喚道:“丫頭,你過來?!?/br> 子桑采手腳都在發(fā)抖,她家主子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人,有時連王爺和公主都管不住??伤龥]想到,她家主子這回拿這么大的主意之前,竟然半分都沒有告訴她。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主子不讓她跟著。 子桑采走近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求您……” 她的話才開了個頭,太后便直接打斷。 太后今年六十有一,她是這皇宮里最長命的人。 她的心或許早就被銅墻鐵壁所包裹,所以她說出來的話,也絲毫不帶溫度。 “你求哀家什么,你求哀家去救她?” “她是皇上的外甥女,是哀家的外孫女,難不成皇上會讓她死嗎?” “你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就管住嘴,什么都別說?!?/br> 子桑采抬起手抹著眼淚,她也不敢哭出聲。 今日明明是主子的生辰,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太后看著眼前的小婢女如此驚慌失措,徐徐嘆了口氣,這小婢女怕是根本不知今日會有這么一出。 太后知道她那外孫女主意大,沒有想到會大成這樣。 恍惚間,她想起了她的女兒,被她遠(yuǎn)嫁涼州,一別已經(jīng)快有二十年的女兒。 當(dāng)年,為了皇位,為了權(quán)力。 她的兒子親手給她的女兒,下了一道致命的藥。 那碗藥,她的女兒全然沒有半點懷疑的喝了下去。 她知道,卻什么都沒說,只是冷眼旁觀。 今日其實是個極好的日子,太后看著子桑采抹著眼淚,便皺了眉頭,“哭什么?!?/br> “今日是你主子的生辰,你哭一場,豈不是給她找晦氣?!?/br> 子桑采被訓(xùn)斥了一回,不敢再抹眼淚。 * 昭昭不知自己跪了多少時辰。 宣帝早已不知蹤影,殿中只剩下她,還有王樓。 不知何時,王樓拿起了火折子,依著順序,挨個兒將殿中的宮燈給點上了。 殿中燈火通明,昭昭才發(fā)覺原來已經(jīng)到了晚上。 她苦中作樂的想,今日生辰跪了一場,這一年恐怕就再不用跪了,也算是好事一件。 昭昭甚至已經(jīng)足夠冷靜,冷靜到開始復(fù)盤方才可有漏說的地方。她說的話,句句是真話,當(dāng)然有些真話沒說出口,便算不得作假。 她殊不知,她太過冷靜的畫面,在一旁的王樓眼里顯得十分詭異。哪家姑娘能夠被養(yǎng)成這般性子,太過聰明,有時候可不見得是好事。但王樓竟然心生了幾分佩服,這個年紀(jì)的姑娘家,倒比宮中那幾位整日里為了東宮之位勾心斗角的皇子,更有膽量。 王樓不禁想,主子這回召阿羅郡主入宮,或許比主子之前設(shè)想更有意義。 再跪下去,就該是宮中下鎖的時辰了,有人輕叩了房門,“郡主請移步?!?/br> 她起了身,膝蓋發(fā)軟,便忍不住晃了晃,卻很快正了身形,不急不忙的隨著宮人朝外走去。去往何方,她也沒有問。 第10章 長安如夢 長安是一場天上人間的美夢(…… 高義公主在昭昭年幼時,時常給昭昭講故事。 講過一個公主的故事,她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這世上,所有她想要得到的東西,華服寶珠、奇珍異寶,甚至宣帝還是太子之時,為她親手抓來一只老虎崽子做寵物。 她以為這是她作為大余公主,應(yīng)得的。 后來,她哥哥要登上皇位的時候,告訴她作為大余公主,享受著身份帶來的一切的同時,也要為大余做出些犧牲。 所以,她遠(yuǎn)嫁涼州,穩(wěn)固邊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