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父母拋棄，這并不是他的錯。

    昭昭先前猜到了些許，此刻聽岳長翎自己坦然說出，也略驚訝。

    岳長翎瞧見了她的驚訝，便笑了笑，他笑起來時，那張本是生的有些冷漠的臉，終于有了幾分生動。

    昭昭抿了抿唇，不提先前話題，只隨意問道：“岳大人是常來這里嗎？”

    “公務(wù)不忙時，臣偶爾會來幫忙?！?/br>
    冬日里的天氣，剛過午時不久，天色就霧沉沉的，看著就要下雪了。

    憋了快一整天沒說話的青眉，終于上前提醒，“郡主，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您忘了，明日咱們就要回宮了。”

    這句話提醒了昭昭，同樣也提醒了岳長翎，他低垂了眼眸，態(tài)度轉(zhuǎn)為恭敬道：“青眉姑娘說的沒錯，郡主不該在此地多留?！?/br>
    昭昭起了身，回道：“也好?！?/br>
    一行人走到慈姑庵外，小娃娃們亦步亦趨的跟著，目送著昭昭上了馬車，還使勁兒的昭昭揮手。

    昭昭撩開簾子，同他們道別，最后也看了一眼站在娃娃們中間的岳長翎，朝他點了點頭算作道別。

    娃娃們團(tuán)團(tuán)將岳長翎圍住，歲數(shù)大的小丫頭也機(jī)靈同他很是親近，見岳長翎久久未動，便開口問了，“岳大哥，你喜歡郡主嗎？”

    岳長翎收回了目光，到底沒回答。

    過了半晌，他方道：“都不許告訴旁人，郡主今日來過，記住了嗎？”

    娃娃們極聽他的話，紛紛點頭。

    *

    太后的千秋宴，就在冬至后一日，冬至又是個極重要的節(jié)氣，太后不會讓外孫女留在庵堂里過，自是吩咐了人來接昭昭回宮去。

    昭昭啟程前，留下一盒銀錢給庵主，“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只想讓那些娃娃冬日里好過些，您可別推辭?！?/br>
    庵主念了聲佛號，也沒推辭，“多謝郡主?！?/br>
    昭昭這才登上了回宮的馬車。

    *

    快有一個月不曾見著昭昭，太后心里的氣終于消了，見昭昭呈上她這月來所抄的經(jīng)文，還算用心，便點了點頭。

    她又問起了當(dāng)初讓昭昭去普渡庵思過的問題。

    “你如今可知自己錯在哪兒了嗎？”

    昭昭抿了抿唇，她也日日都在思考這個問題，太后說她做錯了一件事，可她自覺自己并沒有錯的地方。

    她答道：“昭昭以為，昭昭無錯?！?/br>
    子桑采都被她這回答嚇了一跳，生怕太后會生氣。

    太后只是深深的看著她，“你當(dāng)真不覺得自己有錯？”

    昭昭迎著她的目光，“是?！?/br>
    白女史帶著宮人們悄無聲息地退到殿外，只留下這對祖孫說話。

    昭昭也不想再同太后繞圈子，直言道：“昭昭明白，外祖母是想讓昭昭聽從舅父的安排，若他讓昭昭嫁給誰，昭昭便嫁給誰。”

    “這樣，涼州也會暫時太平無事。”

    太后冷了臉，“你既明白，為何不愿？”

    昭昭不懼她的目光，擲地有聲道：“因為這樣，日后涼州若出事，昭昭就再也沒有能力護(hù)住涼州百姓，護(hù)住爹娘?！睕鲋輹俅纬蔀樗烁富蛘呤切碌鄣难壑嗅?，而她就成了后宅中的某個只能依附夫君而活的婦人，甚至她還會成為一枚捅向涼州的軟刀子，到時候涼州依舊會生靈涂炭，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

    “如果再讓我從這兩條路中選，我依舊會選擇這一條‘死’路。”

    太后久久沒能說話，殿中只有那一爐炭火，時不時的發(fā)出木炭炸開的輕響。

    “罷了，路是你自己選的?！?/br>
    終于等到了這句算是松口的話，昭昭放下了心，“讓您擔(dān)憂，是昭昭的過錯?！?/br>
    太后似笑非笑：“那你可有想過，能叫你瞧上眼的男子，他會愿意跟你回涼州做上門女婿？”

    “你的親事該如何是好？”

    “你成不了親，不就成了笑話？”

    昭昭抿了抿唇，她知道老人家慣愛看晚輩低頭撒嬌，她上前一步，放軟了態(tài)度，“昭昭年紀(jì)小，自是還要請外祖母拿主意?！?/br>
    這話說的有些沒臉沒皮，太后也不想揭穿她這點兒小把戲，只擺了擺手，讓她回房休息。

    第14章 清風(fēng)明月   你愿不愿意跟我回涼州?！?/br>
    昭昭站定了腳步，面色不改看向前方來人，“三表兄?！?/br>
    三皇子一臉意外之色，隨后笑意淺淺道：“我剛好要去給皇祖母請安，不想這么巧碰見表妹?！?/br>
    他又道：“有些日子沒見，表妹看上去清減了不少，我這里前些日子剛得了些燕窩，晚些時候讓人給你送來?！?/br>
    昭昭頷首道：“多謝三表兄?！?/br>
    等三皇子踏入了長壽宮的殿門，昭昭繼續(xù)往梅林的方向去，她想折些梅枝插瓶。

    又走了一段路，又遇見一行人。

    是四皇子。

    昭昭停下，同他寒暄了一回，四皇子性子與三皇子大不相同，他生的同貴妃眉眼相似，眼角眉梢都帶著倨傲矜持。

    他有心想要同昭昭交好，卻也不會放下身段，只對昭昭點了點頭，“過些日子，長安燈會，表妹可以同我一起去瞧瞧。”

    昭昭心中無奈，卻也是笑著道了一聲，“若是得空，我必定去。”

    在普渡庵抄了大半個月經(jīng)書，昭昭竟覺著自己有些不適應(yīng)這隔三岔五就要與這兩打交道的日子。

    不過，再過幾日，等到她舅父下詔，她這兩位表兄，可能也就再不會出現(xiàn)在她眼前，甚至還會與她交惡。

    太后的千秋宴，自然是辦的很熱鬧。

    趁著眾人陪著太后聽?wèi)虻目諜n，昭昭尋了更衣的借口離了春明殿。

    春明殿外，景致不錯，亭臺樓閣，曲水流觴，摘星閣離得也不遠(yuǎn)，今夜天氣極好，夜空上繁星點點。

    昭昭一時來了興致，“走，咱們?nèi)フ情w看星星?！?/br>
    春明殿里待了大半日，就連青眉這會兒也沒有開口勸阻。

    主仆幾人沿著小道朝摘星閣去了。

    今夜，大多數(shù)人都在春明殿中陪著太后聽?wèi)?，沿路走過，就連遇見的宮人都很好。

    眼見就要到摘星閣了，隔著一道拱門，卻聽見拱門另一邊有人說話的聲音。

    “你明知道我喜歡你這么多年，你為什么就是不肯答應(yīng)娶我?！?/br>
    這是一道年輕女子的聲音，聲音中充滿了怨懟與不甘心。

    昭昭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青眉上前一步，附在她耳邊道：“郡主，咱們回去吧，這好像是三公主的聲音?！?/br>
    昭昭點了點頭，她也聽出來了。

    若想要去摘星閣，勢必要驚動前方的人。

    雖有些遺憾，但她也不想做那棒打鴛鴦的不合時宜之輩。

    她轉(zhuǎn)了身，放緩了腳步，正待要離開，終于又聽見另一道聲音。

    “公金枝玉葉，天之嬌女，何必因臣而浪費(fèi)心神?！?/br>
    “可我就喜歡你！”

    昭昭不由自主地放緩了腳步，雖她不喜歡摻和別人的事情，可這送上門來的墻角，也還是可以聽一聽的，特別是這墻角的對象，她都認(rèn)識。

    她走到隱蔽處，無視了青眉不贊同的目光，佯裝是看風(fēng)景，實則在偷聽。

    拱門后頭的倆人還在說話。

    “公主應(yīng)當(dāng)知曉，臣已沒幾年可活?！?/br>
    “臣是短命之人，不值得讓公主浪費(fèi)韶華年歲?！?/br>
    “這世上除了臣，還有許多優(yōu)秀兒郎，公主定能覓得良人，有一段美滿姻緣?！?/br>
    “臣惟愿公主此生長命百歲，福滿康健?！?/br>
    那人說這話的時候，太過風(fēng)輕云淡，好像話中那個沒幾年就要死的人不是他自己，他只是在敘述一件平常事。

    昭昭原是玩笑心思聽著，此刻嘴角的笑意也不免淡去。

    那人已經(jīng)將話說的完滿，可顯然三公主此刻并不想聽，她步步緊逼，“我會求父皇，再為你尋天下良醫(yī)，你的病總能治好的，阿晏?！?/br>
    那人儼然開始無奈，“公主，您何至于斯，臣不值得?！?/br>
    “阿晏，你為何不答應(yīng)……”三公主的聲音已經(jīng)帶著哭腔。

    一陣風(fēng)刮過，子桑采不自覺的攏了衣袖，小聲道：“主子，外頭風(fēng)涼，咱們回去吧?！?/br>
    伴著風(fēng)刮過，還傳來一陣輕咳聲。

    昭昭嘆了口氣，邁出了腳步。

    而后，她朝身后喚了一聲，“你們快些跟上呀?！闭f話間，她跨過了拱門。

    眾人紛紛看向她，她茫然了片刻，方朝已經(jīng)止住了眼淚的三公主行禮道：“三表姐?！?/br>
    “你來干什么？”三公主神色不耐的盯著她，饒是誰此刻來此，也定是個討嫌之輩。

    她笑了笑，“今夜天朗氣清，我想去摘星閣躲懶賞片刻夜景，三表姐可千萬別告訴外祖母。”

    顧淮沉默的站在一旁，他許是剛剛那陣咳嗽，眼角微微泛紅，一雙眼在這夜里也極奪人眼目。

    昭昭不在意的輕瞥了他一眼，隨意道：“我這就走，不打擾三表姐了。”

    三公主身后宮女上前一步，附在三公主耳邊不知說了些什么，三公主只冷著一張臉道：“表妹去就是了，我有些乏了，先回宮了?！钡降滋熘畫膳?，半分不會掩蓋憤怒情緒，三公主冷哼了一聲，拂袖而去。

    昭昭側(cè)身讓過，見三公主遠(yuǎn)去，她方才又向摘星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