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點(diǎn)了頭，“那就好?！?/br>
    她眉眼間都帶著輕松的笑意。

    終于，要回家了。

    偏院里，枝頭石榴早就是掛了滿樹，各個(gè)都是黃澄澄的，果實(shí)豐碩壓的樹枝只往下墜，因著無人采摘，也落了滿地。

    昭昭剛踏進(jìn)院門，便見石榴樹下，顧淮白衣而立，正看著那枝頭的石榴果微微出神。

    昭昭收了腳步，就站在院門處，悠哉的盯著他看。

    她想起了第一回 見顧淮時(shí)的場景。

    那是一場雨中，她遙遙地站在屋檐下，瞧見了朦朧雨中的那道青色人影。

    如今，心境全然不同。

    那一回，顧淮沒發(fā)現(xiàn)她在偷看。

    這一回，顧淮察覺到她站在那兒，便緩緩朝她走來。

    子桑采難得有眼色一回，拉著飛廉搬了椅子放到院子里頭，就趕緊離開，留下這二人坐在石榴樹旁，賞著日落黃昏，石榴枝頭。

    昭昭撿了個(gè)石榴，分做了兩半，遞過一半給顧淮。

    顧淮捧著半邊石榴，這株石榴樹無人看管，卻也長得果實(shí)飽滿，顆顆石榴子都紅潤清透，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氣。

    這股味道很好聞，像是人間的味道。

    昭昭已經(jīng)自顧自的在說起了明日離開長安的事情，“飛廉說你搬了幾個(gè)箱籠到草舍，如今都已經(jīng)裝車了，你且再想想，可還有什么遺漏之物沒收拾，趁著今日還有時(shí)間，讓人取來裝車才是?！?/br>
    她停頓了片刻，嘗了一小顆石榴子，味道清甜，忍不住瞇了瞇眼，打算待會(huì)兒就摘上一籮筐，可以帶回涼州去，讓她阿爹阿娘都嘗嘗。

    顧淮終于開了口，“那幾個(gè)箱籠足夠了?！?/br>
    昏睡了兩個(gè)月，終于從昏昏沉沉之中，逐漸恢復(fù)清醒。

    他笑了笑，有些悵然。

    遠(yuǎn)方云霞逐漸淡去，天空開始漸漸泛灰。

    他輕聲道：“十一年了，我早就不知道我到底是顧淮還是顧河?！?/br>
    做了十一年的顧淮，如今一朝重新做回顧河。

    他心中竟是茫然一片。

    九歲以前的顧河和顧淮，性格分明，全然不同。

    九歲以后，他只會(huì)做顧淮，顧淮該如何長大，成為怎樣的人，清晰明了。

    顧河該如何長大，成為怎樣的人，他想象不出半分。

    如今，他該做回顧河，卻不知該如何做。

    實(shí)在讓人不解。

    人生道路，迷途難行。

    多少人困頓于某一個(gè)時(shí)間點(diǎn)，不能繼續(xù)前行。

    他困在九歲那年雙生弟弟死在他面前那一刻，好多年了。

    昭昭歪頭看他，“這重要嗎？”

    顧淮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明亮，像是燃燒著永遠(yuǎn)不滅的一簇火，照出了一條前行的路。

    昭昭繼續(xù)道：“你才二十歲，有大把的時(shí)間去做你想做的事?！?/br>
    人生百年，前二十年過完了，還有后頭的八十年呢。

    片刻之后，顧淮一笑，眉眼舒緩，“郡主說的有道理。”

    昭昭又問：“顧家的事，飛廉都告訴你了嗎？”

    顧淮點(diǎn)了頭，“嗯，后來的事，他都同我說了?！?/br>
    他今日醒來以后，飛廉便將兩個(gè)月前的事情，都事無巨細(xì)的同他說了一遍。

    說起那場大火，燒毀了顧家，顧侯和顧二老爺雖然被救下，卻都不成人樣了，只怕是撐不過這個(gè)冬天就會(huì)死去。

    十一年前的血海深仇，終是得報(bào)。

    兩個(gè)人安安靜靜的坐在院子里頭看著天邊沒了云霞，這才散去。

    第二日清晨，到了辰時(shí)，按照長安習(xí)俗，眾人皆吃過一碗面，放過了一掛鞭炮，終于啟程。隊(duì)伍比來時(shí)還要長，行在朱雀大街上，無人不側(cè)目。

    乘著馬車，出了長安城。

    子桑采突然苦惱道：“主子，咱們就這么回去了，可怎么同王爺和公主交待？”

    昭昭正苦惱于她的黑子該落在何處，聽見這話，心不在焉的應(yīng)著，“長安之事，都已經(jīng)寫了書信先行一步送回了涼州，還有什么需要特意交待的？”

    子桑采擔(dān)憂道：“主子，咱們來長安不是還要找人嗎？主子不是還沒找到嗎？”這都離開長安了，主子也沒能找著那人，日后想來也不會(huì)再來長安，豈不是抱憾終生。

    昭昭終于落了子，聽見這話，她也只催促著同她對(duì)局的顧淮，“該你了，你可不能想太久?！泵髅魉约合肓丝煲混南愕臅r(shí)間方才落下一子。

    聽見這話，顧淮笑了笑，抬手在黑子旁落下一枚白子，而后盯著昭昭好奇問道：“郡主要找的人，是什么人？”

    青眉適時(shí)的咳嗽了一聲，拉了拉子桑采的袖子，“阿采，咱們?nèi)ズ箢^馬車上取些茶點(diǎn)來在，走吧。”

    子桑采沒摸著頭腦，矮桌上不是還擺著兩碟子糕點(diǎn)沒吃嗎？怎么又要去取。

    她正待要問問，青眉卻了解她待會(huì)兒會(huì)越說越多，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撩開車簾，將她帶走。

    只留下馬車內(nèi)，正在對(duì)弈的二人。

    昭昭看著棋盤苦惱的不行，她下一步該在何處落子，想的頭疼。卻感受到一道灼灼目光正盯著她。

    她只好暫時(shí)停止思考，從頭講起這事。

    “我十一二歲開始，頻頻入夢?！?/br>
    “夢里都是同樣一副場景，不知何年何月，我來到了長安，長安城起了戰(zhàn)事。”

    “到處都是叛軍?！?/br>
    她抿了抿唇，略有些害羞，“我知道，夢境之說很是荒誕，但是你不許笑話我?！?/br>
    顧淮聽得很專注，半點(diǎn)兒要笑她的意思都沒有。

    她才繼續(xù)說道：“有個(gè)男人一直保護(hù)著我，帶著我逃出了戰(zhàn)場……”

    “只不過，我雖得救了，可他卻因我而死?！?/br>
    “只可惜，這場夢，我做了好多年，一直沒能瞧清楚他的臉長什么樣子?！?/br>
    “如若不然，我也不能在長安待了一整年，都沒能找到他?！?/br>
    她眼尖兒，終于瞧見了能讓她的黑子起死回生的位置，放心落下一子。

    如今提起這場夢，她已經(jīng)沒有從前的執(zhí)著，甚至都沒有眼前這盤棋更有吸引力。

    她落下一子，高興的去看顧淮，見顧淮微微皺起的眉頭，忍不住就生了促狹的心思，裝作煩心道：“我來長安前，同我爹娘說好，我一定會(huì)帶著他回涼州去?！?/br>
    “如今可怎么好，我沒能找到他?！?/br>
    “阿爹和阿娘肯定嚴(yán)厲訓(xùn)斥我一回，然后罰我禁足不能出門，我還想去草原上騎馬呢?！?/br>
    顧淮落下一子，棋盤之上攻勢逆轉(zhuǎn)，白子落了下乘，他笑道：“若是郡主不嫌棄，顧某可為郡主在王爺和公主面前，遮掩一二。”

    “必不讓郡主為此事煩惱。”

    昭昭哦了一聲，道：“那就多謝顧世子?！?/br>
    她落下最后一子，眉眼都帶著得意的笑，指了棋盤讓顧淮看，“我贏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