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jié)
“江憫,這不關你的事。”她靜靜道,目光牢牢鎖定面前那個曾經讓自己魂牽夢縈的男人,一字一頓,“這是我們的‘家事’,當然由我們兩個來解決。” 話音甫落,沒有一絲喘息,她幾步上前,逼到他面前,仰臉瞪他。 方才那句話,讓他怔住了,或是將他推入了年份久遠的回憶。他回視她的目光散漫,空曠無神,唇瓣哆嗦,久久說不出話。 他深深的凝視她,呼吸不穩(wěn)。 而她,始終是面無表情的,只除了眼淚依舊噼里啪啦的落下,“你是指望我?guī)湍忝??幫你實現她最后的心愿?真讓人感動啊?!?/br> “安瑞。”抬眸望著他,她聽見自己殘酷的聲音不受控制的響起,“七年了,你還是念念不忘?那我今天,就再和你重復一遍,臻惜死了,七年前,就在這里,這棵樹下,被我推到雪地里,一口氣沒接上,活活氣死的。你再在這里故作深情也沒用,她聽不見,永遠聽不見了!” “你夠了!”抑制不住的喊出聲,他雙目赤紅。 錦年聽話的住了嘴。又笑了,那么美。 明明落著淚,卻沒有一絲哭腔,她的平靜,叫人害怕。 “好啊,我不說,但是即使我不說,你也否定不了這個事實?!彼滞夤郧?,伴隨著甜美的笑容,惡意的言辭,一字接一句的擠出,“而且,就算聽見又怎樣?小阿姨……臻惜她,是我和calvin叔叔兩個人的,從來都不曾屬于你,不喜歡你,不愛你,無論生死!” “不過,你倒提醒了我?!彼旖堑睦淅涞闹S意竟和曾經的他有幾分相似,“這座房子和你沒關系了,是小阿姨送給我的,是我的?,F在我改主意,不想走了,我要住在這里,我住在這里,想和誰在一起做什么事,那都是我的自由?,F在我不歡迎你,所以你走,請你給我走。now!” 是他教會了她溫暖,歡笑,也是他親身讓她領會心痛,殘酷。 他是最懂她的人,反之,亦然。 不知道什么時候,不知不覺間,彼此,他和她,成為了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因為太了解。所以,他們都很清楚如何讓對方傷的最深,最重。 曾經,臻惜是他刺向她最厲害的一把劍?,F在,風水流轉,換做她執(zhí)著劍柄,冷著心,殘酷的對他揮劍相向。 所以,這一次,換做她頭也不回的轉身。 安瑞看著她,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那樣決絕離開的背影,他好像被釘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動彈。 恍恍惚惚想起從前,那些回不去的從前。 他說,我不習慣這樣依賴一個人。 她笑,會習慣的。 西塘夜雪,她踮起腳尖,努力為他撐起一把傘,濕了自己半個身子。那時候,握著他的那只手,望著他的那雙眼,充斥著,洋溢著的皆是陽光般的溫暖。 依稀還能看見,她仰起笑顏,撲進他懷里撒嬌,連連的喚,瑞瑞瑞瑞,故事里寫的,這種時候我們應該…… 有什么東西從心里流失,所有的回憶都跟著褪色。 不是這樣的,不該這樣的。 安瑞低下頭,攤開掌心。 落日余暉脈脈,映襯著正中那顆心型的粉鉆指環(huán)分外璀璨。 他好像,又把一切都弄砸了。 …… 錦年踏進門,呼吸急促,扶著門框,難以站穩(wěn),江憫連忙扶住她。 她回頭看他,目光又移向窗外,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她忽感眼前一黑,意識模糊,直直的朝前摔落。 “錦年!” ☆、第87章 chapter83善惡到頭 她的世界頓陷一片黢黑,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清,只隱隱約約知道,有誰在很遠的地方一遍遍喚著她的名字,緊張急迫的語氣,勾出心底深處某些回憶。 那些光怪陸離的畫面,如瀑,如洪泄鋪天蓋地,隨之而來的是胸口幾近窒息的劇痛,生生地逼出眼底的淚。 “別哭,別哭啊,以后,我會照顧你的?!?/br> 是誰?在生命中最初的時光里,毫不吝惜的贈予她所有的關懷和疼愛。雙親離世時,疼惜的抱著自己,整夜整夜的拍著她,哄著她睡去。 “阿姨永遠不會同錦年生氣?!?/br> “我……想再看看你。我的小錦年,長大了啊。真好?!?/br> “乖乖的,以后,錦年要多聽你calvin叔叔的話,也要和……安瑞好好的?!?/br> 記憶里溫柔的女聲,一遍遍叮嚀囑咐,當時她滿不在乎,甚至滿懷惡意的盯著她,猜忌著她,將她推得老遠,而現在,她多想再聽她說一次。 哪怕一個字也好。 現在想來,那其實是她的遺言吧。是她最后還是放心不下,想要對她說的話。 而她,是怎樣回敬她的呢? “就因為你身體好了,又能折騰了!所以你又不甘心不滿足了是么!” 她掐著她的脖子,推搡,搖晃著她, “你做什么要回來,做什么要回來!你說話啊,告訴我!” 臻惜…… 她將她化作一柄利劍,刺向他時,殊不知……那份疼痛也是深入她的骨髓。 當她沖著他喊出那個名字的時候,全身血液都跟著失溫。她只會比他更痛。 這樣多年,這樣多年了,念念不忘,割舍不下的,又豈是他一人? 其實安瑞是幸運的,在深愛的女人最后一段生命里,以最好,最溫柔的姿態(tài)的陪伴著她,同時,也被她需要著,所有心結,一一解開,所有想說的話,終歸道盡。他……其實并沒有什么遺憾。 而她呢?她溫錦年呢? “其實我是個壞孩子,我一直嫉妒她,她那么美,那么有才華,他們都愛她,calvin叔叔愛她……安瑞也愛她……跟她比起來,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可是她怎么可以就這樣丟下我……不要我了,連一個解釋,一個道歉的機會都不給我?!?/br> 在說完那些惡毒的話,做完那些惡毒的事。連一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她就那樣去了……殘忍的,再不給她贖罪,被原諒的機會。 從昏厥中醒來,已經子夜時分了,她不顧江憫的阻攔,翻騰出酒窖里能找的出的所有酒,一瓶一瓶的灌,一邊撕心裂肺的哭泣, “他們都說不是我的錯,她不會怪我的,可是他們怎么知道,我最后和她說了什么話……”她仰頭,飲盡杯中深紅,酒液和淚水浸濕了胸襟,“我罵她,打她……安瑞看見了,他明明提醒過我,叫我松手,可是我不聽,我明明可以放手但我沒有,沒有!我把她往地上推,往樹上推,我用那么大的力氣……安瑞把我拉開,她當天晚上,當天晚上就斷了氣,就走了?!?/br> 從今往后,就像她對他說的,她再聽不見了。無論活著的人如何深情,她也不會知曉。無論她再在她的墳前長跪幾生幾世,她都聽不見了。 她甚至……連懺悔的資格都不配擁有。 黯然銷.魂者,碧落黃泉,永不……相見。 江憫沉默地聽著,沒有說話,只是摟著她,任憑她扣著他的手腕,死死的,勒出一道又一道深刻的紅痕。一邊悄悄的將她瓶中的酒液倒掉,換成果汁。 “好后悔,好難過,可我真的好不甘心啊……”錦年喃喃的,已經語無倫次,又喝了滿滿一杯的果汁,忽然轉臉,看著江憫,然后猛地起身,跑回房間,江憫連忙跟上,隨之進門,只看見她翻箱倒柜,從最底層翻出一個手串。 正是促成他們因緣際會的,那只碧色的青木手串。 她拿著它,在江憫面前晃蕩,又笑又哭,“看見嗎,看見沒……這個珠子本來也是安瑞要送給她的,是我搶了過來,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看見他連天帶夜的刻這個珠子,這是他mama留給他唯一的東西……我想要,但他不給,說是要給她,給我別的,后來……” “后來她生日那天,大家都聚在一起,他推我蕩秋千,我摔了下來,其實是故意的,我想他哄我,可以把這個給我,他還是不給……然后她說,小孩子想要,你就給她吧……你看,無論我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她一句話,到今天,我也是一樣,一樣……” 江憫緊緊抱著她,居然能感受到同樣的痛楚,很沉,很鈍…… “這么多年,我這么努力,這么認真的想要追上他的腳步,我想對他好,想讓他開心,想讓他回頭,偶爾,偶爾能看我一眼……可是這些,都比不上她的一句話?!?/br> 因為她的一句話,他可以輕易拋妻棄女,離散家庭,娶她。 她自知自己不夠分量,不夠和臻惜相提并論,可是他的家庭呢?他的妻子,女兒,原來這些,所有,都比不上……是了,在他的生命里,或許從來都沒有人能夠臻惜放在對等的天平。 “管教我,照顧我,娶我……哈哈,都是因為她,都是她?!?/br> 錦年哭得累了,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嘴里卻還在喃喃碎語。江憫的目光落在那張淚濕的蒼白小臉上,眉頭緊了緊,不自覺的握緊雙拳。 **** “, itmayberainin′,butthere′sarainbowaboveyou, bodyloveyou,beforeit′……” 歌聲入耳時,安瑞的腳步明顯地一滯。 回首望去,有個年輕的女孩子抱著風琴在輕輕吟唱,聲線微沙,曲聲悠揚。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個女人,在生命的盡頭,他的懷里,也是這樣輕輕的唱,眉目憂愁,希冀盈盈。 “為何不打開你的那扇窗,看看外頭的世界?” “安瑞……如果錦年她想要嫁給你,希望你……不要拒絕?!?/br> 是啊,她確實說過這樣的話。 閉上眼睛,想要回想當日種種,可是出現的,卻是另外一張臉,倔強的,不服輸的表情,眼角帶淚,腮幫鼓鼓,瞪著他, “我本來就是脾氣古怪的小孩子!你一直都知道。我就是喜歡你,就是喜歡?!?/br> “我就是任性,安瑞,我要你把剛剛的話收回去,你收回去!” 她還說, “但我不愿意?!?/br> 安瑞用力搖頭,想要把這個讓人惱恨的小人兒扔出去,卻發(fā)現怎樣都辦不到。 再仔細回想,他有點悲哀有點好笑的發(fā)現,他居然快要想不起,想不起那個人的臉。七年時光匆匆,事實上……和那個女人,距離他們決裂,已經十七年了。 沒有誰是不能代替的,日子久了,真的就會慢慢忘記。 曾經海誓山盟,一生一世,最終成為了一紙荒唐言。 誰都不一樣了,誰也沒有信守諾言。 正如梁珹,他放棄了錦年的母親,選擇迎接臻惜,迎接自己下半生的幸福。 正如臻惜,她選擇忘記曾經那樣愛過他,甚至忘記他這個人。 正如錦年,她也有了別的選擇。 正如他自己……也已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