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春芳嘆氣:“這是阿南特意管宋mama借的風箏,你也知道宋mama這人矯情,要是被我們給弄壞了,指不定怎么說我們呢。” 冷念開口:“沒事,樹不算高,我?guī)湍銈內∠聛??!?/br> 冷念爬樹很在行,比這更高的樹都爬過,在春芳幾人緊張兮兮的注視下,她攀著樹枝順順利利地躍上樹,然后爬到旁逸斜出的那根粗樹枝上,將纏在枝椏間的風箏解開。 “丟下來吧!”看出她拿著風箏不好行動,春芳就在下面一喊,準備舉手接住。 結果老天就像與她們成心作對似的,突然刮起一陣狂風,冷念一個沒拿穩(wěn),那風箏就從她手中脫飛,隨風卷到院墻另一面去了。 “哎呀,快追快追!”春芳急得原地躲跺腳,領著人跑去追風箏了。 冷念便沿著樹枝慢慢下來,不料那樹枝中部傳來“咔嚓”一聲,突然折斷,雖說高度離地面也就一丈多,但摔下去全身怎么也得腫痛幾天,況且事情突如其來,害得冷念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偏偏巧的是,她所在下方離石拱小門很近,她掉落瞬間,正巧有人從石拱門走了過來,冷念眼睜睜看著自己即將撞上對方,而那男子顯然也沒料到憑空會掉下個人來,吃了一驚,電光石火間,冷念見他伸開了手臂,而她害怕的閉上眼睛,就落入那人懷里,被他緊緊抱著,由于沖撞太大,他一連倒退數步,可還是被她壓著倒在了地上。 冷念緩緩睜開眼睛,觸及到他的目光,那是一雙細致漂亮的鳳眸,眼角狹長,輕微上挑,仿佛看誰都帶著點挑剔的味道,眸心盡處冷靜幽沉,深深看入,恍若探進一片無垠的蒼穹中。 冷念慌了神,立馬從他身上挪開:“你沒事吧?” 背后小廝驚呼一聲,上前攙扶他起身,手忙腳亂地替他撣了撣略微褶皺的衣擺及塵土。 而他樣子不慌不亂,宛然永遠處于高處的俯瞰者。 冷念這回總算看清楚他的長相,龍眉鳳目,隆鼻薄唇,面如瓊玉,膚光勝雪,身穿一襲錦緞茶白長袍,足蹬繡飛鳳紋白靴,端的豐神毓秀,風采絕倫,好似飛花玉濺而出的世仙公子。 本以為他會生氣,不過他卻微微一笑:“沒事。” 如今回想,原來那個時候的裴喻寒,還是挺愛笑的。 ☆、第51章 [連載] 一幕幕畫面,好似如影相隨的噩夢,反復在腦中糾纏縈繞,葉香偶看到她小時候在撲蝴蝶、爬樹干、捉茶樹蟲,跟在父親背后一顛一蹦,還有許許多多與紀攸寧在一起的畫面,她還遇見了裴喻寒,那是他們第一次相見,那時裴喻寒笑得風光霽月,一點都不令人害怕,可是后來還發(fā)生了什么,她卻無論如何都記不起來了。 葉香偶睜眼時,就感覺頭疼欲裂,忍不住伸手朝腦袋摸去,卻被翠枝止住,翠枝擔憂地問:“表姑娘,覺得好些了嗎?” 葉香偶怔怔看著她,瞳孔焦距開始一點一點凝聚,才憶起這里不是茶園,也不是紀府,而是堇和巷的宅院里,之前紀夫人來找她談話,說不要再纏著她兒子,然后對方越來越激動,就動手恨不得掐死她。 葉香偶問:“我昏迷多久了?” “已經一天了?!碧崞疬@事,翠枝就顯得義憤填膺,“表姑娘,那位紀夫人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粗魯不講理,你受傷之后,她居然一聲不吭就走了,半點歉意都沒有!” 葉香偶心亂如蠶絲繁繞,默然片刻,交待道:“這件事,你跟貴嫂他們知道就成了,不要再去通知裴府那邊?!?/br> 翠枝點點頭。 葉香偶凝著她那張圓乎乎的娃娃臉,一陣出神:“翠枝,你來裴府多久了?” 翠枝答道:“兩年多了?!?/br> 對,兩年多了……算起來,她住在裴府也有兩年多的光景:“你第一次看見我的時候,我在做什么?” 翠枝疑惑她無端端為何問起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交待:“奴婢記得,當時表姑娘正迷昏不醒地躺在床上,聽說是表姑娘的父親病逝,表姑娘傷心過度了好一陣,少主命奴婢以后就在表姑娘身邊伺候?!?/br> 如今想來,似乎那時她睜眼醒來,就有了一段新的記憶,之后自然而然地信以為真,以前葉香偶不覺得,可現在仔細想想,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葉香偶,出生溪州,可究竟住在溪州哪里?鄰居有誰?他們叫什么名字?她居然一個也答不出來,那些她自以為存在的過去,此刻竟全變成一片模模糊糊的虛影,那些畫面,就像被人一手捏造出,再糅合入她的腦袋里。 傷勢痊愈后,葉香偶讓老江駕車駛到四凈胡同,那臨蓮墨齋的掌柜已經認得她,可惜今日紀攸寧不在,掌柜馬上派人去遞消息了,葉香偶則留在后院那間房舍里等候,她兩眼空洞,只一味坐著發(fā)呆,猶如一截枯竭朽木,可以坐到生命終結。 不知過去多久,紀攸寧終于推開房門,束冠墨衫,儒雅若蘭,與當年陪著她在匯珍閣看星星的紀攸寧相比,身形更為清瘦欣長,不復明亮的眼眸里總仿佛被霧靄籠罩一般,彌漫著飄忽死氣。 “小偶。”他柔聲笑道,“找我什么事?” 葉香偶徐徐站起身,忽然有了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盡管還是曾經的兩個人,但彼此之間,卻已過去千年萬年。 她眼淚情不自禁地滑過腮頰,顫抖地開口喚了聲:“阿寧……” 兩個字,牽繞出兒時的溫馨與親昵,只有在她還是冷念時,才會這么叫他,紀攸寧一時僵在原地,滿臉震驚地望著她,許久,不太確定地問:“你……記起來了?” 葉香偶點點頭,淚水如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掉,有點語無倫次地說著:“阿寧,我……我想起以前的事了,我爹爹是冷崇,是紀老爺聘請的種茶師傅,我從小在紀家長大,還有你,咱們一起在茶園里玩,我還捉了毛毛蟲嚇唬你,你十八歲的時候第一次出遠門,咱們經常約在匯珍閣見面……還有許多許多關于我小時候的事……然后我……我就記得這些了……” 紀攸寧聽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當聽完最后一句,神情一下欣喜若狂,沖上前抱住她:“小念,你想起來了……你終于想起來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他在耳畔說了無數遍“太好了”,葉香偶被他抱得險些喘不過氣來,繼而問起最關心的問題:“阿寧……我爹呢?” 紀攸寧一愣,慢慢松開手臂,與她面對面,用拇指輕柔摩挲過她的眉角:“冷師傅已經病世了?!?/br> 葉香偶無言而痛苦地緊閉雙目,其實這個結果她已經料想到了,只是不愿相信而已,最最疼愛她的父親,真的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她復又睜眸,抓著他的衣襟問:“阿寧,你告訴我,我十五歲之后,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紀攸寧目光微爍,垂落睫絨:“冷師傅后來帶著你離開紀家,是裴喻寒,分開了咱們?!?/br> 葉香偶不解:“他對我做了什么?為什么我會在裴家?又變成現在這樣?” 紀攸寧搖頭:“我不知道,等我再去你住的地方找你,你就仿佛憑空消失一般,我去找裴喻寒,裴喻寒告訴我你已經死了,但是我不信……我知道一定是他把你藏起來,不讓我看見你……小念,這兩年我一直再找你……可當我再遇見你的時候,你卻什么都不記得了,不過我知道,你還是會回到我身邊來的……” 是裴喻寒…… 葉香偶倏然心痛如絞。 紀攸寧仿佛看不夠她似的,目光牢牢鎖視在她臉上:“小念,咱們別再分開了好不好?” 葉香偶垂下眼簾,肺腑間擠壓出一股窒疼:“你母親來找過我,她說不再讓我纏著你。” 提及紀夫人,紀攸寧神情很快冷晦下來,對她卻是柔聲細語:“你不用理會她,如今你記起曾經的事,再沒有誰能分開咱們了,小念,你跟我離開淮州吧,我會安排好一切。” 他歡喜得眼底閃爍著近狂的光緒,似乎只要此刻她點頭答應,他就能不顧一切地帶著她離開,葉香偶卻搖搖頭:“阿寧,我現在、我現在腦子很亂,我原本想盡快來找你,可我當時又不知該如何面對你……阿寧,你能不能給我一些時間,容我平靜之后,再考慮這件事?!?/br> 紀攸寧聞言,將她輕輕攬在懷里,微笑:“怪我不好,是我太逼你了……好,等你考慮完之后,再答復我。” 葉香偶頷首,緊接著想到:“對了,你的肩膀是不是受了傷?我聽紀夫人說,你、你為了與我的親事,用匕首……” 紀攸寧笑著打斷她:“沒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虛張聲勢而已,你別擔心。” 葉香偶心底難過:“阿寧,你千萬不要因為我而傷害自己?!?/br> 紀攸寧“嗯”了聲,目光往下移,忍不住要親吻她的唇,葉香偶一愕,下意識想躲開,可還是被紀攸寧強迫著覆住磨纏。 記起彼此曾經相愛的情景……葉香偶神智一陣恍惚,呆呆而立,任由他吻了好久才離開。 之后紀攸寧緊緊擁著她,不斷在她耳畔喁喁私語,講述著他的相思與癡戀,以及當年兩個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 回到堇和巷,翠枝見她精神怏怏,也不敢詢問她去了哪里,晚上伺候她梳洗完畢,才囁嚅著開口:“表姑娘……大管家那邊派人捎信兒來,說少主人病了?!?/br> 葉香偶指尖一抖,默不作聲。 翠枝只好繼續(xù)講:“聽說少主胃病又犯了,可是不吃藥,也不肯見大夫,有好幾次痛的差點暈過去,這兩日又有點發(fā)燒,大管家急得實在沒辦法,希望表姑娘能過去看看。” 其實,不管裴喻寒發(fā)生任何事,都已經與她無關了吧。 是他害得她與阿寧分離,把她禁錮裴府,說到底,她應該恨他才對,她明明清楚,在紀攸寧提出離開淮州時,她應該立即答應,然而那時喉嚨總仿佛被什么咔住,她的一顆心,始終徘徊不定。 她不想看見裴喻寒,可又比誰都明白,有些話,她應該找裴喻寒問個清楚。 翌日,她乘馬車來到裴府,大管家一瞧見她,臉上樂得幾乎要開出花來,簡直把她當成了救命稻草,一路將她引至書房,都不需家仆通傳,直接跟她道:“表姑娘快進去勸勸少主吧,再這樣下去,鐵打的身子骨只怕也給熬垮了,唉,表姑娘是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之后,少主就跟不要命了一樣,整宿整宿地處理事務,幾乎都不帶合眼的……表姑娘就勸他把藥服了,歇一歇吧……” 等大總管嘮嘮叨叨的說完,葉香偶才點點頭,走了進去。 裴喻寒當時正埋首看著賬本,大概是咳得厲害,左手那條絹帕幾乎不離手,每當他忍不住,就用帕子掩住嘴,聳著肩膀不住咳嗽,而旁邊擺著湯藥,他動也未動,若不是因著那張年輕雋美的臉容,還當他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了。 葉香偶腳步很輕,以致進來時他根本沒有察覺,葉香偶看到他最后一次咳了好久才停下來,隨即他想到什么,擱下帕子,拿起臨近手邊的那枚半月玉佩,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亦如描繪著愛人的唇弧,滿是溫柔與小心翼翼。 ☆、第52章 [連載] 由于他的模樣太過專注,葉香偶一時止步不前,只是靜靜而立,仿佛怕打擾到他一樣。 裴喻寒摩挲了好一陣兒,才把玉佩擱回原處,那一刻他的眼角終于瞥到她的衣袂,今日葉香偶穿著月白素錦流云裙,輕薄的料子,一點風吹就會使得裙裾搖曳而動,上面細密的亮絲挑線,宛如夜湖里的瀲滟星光,一下一下晃刺著他的眼睛。 裴喻寒身子有點僵硬,明明知道是她來了,也沒有立即掀起眼簾,好像怕那只是一瞬錯覺,不敢探得清楚。 “裴喻寒。”葉香偶自然發(fā)現他察覺到了自己,算算時間,他們已經有一個月未見了吧,可突然就覺得過去好久,足有一年那么久,“我聽大管家說你病了?!?/br> 不待他開口,葉香偶又快速講:“不過,我不是擔心你才來的,我是有話要問你。” 裴喻寒終于把頭抬起來,淡淡逸出兩個字:“你說?!?/br> 葉香偶用指尖刺下掌心,清醒的痛意,才能讓她鼓起勇氣:“其實……我不叫葉香偶,也根本不是你的遠房表妹,我真正的名字是冷念,對嗎?” 話畢,她被裴喻寒猛地一番注視,他的眼眸里滿是錯愕,就像數百根羽箭由胸膛貫穿而過,連帶他整個人都劇烈震了下。 他死死盯著她,表情有點奇怪,這種奇怪葉香偶也形容不好,只是看到他眸底似乎有著復雜難喻逼近絕望的痛苦,可又偏偏殘留著一點點希冀……好像,在等著她說…… 葉香偶突然有股透不過氣的感覺,深呼吸一下,開門見山地講:“我記起以前的事了,可是并不完全,我已經去找了阿寧,阿寧告訴我,是你最后分開了我們?!?/br> 這回她說完,裴喻寒先前那種奇怪的表情,居然全部化為nongnong的諷刺:“他是這么告訴你的。” 葉香偶頷首:“我跟阿寧……我跟阿寧明明是真心相愛的……為什么你要拆散我們?還有,為什么我會以為自己是葉香偶,忘記以前的事?是你在我身上動了手腳,或者,是你給我吃了什么藥?” 她心內五味陳雜,本是抱著一腔怒焰而來,可當面對他,喉嚨里又泛起難以言明的苦澀滋味:“裴喻寒……畫上的那個女子,其實就是我對嗎?你說做了不可挽回的事,是指讓我失去記憶這件事?你、你跟我之間……你對我……”她幾乎不敢往下說。 裴喻寒看著她,笑了笑:“沒錯,正如你所想,我嫉妒紀攸寧,看不得他好,所以才想法子把你留在身邊?!?/br> 葉香偶仿佛被扼住脖頸般,臉色呈現出喘不上氣的蒼白,旋即又被憤怒染紅:“就因為你怕我跟阿寧在一起,所以才會這般不擇手段的拆散我們?裴喻寒,你怎么可以這樣?你……你……”她一連幾個“你”,眼淚居然不爭氣地滾落下來,“那我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事……” “沒有。”裴喻寒垂下眼皮,視線正落在那枚半月玉佩上,嗓音、表情,都帶著癡呆一樣的麻木,“我們之間,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我留著你,不過是為了折磨紀攸寧而已,或許當初……我對你是有那么一點興趣,可現在兩年過去了,你以為有什么能天長地久?如今他也被折磨夠了,你又記起自己愛的人是他,你們總算能在一起了。” 葉香偶睜大眼,感覺他的話好比一把犀利的剪刀,將她的心咔嚓咔嚓剪成四分五裂的碎片,難以置信地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裴喻寒聲音冰冷冷的:“若說愧疚,到底有一些,但你不想想如果我真的在乎你,又豈會一直把你留在裴府,卻不娶你?” 葉香偶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一顆心似乎被他徹底撕得粉碎,連渣子都不剩,她猶然記得,那晚在書房他看著她的畫像,哭得那么傷心欲絕,她也不知自己為何要這么傻,哪怕回憶起以前的事,也猶抱著一點希望,以為他心里多少是在乎她的? 可原來不是,他所說的愧疚,大概就是把她當成一個利用過后的玩具?他若真心愛自己,又為何不娶她?而是困著她,禁錮她,說不定等她老了,再告訴她真相? “裴喻寒……你真殘忍。”葉香偶腳底陣陣生寒,宛如置身無極冷獄之中,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轉身奪門而出。 她一路跑出書房,可半道上,突然被裴喻寒從后拽住,他竟也追了出來,葉香偶不懂他還要說什么,難道又是那些令人痛徹心扉的話?裴喻寒眼神癡癡地望著她:“你要去哪里?” 葉香偶掙開他的手,冷笑:“裴喻寒,我再也不想看見你了!” 裴喻寒怔了下,仿佛才反應過來:“你去找紀攸寧,再也不會回來了,對嗎?” 葉香偶怒火沖天地大嚷:“對,我要去找阿寧,我要跟阿寧在一起,然后永遠永遠離開這個地方,裴喻寒,你休想再分開我們倆,你實在讓我厭惡透了!” 盡管她又嚷又罵,但裴喻寒就像沒聽見一樣,天光底下,他眼圈紅紅的,恍惚一笑:“你這回,是真的要離開我了。” 葉香偶頭也不回地跑掉,這次他沒再追上來,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一直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葉香偶離開裴府,沒再乘坐馬車,似乎與裴喻寒有關的人與物,她都不想再沾半點關系了,她不打算回堇和巷的宅院,也不想馬上去找紀攸寧,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拐過一條巷口時,完全沒有留意前方馳騁而來的馬車,隨著一聲嘶鳴,健馬被車夫緊緊勒住韁繩,葉香偶才算意識到危險,她甚至想著,如果就這樣死了,也未嘗不好。 “小偶?”一道女音突兀飄入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