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賀瑤芳雖中途驚醒,想通了事兒,復(fù)又沉沉睡去,此后無夢,睡得竟是出奇的好。不被舊事所擾的人卻是輾轉(zhuǎn)反側(cè)。 羅老安人年高,心里又存著事兒,覺便少,一遍一遍地回憶著白天的情形。看著個道人與她孫女兒答話的時候,她是擔(dān)心的,她又不認(rèn)得這么個道人,很用幾分看人販子的眼神兒看這個道士。還是那引路的小道士一句“仙師”,將她驚醒。 這仙師說話,總是叫人半懂不懂的,但是孫女兒的話她是聽明白了:“我若有余,情愿損與骨rou血親?!边@些年總算沒有白疼她。只她那個兒子,實在是讓人無言以對。總在最不該說話的時候插嘴,一老一少話還沒完,他便說:“我怎么能折兒女的福壽來換自己的風(fēng)光?” 翻了一個身兒,老安人踢踢被子,被窩里進了一絲涼氣,緩了身上的燥熱。那仙師說得也令人放心:“君有此心,必有福報?!痹捯怀隹冢蠹也潘闪艘豢跉?。 還是有些煩躁,老安人索性推開被子坐起身來,外面守夜的小丫環(huán)似乎驚醒了,迷迷糊糊叫一聲:“安人?” 羅老安人不吱聲,丫環(huán)又睡下了。羅老安人怔怔地想,若是有福報,則那仙師為何又看著她的兒子搖頭皺眉呢?為何追問又不答,只對孫女兒說:“順其自然,從心而為?!?/br> 可是作怪! 哎,也不知若是求到了簽,會是吉還是兇?當(dāng)時瑤芳竟不敢再求簽了。羅老安人自己頗信鬼神之說,見她不動,也不強求,便是自己,也不敢求簽,損了些香油錢,一家人便匆匆回去了。 此時輾轉(zhuǎn)難眠,又想起簽來了——好歹給個信兒,也好叫人不那么提心吊膽吶! 一樣睡不著的還有張老先生,老先生對鬼神之說,半信半不信的。聽了那老神仙的話兒,又有賀瑤芳自己的話做佐證,已是猜著幾分。只是不知道這重活一回,前頭的變了,后面又能變成什么樣子呢?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以后會有怎樣的精彩呢? 張老先生越想越睡不著,爬起來點上了燈,打開了《志怪錄》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起來。 ———————————————————————————————— 次日一早,賀瑤芳活蹦亂跳地起來了,先給羅老安人請安,得了一句:“昨兒你從山上下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今兒又跟入了水的蝦子似的,精神這么好了?” 賀瑤芳笑道:“是啊,跟又活過來了似的?!?/br> 羅老安人:…… 頓了一頓,羅老安人小心地問道:“二姐兒,今兒還出門與她們一道玩耍么?” 賀瑤芳抬頭一看,見羅老安人頰上已經(jīng)有些下垂的皮膚僵硬地微動了一下,不必想便知她這是有后話。她們姐妹才與街坊家慪過一回氣,連羅家人都不肯理了,還要出去玩?zhèn)€大頭?!多半是要借著“五不娶”說事兒,后娘要進門了。 于是賀瑤芳故意道:“我還要跟著先生讀書呢?!?/br> 羅老安人咳嗽一聲:“也是,去罷。”卻又命宋婆子先一步去張老先生那里,央他細講“七出三不去五不娶”,借機讓孩子們“明白些事理”,不要哭著鬧著不要繼母。這回就算再哭鬧,那也是必得有新人進門兒的。 豈料這一次,連賀麗芳這等直脾氣都沒有暴起反對。大約是街坊間拌嘴的事兒,給她的印象太深。賀瑤芳是希望有一個后母進門的,照著張老先生的建議來說,只要仔細篩選一個合適的人,那就很好。 羅老安人得了回復(fù),緊趕慢趕,命人去尋了媒人來,講明了條件,許了事成之后另有重賞,這才略放下半顆心來。另半顆,須得等到賀敬文拿定了主意,去掛名排號,以舉人身份等外放才好。 賀敬文十分猶豫,極不愿意放棄科考之路。一直猶豫未定,羅老安人勸他時,他覺得補官也是不差的,一回頭,又想再試。至今猶吊著羅老安人的心。羅老安人情知這讀書人認(rèn)死理兒,她的丈夫,當(dāng)年屢試不中,棄了科考之路,哀嘆了好幾年才漸漸緩過來。她也不愿意兒子再受同樣的罪。奈何形勢不好,拖家?guī)Э诘挠譀]倚仗,那老君觀的張仙師看賀敬文的表情也是羅老安人心病。 賀瑤芳卻輕輕松松去上張老先生的課去了。師生見面,都不再提什么續(xù)弦、外放的事兒,做先生的頂著兩只黑眼圈只問:“那位張真人?” 賀瑤芳道:“我以前沒見過的,他現(xiàn)在已過百齡了吧。據(jù)說,某次天子要請他時,他已羽化,有人不信,悄悄地開了棺去看,棺內(nèi)只有一只鞋子。” 張先生訝然道:“居然是真的?” 賀瑤芳道:“傳聞而已,我亦不曾親見。”張老先生忍而又忍,賀瑤芳只當(dāng)沒看見,并不主動說明什么前世之事。難道要告訴他,上輩子她弄死了皇帝?張老先生總覺得,打從老君觀回來,這小女學(xué)生身上的氣質(zhì)又為之一變,愈發(fā)地深不可測了。想了想,還是咽下了,反正他定主意跟著賀家看熱鬧了,張真人那等神仙他盯不住,賀家這一畝三分地兒盯起來還是綽綽有余的。重又拿起書本,考起賀瑤芳的功課來。 如果又匆匆過了七天,羅老安人忍不住再問賀敬文之時,京城忽地攘動了起來。順天府的衙役與錦衣衛(wèi)等四下出動,禁人口亂走,又有許多禁忌,連炒豆子都不許了。賀家消息不甚靈通,還是羅煥派人來說:“京城有時疫,宮里大公主都染上了?!?/br> 羅老安人不安了起來,怕家里孩子也染上病,下令閉門不出每日只派兩人出門采買。所買必要鮮魚水菜,外面整治的食物一應(yīng)不要,唯恐帶進病癥來。連賀敬文也不許他出門吃酒,更不須他外出打探什么消息,只要人安全了就好。羅老安人甚至動念,若是時疫太過,回京也可,總好過丟了性命。 哪知好的不靈壞不靈,到得五月初,汀芳竟然一病不起。羅老安人急得了不得,一面將麗芳、瑤芳姐妹倆挪到了自己房里看著,一面延請大夫,且在供奉的白衣大士面前許了重諾。 瑤芳心神不寧,拜在菩薩面前,連經(jīng)都念不動了——這位大公主,乃是皇后所出,不幸夭折。娘娘因此傷心,又與皇帝有隙,竟致要到十余年后,才再育一子。這位大公主要是去了,不知道娘得有多傷心呢。她倒不甚擔(dān)心汀芳,上輩子,汀芳可是活到了十二歲上,才慘死在了柳氏手里。眼下柳氏自身難保,自然是害不到汀芳了。 麗芳卻急得不得,手下木魚幾乎要被她敲碎了:“菩薩,只要我meimei平安渡了這一劫,我抄百遍經(jīng)文。” 許是菩薩心疼她,竟不讓她這般勞累抄寫,五月末,大公主薨逝,六月初,這層陰霾還未散去,汀芳也步了大公主的后塵。 賀瑤芳傻了:“這不可能!” 賀麗芳哭到一半兒,聽meimei這么說,慌得丟下了死的那一個,抱著活的這一個說:“你醒醒啊,她已經(jīng)去了,你別再傻了,你別嚇我啊!” 雞飛狗跳! 羅老安人滿頭包,還要張羅著小孫女兒的喪事兒,還要命人看好洪姨娘,休要讓她過份哭鬧。這嚎得四鄰不得安,像什么話兒呢?得虧這街上還有幾家也有人過世,一家是陳家一個老仆,另一個則是江家的媳婦兒,羅大奶奶也染上了病,前后腳的功夫,也去了。 一場時疫,京城去了不少人。 汀芳幼年夭折,不可大辦,然遠在京城,墓地便是件麻煩事兒,要與在京城的本家協(xié)商。羅老安人又要cao持自己家的事兒,又要往哥哥那里安慰,還要給街坊鄰居道惱,忙得像個陀螺,再次恨起沒個幫手。 賀瑤芳畢竟不同常人,初時驚訝過后,很快恢復(fù)了心神。對著不樂往羅家去的賀麗芳道:“還是去磕個頭罷,這世上,死了的都是好人。” 賀麗芳沒聽清楚,反問道:“難道壞人就不死了?” 賀瑤芳道:“死,死了就是好人了。走罷?!?/br> 賀成章聽著姐妹們對話,眉頭一皺。吊唁回來便扯過meimei來:“往后當(dāng)著外人的面兒,不要說那樣的話。叫人聽著不好。不要問我為什么不好,我現(xiàn)在也說不上來,但是聽著不舒坦?!?/br> 【……你cao心得也太多啦?!?/br> 賀瑤芳無奈地伸手捏捏哥哥的臉:“知道啦?!?/br> 賀成章小俊臉兒一紅,揮手,沒打,輕輕拿下meimei白嫩嫩的爪子:“不要動手動腳的。” 說話間,賀麗芳跑了過來:“不得了,我方才聽到媒人來給阿婆回話了?!?/br> 賀成章不喜道:“這個時候?” 賀瑤芳道:“沒有為了兒女誤了父母的事的?!?/br> 賀麗芳一翹唇角:“哼,快別提啦!說的是個……命硬……唔,我這不是跟你們說么?還要不要我告訴你們消啦?” 一弟一妹這才無奈地放下手來,聽賀瑤芳說:“說是個原就六親死得只剩親娘的人,這場時疫,她親娘也死啦。因家貧,要下葬……” 明白了,就差“賣身葬母了”。熱孝里成婚,須在百日內(nèi)過門兒。這個當(dāng)口兒,辦這件事,賀瑤芳有點同情這個或許能做她繼母的人了。 ☆、第35章 后娘娶進門 家里要添新主母了,京城小小的賀宅里,居然有了幾分暗潮洶涌的味道。賀瑤芳耳聽了幾句傳言,便不再多管,只要新娶進來的繼母身世沒有突變,她就難以翻身。除非是個瘋子,嫁過來就是為了謀害夫家全家。賀瑤芳很放心地跟著張老先生繼續(xù)讀書去了。她的兄姐則暫時放下了幼妹夭折的難過,緊張地繼續(xù)關(guān)注著未來繼母的消息。 闔家上去對這件事情都比較重視,羅老安人不顧時疫尚未過去,親自去了女家看了一回。因著女家著急要將母親下葬,一切談得都很快。老安人取中這姑娘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以其性情正好可以彌補賀敬文之不足。美中不足的是,這姑娘真?zhèn)€命硬,老安人很怕她克夫。 老君觀的簽兒,上回沒求成,心里總是不塌實。老安人又不辭辛苦,往老君觀再去了一回,這一回誰都沒帶,也沒再遇上張仙師。反正,等賀瑤芳知道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下了決定,通知大家:“都拾掇起來,就是這韓家姑娘了?!?/br> 賀麗芳姐弟倆的心情很復(fù)雜,一是曉得眼下是需要一個繼母,二又不很希望看到一個陌生的女人嫁進來。賀瑤芳卻沒有什么大感覺,依舊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賀麗芳今年九歲了,這幾日被老安人帶到身邊,說她該看一看這些事情,學(xué)著些了,天天累得像條狗,才沒功夫管“meimei表現(xiàn)得太平淡”這件事兒。 賀瑤芳仗著“年紀(jì)小”,自汀芳亡后,她就是家里最小的一個了,老安人怕她也有個好歹,對她的要求就只有一樣——老老實實呆家里,天天給菩薩上香,然后跟張老先生讀書。賀瑤芳也就樂得清凈,鎮(zhèn)日里往張老先生書齋里一坐,一老一少,一人一本書,張老先生與她串講。 見小女學(xué)生平心靜氣那份安閑勁兒,張老先生也只有佩服:“小娘子早知令妹要老去?” 賀瑤芳沒抬頭,手指在書頁上劃過:“我不知,她不該此時走的。也許,有些事情變了,”許是聽出老先生語氣中的嘲諷,又輕描淡寫了一句,“我見過的死人太多了。” 輕輕一句,換了一個熱血年輕人,怕要暴起。也是飽經(jīng)離喪的張老先生卻聽出了其中無限蒼涼,輕聲問道:“小娘子不擔(dān)心再來一個柳氏?” 賀瑤芳微動了動嘴唇:“她還有個做推官的父親不成?” 張老先生道:“我可從不敢小看女人的。便是小娘子,沒了父親,不也?” “嗯?” 張老先生道:“我看小娘子前世不一般?!?/br> 賀瑤芳笑了:“我自是不一般的。”張老先生心頭一動,難道要說了?卻聽她續(xù)道:“一般人能再重活一回么?” 張老先生簡直要吐血。 賀瑤芳沒有抬眼,翻了一頁書,自言自語地道:“都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可有人認(rèn)真數(shù)上一數(shù),真?zhèn)€熬出頭來的人,有幾個是寒門?以為書上寫一個陳涉,個個農(nóng)夫便都能稱王了?算過陳涉手下揭竿而起的農(nóng)夫死了多少么?都成了墊腳的了?!?/br> 張老先生被雷劈了!這道理他是隱約懂得的,不說旁的,單說這科舉,似乎只要是讀書人,有天份有能耐便能成,爹厲害的,兒子不開竅兒,照樣做不了進士。實則不然。讀書要有人教的,束脩是一筆(好老師與一般酸丁的差價還沒算進去),筆紙書本的開銷又是一筆,讀書便不能做旁的賺錢反要家人供奉,里外少了一番的錢,趕考也要花錢,與文人之交友比鄉(xiāng)民的交際花費更多…… 有錢的,一應(yīng)都供奉得起,沒錢的,呵呵,那得多高的天賦,才能彌補這先天的不足?更不要提進了官場之后的林林總總,有人脈和沒人脈是不同的,有關(guān)系和沒關(guān)系也是不同的,關(guān)系哪兒來?至少有一半兒靠走動。一動便要花錢。 再往小處說,家境好的,生得白凈體面,一見就令人覺得是個“人上人”,自然會順服些。那面黃肌瘦賣相不好的,看了不能讓人心悅,前程也要受阻。吏部選官,長得好看的,得優(yōu)差,賊眉鼠眼的,排八百輩子未必能排個不入流的小官兒。哪怕鐘馗的故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朝廷以貌取人的心還是歷數(shù)百年而不變。 張先生地道:“那……也不是要坐以待斃的?!?/br> 賀瑤芳道:“這是自然。我可沒要等死,真要等死,我早就死了。我只是說,不要太擔(dān)心了?!?/br> 張先生將她仔細打量了一陣,忽然道:“小娘子……變了很多?!?/br> 賀瑤芳抬起頭來,微一笑:“先生面前,我裝什么好人吶!橫豎嚇不著您。倒是這屋子外頭的人,我怕嚇著他們。” 合著就我一人兒受你折騰??!為看熱鬧跟過來,還出了許多力的張老先生覺得,有點虧。 賀瑤芳道:“除非一把□□將家里人都藥死了,否則,她要收伏這個家,”伸出一個手掌,“五年。韓家家貧,我看她連件兒像樣的嫁衣都湊不齊,連首飾箱籠,怕都得咱們家貼補呢。丫環(huán)自然也是沒有的了,想要做事,一個人怎么行?她的底子,比柳氏差太多了。先生向阿婆說要一貧家女,不也是打的這個主意么?我如今,只擔(dān)心給她磕頭的時候,她拿不出像樣兒的見面禮,壓不住家下仆婦,那可怎么好?” 張老先生道:“小娘子于這些事務(wù)上……頗熟?!?/br> 低頭又翻了一頁書,賀瑤芳笑道:“只要是婦人,都熟,只在愿不愿意、用不用在這上頭花心思罷了,”輕吁了一口氣,“我們,還有什么好cao心的呢?不過是看著這四方天四方地,做一世的囚徒罷了?!?/br> 張老先生不言聲了。他原也覺得,女子還是相夫教子的好,若聰慧些兒,做一賢內(nèi)助,管家理財,也是不錯的。今日突然覺得,“囚徒”二字,莫名錐心。 ———————————————————————————————— 且不說這師徒二人鬧中取靜,悠閑讀書。單說賀敬文還記著鬼神之說,見許愿的這個沒死,死了另一個,他心下惴惴,極不愿女兒因此出事。汀芳下葬后,便往吏部那里掛一個名兒,謀一外放。 回來皺著眉向羅老安人匯報:“我前頭還排著好些個人呢,也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馬月去了?!绷_老安人聽了,半是失落半是解脫地道:“先排著罷。唉……都是命啊。” 賀敬文愈發(fā)地憂郁了。 羅老安人故意拿些事情與他商量,欲分其心,不令再想科考之事。因說:“韓家家貧,連個陪嫁丫頭都沒有,送嫁的人更不要說了,她的嫁妝,能湊身兒嫁衣就不錯了。我看了,料子也很不好。說不得,咱們要給她買個丫頭,再置辦些行頭了?!?/br> 賀敬文卻不耐煩這些個事兒,對羅老安人道:“娘看著辦就是,我哪里懂這些?我去尋張先生說話?!?/br> 羅老安人心道,張先生人情練達,或可開解一二。再者,真要補上了官兒,以賀敬文這什么都不懂的樣子,少不得需要勞動張先生代為打點,多相處一下,兩人相是,也是好的。便說:“正是,這些時日你忙里心外的,也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張先生的?!?/br> 其實張先生在賀家待遇極好,吃得紅光滿面,養(yǎng)得油光水滑,賀敬文少來煩他些,他反而更自在。 賀敬文到書齋的時候,里面只有賀瑤芳一個學(xué)生,賀敬文與張老先生見了禮,先問賀瑤芳:“俊哥呢?”麗芳隨老安人學(xué)習(xí)些家務(wù),這個他是知道的,但是,兒子呢? 張先生答道:“我叫他習(xí)字去了。” 賀敬文倒不干預(yù)張老先生的授課,蓋知張老先生教學(xué)生上很有一套。也不當(dāng)著老師的面兒考學(xué)生,卻又讓賀瑤芳:“你歇著罷?!毕肱c張先生獨自談?wù)劇?/br> 張先生心道,我看你要跟你閨女談?wù)?,興許比跟我聊天兒更有效。卻也只能在賀瑤芳“自求多?!钡难凵駜豪锝酉逻@差使。賀瑤芳慢悠悠走了出去,不用聽都知道賀敬文要說什么——不是婚事,就是功名。 要讓一個讀書人在而立之年放棄考進士的機會,那是很難的。與之相比,婚姻倒不算是件大事了。既然母親又覺得不錯,兒女又不鬧,更兼韓氏有孝女之名,那娶便娶了。有了柳家作比,什么樣的女人能比柳家更惡? 賀敬文開口,說的依舊是科考的事。雖故作輕松,張先生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懊喪:“今日去吏部掛了號兒了,只等有缺輪到我?!?/br> 張先生道:“東翁還是有登鰲頂之心。” 賀敬文咬牙道:“這是自然?!?/br> 張先生道:“東翁欲登鰲頂,是為了什么呢?若是為了上為君王分憂,下安黎庶,則如今補官亦可。若是為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恕我直言,這上人千千萬,閣老也不過那么五、七人而已。若為求學(xué),則學(xué)海無涯,何處不可學(xué)?東翁著相了?!?/br> 賀敬文心里略略有那么一絲寬慰,執(zhí)念卻不是那般容易放下的。又不好對張老先生表現(xiàn)出自己的不豁達,生硬地轉(zhuǎn)了話題:“俊哥近來功課可還認(rèn)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