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青竹來報信的時候,綠萼正在一旁伺候筆墨?,幏悸貙懼o彭敏的回信,彭敏上封信里寫道,她哥哥彭海返鄉(xiāng)考試去了,家中只有父母與她們姐妹倆,邀賀家姐妹到寧鄉(xiāng)來玩?,幏妓尖庵?,韓燕娘就快要生了,等生了之后家里事多,至少麗芳是走不開了的——得分擔家務(wù)。不如趁現(xiàn)在,一應(yīng)事情都還沒有發(fā)作起來去松快松快,權(quán)當是春游了。 她寫的,就是答應(yīng)邀請的信。孰料信寫到一半,青竹就過來丟下去了這么一個驚人的消息。 瑤芳手上一頓,“流水潺潺”的潺字就變成了一團墨黑。不動聲色地丟下了筆,將信紙扯爛了丟到筆洗里?,幏冀舆^綠萼遞來的熱手巾擦去指上墨痕,輕聲問道:“什么時候的事情?” 綠萼肚里吃驚,心道青竹不聲不響,何時消息這般靈通了?二姐兒也是,不問因由竟是信了么? 瑤芳倒不是全信青竹,而是以賀敬文的心情來推測,到了湘州府這么個地方,要給麗芳找個門當戶對的婆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頂好是書香門第,家業(yè)還得殷實些,還不能辱沒了知府的嫡親閨女。三樣一湊,可選的就少了許多。同知進士出身,兒子是個秀才,這樣的條件當然是合適的。 青竹自己先懵了:“二姐兒信我?” 瑤芳將手巾交還綠萼,在圈椅里坐下后才抬眼看她:“你逗我?” 青竹頓了一下才搖頭:“并不是?!?/br> “那不就得了?”這樣不在乎的語氣讓青竹不知道要如何應(yīng)對,卻聽到瑤芳輕輕地問問道,“你也遇到過差不多的事兒?擔心老爺胡亂就將女兒嫁了?” 青竹的臉上血色褪盡,驚駭?shù)乜粗幏迹骸敖銉骸痹趺粗赖模?/br> 瑤芳唇角勾起一絲笑來,怎么知道的?還不是明擺著的事情么?長成這個樣子,也不像是當成瘦馬來養(yǎng)的,那就是出身不算太差。要是被胡亂拐來的,到了賀家這么個還算寬厚的主人家里,這二年下來也該養(yǎng)出幾分天真爛漫來了。算來算去,也就只有那么一兩種可能:一、家里遭過大災(zāi),只剩一個;二、被家里人賣了。遭了災(zāi)的,遇到不打不罵還教讀書的人家,家主還是知府,多少會透出一些求援的意思來。青竹并沒有。 余下的,也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大約是被親人傷了心的。讀過書的孩子,比胡摔亂打長大的,總是要心思細膩一些的。 賣這詞,含義很廣。 綠萼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zhuǎn)了一陣兒,約摸聽懂了主仆對話的意義。二姐兒是怎么知道青竹來歷的,她猜不出來,只要知道二姐兒猜對了就行。感慨一下自己還有娘護著,青竹的母親卻護不得女兒,又覺得青竹比自己還要可憐了。 瑤芳不知綠萼所思,知道了一定要笑的:青竹經(jīng)歷的,比你想的更可憫。一個一直悶頭不吱聲的人,突然說話了,就是這件事情的刺激太大。青竹在擔心,擔心賀敬文為了“信義”叫閨女跳火坑。這個節(jié)骨眼兒上得罪了藩王,那位同知的下場不會好,誰嫁到他家都是跟著受罪,而且很難說什么時候能夠翻身。青竹大約是被她的父親為了某些事情而犧牲的嬌女,先前也捧在手里養(yǎng)著,事到臨頭,卻又不管不顧了。 而青竹,比瑤芳判斷的更加機敏一點。 “青竹,以后你跟綠萼一道讀書吧?!?/br> 青竹更糊涂了:“二姐兒,我……” 瑤芳正色道:“讀書吧,有用的。譬如現(xiàn)在,我要沒讀過書、經(jīng)過事兒,就看不透、破不了局?!迸c同齡的孩子說話最好了,哪怕高深莫測一點,他們也只會覺得你比他們厲害、聰明,而不會想得太多。 青竹訥訥地道:“那……有甚么好呢?知道得多了,越發(fā)難過?!?/br> 瑤芳不再深問她身上發(fā)生的事情,這樣的瘡疤輕易不好揭的,只說:“你隨我來吧。綠萼,你也來,咱們?nèi)ヌ抢?。?/br> 綠萼脆生生答應(yīng)了:“今年倒春寒,姐兒稍待,我去取斗篷來。舅老爺那里對咱家可真好,年年都有好皮子送。” 瑤芳道:“那是心疼太太呢。” 青竹立在一旁頗不自在,又默默地跟綠萼過去搭了一把手。綠萼這會兒才覺得青竹有一些“自己人”的意思了,輕輕問道:“青竹阿姐,你怎么知道老爺跟太太講的話的?”青竹抿抿嘴唇,躊躇一下,還是說道:“我打那里路過。人當你是啞巴的時候,在你面前說話就會漏些口風(fēng)?!?/br> 瑤芳耳朵抖了抖,笑著搖了搖頭。 ———————————————————————————————— 主仆三人到韓燕娘正房的時候,正聽到韓燕娘在與賀敬文講道理:“并未換庚帖,連相看也無,又不曾說死了答應(yīng),此事如何能作得準?” 賀敬文的聲音也充滿了猶豫:“話雖如此,可若是就此抽身,不是君子所為。” 韓燕娘怒道:“你這是真要把大姐兒給他家?他是什么人吶?與你說過一回,也不管人家孩子父母答應(yīng)了不曾,這孩子就是他們家的了?還有沒有天理王法了?該不會?”韓燕娘的聲音里又充滿了懷疑,“你不會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吧?” 瑤芳一擺手,阻止了門邊婆子打簾子的動作,站在外面靜靜地聽著賀敬文有點慌亂的辯解:“我并不曾答應(yīng)的??墒?,當時我也沒有拒絕吶,只說,回來想想,唔,他家小兒郎人品學(xué)問皆好,會是佳婿?!?/br> “你這還不是答應(yīng)?”韓燕娘怒拍桌子,她的肚子已經(jīng)很大了,要不是揣著孩子行動不便,賀敬文這會兒已經(jīng)被她揍扁了。 賀敬文道:“沒有沒有,沒有說死,真?zhèn)€沒有啊,也不曾交換信物!夫人知道的,我是想要個進士女婿的,他家兒子連舉人也還不曾考上。便是要答應(yīng),也須得他兒子中了舉才行。夫人息怒?!?/br> 瑤芳磨了磨滿口白牙,扯出一個帶點猙獰的笑來,開口卻是一片欣喜之意:“娘!娘!我有事要說與你聽?!?/br> 韓燕娘隔著窗子道:“進來說,外頭冷。” 主仆三人進了正房,瑤芳眼角瞥到賀敬文正在揉膝蓋,衣裳前擺還皺了一塊,微笑著向父母問好。對韓燕娘道:“阿敏來信了,問我們要不要過去玩耍呢?!表n燕娘扶腰笑道:“你昨天已經(jīng)說過啦,不是說了么?三月里天氣暖和了就去住幾天?!迸砑宜欠判牡?,賀敬文也挺放心,兩人都答允了,還商議好了到時候與到州府敘職的彭知縣同行。 瑤芳睜大了一雙無辜的眼睛:“是么?我說過啦?哎呀,我一定是太開心了就忘了?!?/br> 韓燕娘笑著摸摸她的臉:“就開心成這樣了?” 賀敬文見狀,說一句:“你們說話,我到前頭去,恐怕還有新消息……”拔腳就要開溜。急行到口門卻與麗芳撞到了一起,賀敬文是個文弱書生,麗芳卻不是個嬌怯小姐,近來頗得韓燕娘風(fēng)范,直將親爹撞了個四腳朝天。 撞完了,麗芳一低頭:“爹!”將人扶了起來,口上還埋怨,“爹跑恁快做甚?也不叫人打簾子,我都沒看著你。爹你別急走,我有事兒請教呢?!?/br> 賀敬文揉著腰,呲牙咧嘴:“甚事?” 麗芳先跑到韓燕娘那兒給她腰后墊了個墊子,才故作不經(jīng)意地問道:“聽說,同知自己作死了?” 瑤芳噗哧一笑,這jiejie門兒清呢,也不曉得這里有沒有她的探子。照她這急匆匆的樣子來看,多半是知道了些什么。不好叫jiejie孤軍奮戰(zhàn),瑤芳捧場地問:“他做了什么?” 麗芳道:“哦,我才從外頭回來,聽說他上疏誣告楚王謀反?!?/br> 賀敬文沉聲道:“女孩家家,不懂事兒不要亂說。楚王確實出格了?!?/br> 瑤芳奇道:“爹知道?爹手里有證據(jù)?” 賀敬文狼狽地道:“沒有!”他就是瞧楚王府不順眼,究其根本,還是最初在王府出過丑。后來越看人家越像賊,當然,現(xiàn)在經(jīng)同知一參,他也覺得楚王不對勁了。 瑤芳臉上更堆出了好奇模樣:“爹在這里好幾年了,都沒有證據(jù),同知怎么弄到證據(jù)的?他做了多久啦?他不是爹的副手么?做事不跟爹說的么?” 麗芳道:“誰知道他發(fā)的什么癔癥!” 瑤芳支頤看向麗芳:“原來是發(fā)了癔癥。我就說呢,聽說藩王都在京里,楚王父親薨了,可叔叔伯伯還在。他這么欺負人家侄子,難道不怕人家叔叔伯伯生氣,也尋他兒子侄子的晦氣?他家孩子可真是可憐了,父債子還,可要怎么辦呢?”說著,還故作老成地嘆了一口氣。 韓燕娘與麗芳交換了一個眼神,麗芳笑瞇瞇地將妹子攬了過去,在她頰上親了一口:“你呀,裝大人兒?!?/br> 韓燕娘嘆道:“我一最孩子裝大人,二怕大人像孩子??粗銈兙皖^疼,大姐兒,帶著你meimei去給彭家丫頭回信吧。她信還沒寫呢,三月里收拾一下,你們回寧鄉(xiāng)看看?!?/br> 麗芳答應(yīng)一聲,笑嘻嘻地摸了一把韓燕娘的肚子,拉著meimei溜了。綠萼拖著有點發(fā)呆的青竹,也緊追著姐妹倆走了。未及走遠,便聽到韓燕娘說:“你還真是個呆子,他想好了出路了呢,他做個諍臣,卻好叫兒子做你女婿,縱他死了,你也得照看著他兒子,打得好算盤!” 賀敬文強辯道:“他也是一片忠君愛國之心。” 韓燕娘無賴地道:“我婦道人家頭發(fā)長見識短,看不懂人心,就知道結(jié)果!他要抬棺死諫,他的兒女縱不托付給你,只要落了難,我也當自己的兒女一樣照看,這是道義!可他明知道是這么個結(jié)果,還要議婚,就是算計你,拖你下水,我是萬萬不肯答應(yīng)的?!?/br> 賀敬文還在猶豫,韓燕娘道:“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他做事前可曾與你商議?眼里可還有你這個上峰?你便是覺得王府不妥,就更不好現(xiàn)在將自己也折進去了。你要為一個名聲,把閨女往火坑里推?” 賀敬文終于喪氣地道:“我沒有要這樣的。” 門外,小姑娘們早停住了步子,麗芳咬牙切齒地對妹子道:“聽聽聽聽,這還在猶豫呢。你記著了,以后遇著這樣的事兒,寧可就去死了,也不要他們?nèi)缭噶??!?/br> 瑤芳道:“沒到那一步,爹好臉面,給他個說得過的理由就行了。他已經(jīng)被說服了,走吧,給阿敏回信去?!?/br> ———————————————————————————————— 出了正房的院子,瑤芳不去麗芳那里看她生氣,徑自帶了綠萼與青竹回房,繼續(xù)寫她那沒寫完的信。一面寫,一面問青竹:“怎么樣?跟我讀書么?” 青竹輕聲道:“姐兒這是沒遇著大事兒,真要到了非選一個不可的時候……” 瑤芳笑道:“那又如何?多懂一些的人總比少懂的人活命的機會大些。你要不是讀書識字、心里有數(shù),也站不到我跟前來。這個家,沒遇事的時候,待人還是不錯的,不是么?” 她缺人手,而青竹會是個不錯的幫手。 先前還不覺得,在張老先生那里受教越多,接觸外頭的事情越深,越發(fā)覺得身為女子被禁錮在內(nèi)宅里是多么的不方便。然而她又無法接觸外男,終究是要通過別人來做一些事情。要她現(xiàn)在調(diào)教男仆,也是不現(xiàn)實,可用的,唯有女仆。禮教大妨再深,女仆跑腿辦事卻是不禁的。要讓女仆頂男仆的用,對女仆的要求就相當高了。 青竹最終還是動搖了,輕輕地點了點頭:“好。” 瑤芳輕嘆一聲,她能用的人實在是太少!有心再買幾個人來,韓燕娘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等到韓燕娘生完了孩子,買乳母、丫環(huán)的時候,一并提一提。那個時候麗芳也差不多要出門子了,也要陪嫁,陪嫁要從家里抽人手走,再買新的添補回來調(diào)教?,幏贾荒艿饶莻€時候再跟著挑人了。 “來,我先看看你學(xué)過多少了。” 自此,瑤芳亦主亦師,便親自教導(dǎo)著兩個侍女,彼此間情份漸與旁人不同。聽說同知被罷官,其子也被奪了功名,皆遣還原籍,也只是微微一哂。對上綠萼與青竹不解的目光,輕聲道:“他們,活不久了吧?!碑斈暌彩牵蜎]幾個人信楚王會反,而楚王則是有備而來,多少明眼人就這么死了。 雖不知道同知是出于何等心態(tài)參了楚王,不能說他這件事情做錯了,相反,瑤芳還要感激他就這么將事情挑破,引來有識之事注目。但是,一頭做烈士,一頭還要拉旁人家閨女陪綁,這就叫人惡心了。還是叫他們自己去死吧。 賀敬文到底還是沒有死挺著跟同知一條道走到黑,既不曾附和他參楚王一本,也未上疏為他說什么好話。只送了百兩銀子便罷。蓋因賀敬文也收到了來自朝廷的訓(xùn)斥,道是他這長官做得不好,居然縱容同知誣告誹謗。連容尚書都寫信來,再三叮囑:縱你心有疑惑,彼行跡不彰,萬毋打草驚蛇。 容尚書何等精明之人,曉得賀敬文是個呆子,多半是真嗅到有些不對的地方了。奈何楚王府每天往京中大把灑銀子,拿人的手短,多少人雖瞧不上楚王家里呆傻相繼,卻也要為他們說些好話。何況,他們是真的不覺得楚王府會反。 賀敬文憋憋屈屈地將信折好了,唯一可欣慰的,乃是“打草驚蛇”四個字,看得出容尚書也有疑心了。哪知才收到容尚書的書信,又有消息傳來,同知一家在路上遇到河水暴漲,船翻了,到現(xiàn)在還沒找著一個活口。 更讓他糟心的是,他家大閨女有些向“逆子”的方向變化,大概是知道他似乎要為了做個君子,險些將自己就這么不明不白扔給同知家里,麗芳對這個父親相當?shù)氐钟|。 遇上這種事情,韓燕娘也是無法勸導(dǎo)麗芳的——她不敢。生怕說了賀敬文的好話,麗芳腦子一熱,什么都依著這么個不通俗務(wù)的親爹,那到時候韓燕娘哭都來不及了。只一琢磨,便給彭娘子去了一封信,寫道:近來城中煩悶,送愛女往寧鄉(xiāng)去小住散心。 約好的三月暮春,硬生生提前到了二月中旬。彭娘子約摸也知道賀敬文受了訓(xùn)斥,只不曉得賀家還有慪氣事,欣然回信,道是屋子已經(jīng)灑掃好了,只等姐兒們來住。 瑤芳一路便跟著jiejie,帶著兩個滿眼崇拜的丫鬟剩車往寧鄉(xiāng)進發(fā)了。綠萼本性活潑,青竹的抑郁之氣也減了不少,兩人陪侍瑤芳乘同一輛車。綠萼伸頭看看車邊沒人,只有車轅上坐著個車夫,縮回腦袋來小聲問瑤芳:“好姐兒,你是怎么知道同知要死的?” 她雙眼亮晶晶的,幾乎給了瑤芳一種正在甩尾巴的錯覺,伸手揉揉綠萼的腦袋,手感還不錯。掩口打了個哈欠,瑤芳道:“謀反是大罪,他拿這罪名壓不到人,旁人如何肯干休?” 綠萼駭然道:“是是是是楚楚楚王?” 瑤芳閉上眼睛,青竹拉拉綠萼的手肘,輕聲道:“噤聲。”又問瑤芳要不要話梅?,幏嫉溃骸澳銈兂园桑茵B(yǎng)養(yǎng)精神?!鼻嘀褫p聲道:“姐兒是去鄉(xiāng)下散心的,不必委屈自己,與彭家姐兒說不到一處也無妨,還有大姐兒在呢。” 瑤芳睜開眼睛看著她,目光里帶上一絲玩味:“我怎么與她們說不到一處去了呢?” 這回輪到綠萼拉青竹了,瑤芳看了便笑道:“你們兩個不要弄鬼。是啊,我跟小孩子說不大到一塊兒去呢。不礙事,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事要忍,有一些事情不須太關(guān)心?!眱蓚€丫頭都不笨,缺的只是指點而已。 綠萼若有所思:“可人要是相處得少了,就疏遠了呀。與彭家姑娘們交好,也不失體面的。” 瑤芳笑道:“有人傾蓋如故,有人白首如新,有人無話不談,有人相對無言。若是這些人都不是壞人,又不想傷了他們的心,要怎么辦呢?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相處之道。彭家姊妹是我伙伴,卻又說不到一處去,怎么辦呢?就少說些,讓說得到一處去的人說,我只要安靜笑笑就好了?!?/br> 青竹用心記著,心里很是詫異,初時道是這姐兒一時興起,然而念她一片赤誠,倒也記著這份恩情。再聽今日之言,卻不止是一時興起這么簡單,哪怕太太再給她生個meimei,也不過教導(dǎo)到這個份兒上了。 瑤芳一次并不講太多的道理,說多了也怕她們記不住,說完這一段,也不閉目養(yǎng)神了,拔開簾子一角,望著返青的遠山出神。那里有數(shù)條小徑可通往省外,她手里那份新繪的輿圖上標得清楚,何處有山洞可棲身、何處又有山溪泉水可飲用,哪道坡緩,哪條路陡……只盼這份地圖沒有派上用場的時候才好。 ———————————————————————————————— 到了寧鄉(xiāng)縣衙,彭娘子早帶著兩個女兒來迎,笑吟吟地打過了招呼,一手一個,將賀家姐妹領(lǐng)到她的正房那里去。 此處原是韓燕娘的住處,現(xiàn)在倒是歸了她了。瑤芳一抿嘴兒,退后半步,由著麗芳上前應(yīng)酬。麗芳在家里憋悶得狠了,見了彭家母女頓時笑靨如花。向彭娘子代致韓燕娘的問候,又命呈上禮單,其次才是與彭敏姐妹倆見面。 彭娘子嘖嘖稱奇:“這才多久沒見?大娘就是一副大人模樣兒了。” 麗芳臉蛋通紅,眼睛卻閃亮:“那是?!?/br> 彭娘子就喜歡這樣大方的姑娘,更贊了她好幾句,又問瑤芳:“二娘怎么不說話?累著了?是我的不是了,有洗好的熱湯凈面。” 瑤芳含笑道:“是有些顛著了,還是伯母疼我?!?/br> “那是,我最疼你啦?!?/br> 彭毓便笑著不依:“我呢?” 幾人笑鬧一陣兒,彭娘子親自領(lǐng)姐妹倆去安置,晚間又設(shè)宴,倒也共樂融融。麗芳也將家中煩惱拋到腦后,說些書坊的事兒。彭敏打聽逍遙生的事兒:“能不能叫他一回多寫一點兒?。俊丙惙家舱f不好這個事兒,畢竟趙琪還是要復(fù)習(xí)備考的,只得道:“他要能按時交稿子我就謝天謝地了,寫完了這一個,不再寫了也未可知呢。” 彭敏遺憾地道:“怎么就不寫了呢?也不耽誤他多少功夫呀?!?/br> 彭娘子怒道:“又說沒邊兒的話,他要科考的,怎么可以分心?都吃飯!”罵完姑娘,又慈愛地對瑤芳道,“二娘嘗嘗這個,這是去年的冬筍,揀了最嫩的腌的。”瑤芳很捧場地挾了一筷子嘗嘗,味道確實不錯,彭娘子見她吃得香甜,笑得眼角皺紋都深了。 彭家的招待很是不錯,然而瑤芳卻頗覺有些不便——消息來源少了,能說話的人也少了一個張先生。而無論是彭娘子還是彭家姐妹,她們說的,她很少感興趣,卻又不得不陪著。旁人不覺,她自己卻頗覺乏味,連教青、綠二人讀書的時間都被擠得沒影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