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樣的交際又是不能少的，沒道理去人家做客，卻不理主人家。過不兩天，瑤芳便想到一個借口，悄悄兒對麗芳等人說，她也想寫書稿，忽然想起來了，叫人不要打攪。

    彭毓頗為歡喜，央著她必要頭一個看。麗芳與彭敏卻有些發(fā)笑：你才十歲，寫甚書稿？在能夠說親出嫁的大姑娘眼里，瑤芳可不還是個半大孩子么？

    瑤芳也不分辨，只將門一關(guān)，把她們都關(guān)在了門外，沒兩天，就拋出一卷書稿來，寫的是：受欺辱女扮男裝，頂門戶踏入科場。

    此書極合麗芳胃口，連彭敏彭毓都看住了，催要下一回?，幏紖s說：“哎呀，一時寫得多了，想不出來了，我要出去發(fā)散發(fā)散，才能寫出下回來?！焙薜名惙佳腊W，看著她的背影對彭敏道：“回家去我必日夜盯著她，寫不完不許她吃飯睡覺！”

    彭敏口里猶豫著說：“這不好吧？”可眼里管出來的意思卻全然相反：快榨出下一卷來！

    如此在彭家住了一個月，書稿只寫了三回，瑤芳卻得了許多清凈。寫著寫著，自己也來了興致，心里列了一個長長的計劃，要寫到這女主人公封侯拜相才好。麗芳不知道她的計劃，只知道這書她很是喜歡，便作主印了一些，倒是頗受閨閣女子喜愛，連一些青年男子也命人買了書去看，茶余飯后，聊作笑談。

    唯麗芳十分著急：自打回到家里，瑤芳的事情就多了起來，不要說關(guān)起來寫書了，連催問都要避開父母。麗芳心中怏怏不快，更兼家中父母又在考慮為她說親的事情。五月里，趁韓燕娘還沒有生產(chǎn)，她便拖著meimei，要往寧鄉(xiāng)“消夏”，等到八月回來，韓燕娘可是要生了，就再沒機會這般輕松了。

    韓燕娘知曉其意，也不愿她在家里與賀敬文慪氣，欣然同意了。羅老安人聽說之后，命宋婆子傳話給韓燕娘：“等你生完孩子，可要給大姐兒收收心！她好說人家出門子了?！?/br>
    韓燕娘唯唯而已。

    那邊姐妹倆已經(jīng)輕車熟路，在彭家住下了?，幏家琅f得空往江邊吹風(fēng)，只丟下半截“邊關(guān)烽火君將行”的書稿，留下麗芳在房里看到一半跳腳。要抓妹子寫下文，才發(fā)現(xiàn)瑤芳已經(jīng)施施然帶著丫頭，乘車往江邊看景去了。怪只怪她急著看稿子，沒留神妹子當時說的是：“我出去散散心?！彼尤贿€點頭答應(yīng)了！還說“多帶兩個人”。

    彭娘子特意命自己家的管事娘子帶著兩個人相陪，麗芳又命陪同前來的兩個賀家護院跟著，一氣護送到了江邊兒。管事娘子還在嘀咕：“小娘子，這會子江邊沒甚好看的?！眳s依然不能打消瑤芳出去看看天寬地廣的決心：“你不懂?！惫苁履镒又坏瞄]嘴。

    到了江邊，瑤芳不看紅花綠樹，只看川流不息，背著手臨江遠眺……

    等等！江里翻滾的那是個甚？！咦？還有人喊“救命”？這是有人落水了??！

    瑤芳對自家護院道：“有人落水了，尋個竿子，撈人吧?！?/br>
    護院還想逞強：“我們都會水的?！?/br>
    瑤芳道：“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腳的，取繩子系在腰上再下水！”

    這般吩咐十分周到，管事娘子心道，這知府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樣，樣樣想得周到，就是人怪了點兒，不看花不看戲，跑來看江水！

    瑤芳不管她是怎么想的，瞇著眼睛等結(jié)果。賀家護院水性不錯，不多時便撈上來一個半胖不胖的小子，還有一個小瘦子?，幏寂c那個胖點的一打照面，兩人都吃了一驚：“怎么是你？”

    姜長煥是怎么跑到江里去的？！

    沒道理啊，姓江的都不掉江里了，姓姜的卻掉了進去。

    ☆、第60章 蝴蝶在這里

    半刻之前，打死賀瑤芳她也想不到會在江里把姜長煥給撈上來。

    【這小子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彭家仆人不認識姜長煥，但看得出他的衣衫是好料子，一番驚訝之后，也上來要幫忙。管事娘子還問：“二娘認得這小郎君么？”

    青竹與綠萼是都認得姜長煥的，這小子倒是經(jīng)常往賀家跑，賀家上下沒有不認識他的。青竹還是一張沒有太多表情的臉，綠萼的表情就很精彩了：“賀小郎？”認完了人又望向瑤芳，仿佛在向她求證。

    瑤芳小心地半蹲在姜長煥身前，晃了晃手指：“沒嗆壞吧？把他倒過來控控水?！北緛硇袨榫陀悬c怪，別再給水泡得更壞了。

    姜長煥正嗆著水，聽她用這種“衣服濕了擰一擰”的口氣說自己，氣得“噗”的一聲，把肺里的水都氣出來了。瑤芳半蹲在他身前，見他噴水，也不起身，貓著腰噌地后退了兩步，堪堪避開了。

    賀家護院心虛地收回壓在小胖子肚子上的手，訕訕地道：“吐出水來就好了?！?/br>
    瑤芳左看右看，無奈地抽出自己的手絹兒遞給姜長煥：“擦擦臉吧，你怎么掉江里啦？去個人，給姜千戶家里報個信兒。大活人不見了，還不得擔心死？來，搭把手，將他扶到車里去?！?/br>
    姜長煥腦袋還有點懵，被架上了車，眼睛直勾勾地看著瑤芳忙上忙下，吩咐人報信、向人說明他的身份、命人將他的小廝也給扔到車夫身邊兒。她自己也爬上車，將一塊干凈的布巾罩到他的頭上：“擦擦頭發(fā)?！?/br>
    姜長煥還沒醒過神來，笨拙地捂著腦袋，頭發(fā)上的水滴滴答答落到了脖子里，他忙按著布巾將脖子也擦了。頭發(fā)上的簪子早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他的形象十分狼狽，擦了幾下，好歹是緩過氣兒來了，姜長煥才發(fā)覺自己的境況有些不大對頭——擦！我被她給撈出來了！這可怎么辦？

    他父母十分寵愛他，長子是用來繼承家業(yè)的，幼子是用來疼的。只要別養(yǎng)成孽子，簡氏覺得就很好了。不幸的是遇到了皇帝特別照顧窮親戚，姜正清堅定地要嚴格教導(dǎo)兒子們。以往沒什么追求也就罷了，如今于宗室內(nèi)擇其優(yōu)者授官，是給宗室開了個別樣的科舉。簡氏再疼兒子，也得依著丈夫cao練姜長煥。讀書、習(xí)武，都是不能少的。

    習(xí)武時天熱，姜長煥也好跑到水邊兒上玩耍納涼。男孩子皮一點兒，誰都覺得是正常的事兒。跑馬熱了、練拳累了，涼浸浸的江水里泡一泡，怪舒服的。父母都不禁他，禁也禁不住，孩子大了，會翻墻會上樹。他也會水，身邊又有人跟著，從來就沒出過事兒。不幸的是跑到賀家好幾回，也沒見著那個揍了他的仇人，心頭火有點大，這回游泳消暑的時候游的就有點遠。一不小心，被卷沒了。

    載沉載浮之心，直覺得自己犯賤犯得連命都要搭上了。

    春日里，從她哥哥口里知道她某日要去書鋪，那一日果然在書鋪“偶然”見到了她，卻在書鋪不遠的巷子里堵人的時候被胖揍一頓。太可氣的！這樣的兇婆娘，一定是嫁不出去的！更可氣的是，自己親娘都不相信自己是被個兇丫頭揍的！還拿來跟笑話兒似的說給知府家娘子聽，兩個女人笑得前仰后合的。

    越想越生氣，這還是親媽么？！姜長煥憤憤地用力擦著頭發(fā)，綢衫帶著水，嗖嗖作響，星星點點的水珠在車廂內(nèi)飛濺。兩個丫環(huán)不好說什么，瑤芳頰上一片濕潤，微一皺眉，平和地對他道：“你少用些力，慢慢擦，別把頭發(fā)都拉斷了。”

    姜長煥渲染在“我被她救了”的悲情之中，兇巴巴地道：“要你管！”

    綠萼兩道眉毛都豎了起來，若非顧忌身份，早要罵起來了?，幏紖s只是淡淡看了姜長煥一眼，看得這小子心都涼了——這特么是什么眼神兒?。烤眠h的記憶被翻騰了出來，確切地說，也不算太久，就是他爹在授了千戶實職之后，一家人往吳王府里辭行，他被母親帶著見了吳王太妃。

    老太妃很是和氣，他也恭敬有禮，得了太妃的賞，不想?yún)峭跏缹O看中了他新拿在手里的一只木雕的小馬，必要要。他心里雖不很痛快，還是很給面子給遞給了世孫。當時老太妃看著曾孫，也就是這么一眼，世子妃忙不迭將世孫抱走，太妃微笑著說了一句：“小孩子不懂事?！斌@得他寒毛都立起來了。

    【蒼天！她那是什么眼神？！當我是不懂事的孩子么？我哪里不懂事了？我讀書認真、弓馬……也很嫻熟好吧？會哄爹娘、會逗……咳咳，你爹！打從見了面……等等！】姜長煥的手停了下來，臉色比被灌了一肚子水的時候還難看。這熊孩子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事情好像處理得不太對。更悲催的是，他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一個把自己當不懂事的小孩兒的姑娘。

    悄悄再看瑤芳一眼，怎么看怎么覺得她長得好看——原來我挺喜歡她的啊！姜長煥扯下布巾捂在臉上，深感自己過去兩年丟人丟大發(fā)了，還浪費了許多時間。家里爹娘琢磨著給他哥說媳婦兒的事他頗有耳聞，難免開了一點這方面的竅，較之同齡人，他想的也就多了一點。

    多了這一點，就要了親命了，越想越臉紅，險些呻吟出聲——我怎么就這么傻呢？之前一定傻透了啊！哪有那樣傻兮兮的去招人白眼，還自鳴得意，以為人家會多看我兩眼的?。。?！

    瑤芳見這孩子一會兒如全拼頭發(fā)，一會兒又捂臉當?shù)裣?，生怕他自己把自己給悶死了。嘆一口氣，輕輕戳一戳他的上臂：“別蒙臉，擦擦頭發(fā)，到了縣衙洗澡換衣裳就好啦。你出了這樣的事兒，令尊令堂哪怕責(zé)罵幾句，也是因為擔心你。以后不犯就好啦。自己小心著些兒?！?/br>
    聲音輕輕的，入耳能把人都烤化了，姜長煥覺得自己整個人就像鐵匠剛從爐子里掏出來的紅鐵塊兒，快能把濕衣服都給烤干了。胡亂點點頭，想想不對，又把布巾罩腦袋上慢慢擦了起來。

    瑤芳輕聲道：“寧鄉(xiāng)縣的彭知縣與我家是熟人，我與阿姐現(xiàn)借住在他家，你且安心住下，等著家里來人接你。”

    白布巾上下動了兩下。

    “到了那里，我說與彭娘子，請個郎中給你看看，許要喝些壓驚的藥?！?/br>
    白布巾又上下動了兩下。

    瑤芳自己養(yǎng)過兒子，對乖巧的男孩子很有一點移情作用，見他袖子還在滴水，對青竹道：“取咱車上的盆來?！币o他擰袖子上的水。姜長煥兩只耳朵通紅，熱得要冒煙了。又想車走得慢些，一直這么共處一處才好，又覺得渾身濕答答的很尷尬，想快些擺脫這狼狽的樣子，打理得干凈清爽再出現(xiàn)在她面前。

    ————————————————————————————————

    到了縣衙，管事娘子跳下車往后衙跑，三言兩語將事情說與彭娘子。彭娘子聽了，忙命人：“洗了熱水來，再去尋幾件干凈衣裳。哎，先拿大郎小時候的舊衣服對付著，去外頭成衣店里趕緊買兩套衣衫來。去把老爺叫來，就說我說的，讓人派兩個人去湘州府里送信兒，別忘了也告訴知府一聲兒?！?/br>
    有她照應(yīng)，姜長煥一進后衙就被引到彭海的院子里，沐浴更衣，連他的小廝也被洗刷一新。姜長煥剝?nèi)褚路l(fā)覺衣裳沾在了身上，頗顯身材，而自己的身體，肥白可愛，卻不夠男子氣概，又是一陣尷尬——都被看了去了！頭上還有些癢，一摸一把泥沙。想淹死在浴桶里的心都有了。

    磨磨蹭蹭洗完澡，成衣店的衣裳都買了回來了，彭海的舊衣也不用穿了。姜長煥對著菱花鏡努力調(diào)整了一下表情，沉著地對賀家仆役道：“承蒙關(guān)照，還請引我見見主人家，當面致謝?！?/br>
    他去尋彭娘子道謝的時候，彭娘子正與四個姑娘一處說笑。麗芳等聽說瑤芳從河里撈里一個胖子來都覺得新鮮，等聽到是姜長煥，又覺得真是太巧了。聽姜長煥來了，幾人也不甚避讓——都是半生不熟的熟人，姜長煥年紀又小。

    只見姜長煥一身新衣，面色雖然還有一些不大好，卻十分有禮地向彭娘子道一聲：“叨擾了?！庇钟悬c僵硬在向瑤芳道謝。

    瑤芳大大方方地道：“小郎君不必客氣，家父家母與令尊令堂皆友善，知道了只有高興的?！?/br>
    姜長煥心里懊喪，也知道事情急不得，自己的記錄太差。清清嗓子，轉(zhuǎn)請彭娘子通知家里。彭娘子笑道：“已經(jīng)遣人去啦，你只管在這里歇著就是。頂多明天，你家里就來人接你了?！?/br>
    麗芳與彭敏將要及笄的年紀，對一切男女之事都有很多隱密的好奇與聯(lián)想。見姜長煥面紅耳赤，如此不好意思地看瑤芳，還過一陣兒看好幾眼，不免就想到了許多。兩人頭碰頭，神色曖昧地笑笑，又湊到瑤芳跟前：“噯，那小子在看你，是不是……”

    麗芳原是討厭姜長煥的，因他“欺負”meimei，然而賀成章漸漸對他印象有些改變，多少影響到了麗芳。現(xiàn)在又看他這個樣子，麗芳又生出一種隱秘的快感來——小子，欺負我妹子的時候可曾想到有今天？

    瑤芳知道，小姑娘在這個年紀很好說這些個八卦趣事，越辯白她們說得越起勁兒，不辯白便又坐實了流言。好在她有殺手锏：“咦？突然想寫話本了，可我要心情不好，就寫不出來了，要不就要寫死個把人，死誰好呢？”說完，拿眼睛瞟著兩個年長的姑娘。

    彭毓看戲看到開心處，噗哧笑了出來，又急急捂住了嘴巴，也笑著看jiejie們。

    麗芳恨恨地道：“算你狠！誰都不許寫死，趕明兒印出來，你想書鋪被人砸爛菜葉么？”

    姜長煥的耳朵動了一動，又轉(zhuǎn)過頭去與彭娘子說話，言語里頗多懺悔，悔不該魯莽行事，令父母擔心。天下父母豈有不喜歡懂事孩子的道理？彭娘子打著包票：“一定為你說好話?！庇终f姜長煥年幼，還落水受驚，命人好生伏侍他去休息。

    待姜長煥離開后，彭娘子又贊瑤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她也看出了一絲端倪，這小男孩還沒學(xué)會藏好心思，然而做為長輩，彭娘子就不好輕易拿此事來打趣。觀瑤芳無此意，她要說了令人多心了，豈不要釀成禍事？還是別插嘴的好。

    幾人說不多時，麗芳便要押著妹子去寫書稿，彭娘子道：“過兩天再寫吧，這一天夠折騰的了，用過了晚飯就早些休息。我看湘州府里快來人了，姜家小郎出了這樣的事情，你們的父母怕也要擔心，要接你們回去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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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娘子所料不差，湘州城里，知府衙門與千戶所同時得了消息——這是瑤芳先期派人回來講的——立時便都要過來接孩子。賀家那里，谷師爺不得不被派了趟外差，與姜千戶夫婦同行。簡氏一手還抓著長子，生怕這個兒子也不見了。

    幾人是連夜趕過來的，還是谷師爺老練，動身前討了文書，否則便要被關(guān)在寧鄉(xiāng)縣的城門外頭了。

    到了縣衙，已是三更天。將門拍得震天響，簡氏焦急地哭道：“我二郎必會無事的，對不對？”哭得姜正清五內(nèi)俱焚：“對對對，一定沒事的。你不是說了么？賀家的小閨女極懂事，又穩(wěn)重，必不會有戲言的?！?/br>
    姜長煬恨聲道：“這小東西不打不長記性，回來必要好好管束！再不許他下水了！”自打白天他兄弟丟了，天知道他有多擔心！他想親自去尋，又被親娘一把抱住，不許他離了眼前：“你兄弟不見了，我只有人一個了，你不要亂走?！边B上個茅房都要千請示萬交代。不幸中午心憂，吃飯的時候扒得大口了一點，肚子灌了風(fēng)，多蹲了一會兒馬桶，就被簡氏在外面哭著叫他的名字。

    那是親娘，又不能不答應(yīng)，姜長煬坐在馬桶上，抱著直綴的下擺，拎著褲子，還要扯著脖子答應(yīng)。數(shù)十下，喊一聲：“我沒丟啊?！苯L煬長這么大沒這么狼狽過！打不扁那個臭小子他就跟那臭小子的姓！

    姜正清也在發(fā)猜：“小畜牲就是欠揍！”這一天家里真是雞飛狗跳！

    衙門里的人睡得正香的時候，聽說姜千戶一家三口都到了，自彭知縣往下，一個個東倒西歪地爬起來梳頭穿衣服見客。

    姜長煥乖覺，彭娘子給準備的鮮艷的衣裳不穿，只著小衣，赤腳往外跑。見了爹娘兜頭一跪：“爹、娘，兒子不孝，叫你們擔心了！”說著，拿著彭海書房里順來的一根雞毛撣子就遞給他娘，“打我吧?！?/br>
    簡氏哪里舍得打他？抱著又哭了一場。哭完了將他上下一打量，姜長煥道：“賀家二娘將我救起，知縣娘子收留了我。我洗漱過了，也服了壓驚的藥了。我再不會叫爹娘擔心了?！?/br>
    姜長煬將拳頭捏得咔吧響，最后還是忍下了。

    瑤芳到的時候，簡氏才擦完眼淚，向彭娘子道完謝。見她來了，簡氏將她摟到懷里：“我的兒，虧了你了。”瑤芳差點沒被她在胸上悶死：“唔唔，應(yīng)該的?！?/br>
    宋婆子此時才上前請安，說是奉命接兩個姐兒回去。彭娘子再三挽留，簡氏集著將兒子們都帶回家看著，宋婆子道是主人家吩咐，不敢擅專。彭娘子道：“好歹用了早飯再走，你們連夜趕路，再趕回去怕精力不濟，我叫家里的車夫送你們?！?/br>
    這一頓飯吃得就十分舒暢，賀家救了人，還賣了姜家好大一個人情，人人面上有光。姜家雖然出了個熊孩子，可人活著回來了，好像還受了教訓(xùn)懂事了，也算是虛心一場之后有收獲。彭家跟著受了點累，也得了姜千戶的感謝，不算虧本兒。

    歡歡喜喜吃完飯，依依惜別，姜長煥還鄭重謝過了彭娘子。到了湘州府，又往賀家再道一回謝。從頭到尾，都表現(xiàn)得可圈可點，令瑤芳十分詫異——真是鬼門關(guān)上走一遭，大徹大悟變懂事了呢。

    韓燕娘接了兩個閨女回來，先看自家孩子有沒有事，見她們除了旅途勞累別無他恙，打起精神來恭喜簡氏：“人找回來了就來，先把孩子帶回家去好好團聚才是正經(jīng)。咱們還說什么謝不謝的呀？”

    簡氏從昨天開始眼淚就沒頓過，一宿沒合眼，兩眼哭得通紅，嗓子也喊啞了，到現(xiàn)在還一手抓著一個兒子。姜長煥附和道：“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娘先回去歇息，有甚事，養(yǎng)回精神再做，”又向韓燕娘道歉，“是我連累長輩們擔心，家母困頓不堪，皆是我的過錯。明日登門道謝?！?/br>
    韓燕娘含笑道：“你懂事了?！?/br>
    姜長煥偷看瑤芳一眼，發(fā)現(xiàn)她也是一臉老祖母樣的欣慰，心里憋屈極了——你看我就那么不可靠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姜長煥滿腹心事隨著父母兄長還家，一頓家法估計少不了，親娘的念叨必會常伴左右，到底撿回一條命來。賀家上下都贊瑤芳這事辦得好，久不露面的羅老安人也出來夸她一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br>
    麗芳不好再取笑姜長煥看妹子的眼神兒，只說：“是呀，要不是二姐兒，那個倒霉孩子這會兒命都沒了。他先前還跟二姐兒淘氣來著，這回看他還乖不乖……”咦？好像有哪里不對！他不欺負我妹子了，可又喜歡上我妹子了呀！我的meimei是你能喜歡的嗎？！

    瑤芳聽了她的話，微微一笑：“縱不是他，也不能見死不救呀?！?/br>
    賀敬文抹抹唇上的小胡子：“這話說得很是。”

    瑤芳心里卻犯起了嘀咕，是啊，要是當時我不是趕巧了在江邊兒上，他豈不是要淹死？那姜家就剩一個兒子了，看簡氏娘子的作派，必要將他寵到天上去了。要因此養(yǎng)肥了膽子，正在少年之時……頭腦一熱，沖冠一怒為紅顏去造個反什么的。

    咔！瑤芳心頭一道閃電，照這么下去，哪怕謝氏真的出現(xiàn)在湘州府，姜長煬也未必就能附逆了呀。

    瑤芳的表情似悲似喜，簡直是哭笑不得，低頭弄著衣角，真是萬萬沒想到?。〉搅诉@會兒，她還真是想知道謝氏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來了。哦，如果沒有旁的變故的話，今生便沒有謝氏了，應(yīng)該是王才人？不知道她有沒有給娘娘添亂？

    ————————————————————————————————

    被瑤芳惦記的那位王才人，此時在宮里的日子并不好過。

    王才人還真是個美人兒，單論相貌，與吳貴妃是不相上下，春蘭秋菊，各擅勝場。吳妃妍麗鮮明，好似一叢盛開的牡丹，性情潑辣，深得皇帝寵愛。王才人恰如煙柳，細致清雅，一雙眼睛會說話，看她纖細的身姿、輕聲慢語，誰都恨不得將她捧到掌心里呵護。她還有一樣吳貴妃沒有的長處——她識字。

    沒錯，天子寵妃是個睜眼瞎，大字不識半斗，記得最熟的幾個字就是宮里的牌匾。可就對了當今天子的胃口，晉封比誰都快，枕頭風(fēng)吹得比誰都管用。最讓王才人咬牙的是，吳貴妃的枕頭風(fēng)吹得簡單粗暴，張口就是：“圣上，妾娘家不比旁人，底子太薄，寒酸了招人笑，求給錢。”、“好歹給我弟弟個出身，別叫人笑話了。什么？已經(jīng)給我爹了，可我弟弟沒有啊。給么～”

    這就給了。

    到了王才人這里，迂回婉轉(zhuǎn)，安排了宮女太監(jiān)說悄悄話兒叫皇帝聽著：“皇長子又如何？一個才人生的，能有甚用？”轉(zhuǎn)眼宮女太監(jiān)就叫皇帝給杖斃了——皇帝的兒子是誰都能小瞧的么？至于孩子生母，她依舊是個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