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開始，姜長煥和瑤芳就是打的這么個主意。魘鎮(zhèn)是件大事情，幾乎是觸必死。但是，如果涉事的人是吳貴妃，沒有被抓到現(xiàn)行，元和帝又寵她，她還生了個元和帝喜歡的兒子，就極有可能脫罪。一旦被她脫罪，就是在以后又埋一禍患。哪怕是李太監(jiān)，被他掙脫了，也是極大的隱患。

    所以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必須將證據(jù)攥住了，定成鐵案，排除掉隱患，以防反撲。哪怕只抓到李太監(jiān)，姜長煥也要摻和進(jìn)去把吳貴妃也拖進(jìn)案子里。

    前世就是這樣，娘娘如何自辯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娘娘脫身之后，只有李太監(jiān)受了責(zé)罰，吳貴妃幾乎是全身而退。簡直令人不敢相信！這一回，是萬不能再讓她逃脫了。至于吳貴妃定罪之后，王才人之子受益之事，那可以再籌劃。那不止是王才人的兒子，還是元和帝的兒子。想要繞開他，需要更多的耐心才行。

    元和帝令人齒冷的地方還在于，在他做出了“皇后是無辜”的判斷之后，只辦了一個李太監(jiān)，而回護(hù)了吳貴妃。對葉皇后很有一種“既然你是有辦法的人，那你就自己照顧自己吧，我照顧別人去了”的惡意。每每想起他對這件事情的處置，都讓人心寒。

    以元和帝的腦子，瑤芳不信他看不出別有隱情，然而他選擇了無視，出手將事情壓了下來。無論外面御史如何講，他都只推出一個太監(jiān)來頂罪。完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想不明白，瑤芳就不去想了，認(rèn)準(zhǔn)了這是一朵大奇葩，只要他活著，大家就沒好日子。一直忍忍忍，忍無可忍了，弄死他了事。

    瑤芳這么想，也是有些冤枉元和帝了。他確實對葉皇后有一種復(fù)雜的情感在，一個男人，如果老婆太能干了，多少會有一點違和感。尤其元和帝見天兒被諫，要他不要耽于享樂，別整天神神叨叨的想升天，別廢長立幼，以及護(hù)著小老婆的娘家人護(hù)得太厲害了……諸如此類。御史們拿他刷聲望，誰罵他罵得最狠，誰最光榮。

    與此同時，朝野上下說起葉皇后，沒一個不字。系出名門，不奢不妒，凡進(jìn)宮見過她的命婦，沒有不說她端莊大方的。宮里的妃嬪，她都一視同人。囂張如吳貴妃，她壓得住。失寵的妃嬪，她也多加照顧。

    兩相對比，元和帝這個聰明人也撐不住了，竟起了一點瑜亮之意。這點心思太隱秘，隱秘到元和帝自己都不是那么清晰，于是在日常處事的時候，就容易讓旁觀者莫名其妙。況且，在他的心里，吳貴妃是天真嬌憨的，是直爽可愛的，她做不出這么可怕的事情來。吳貴妃以往的風(fēng)格，看到得寵的宮人，直接打過去才是正理。對于葉皇后，元和帝一直以為她把吳貴妃克得死死的，吳貴妃對她構(gòu)不成傷害。

    相反，當(dāng)元和帝想把身為次子的吳貴妃之子立為太子之后，葉皇后的立場就微妙了起來。眾所周知的，吳貴妃與葉皇后，有點不大對付。葉皇后自己脫了身，再要窮治，讓吳貴妃連坐，元和帝的心情就微妙了起來。葉皇后深明其意，只一意照顧著當(dāng)時受了虧的瑤芳，任由外面御史們吵得激烈，任由李太監(jiān)說是吳貴妃的主意，他一概不信，只當(dāng)李太監(jiān)為了活命，胡亂攀咬。

    至于李太監(jiān)構(gòu)陷皇后一事，那就沒得說了，死奴才，敢誣陷皇后，真該活埋！

    瑤芳是經(jīng)過這件事情的，對元和帝的下限已經(jīng)不指望了，只有自己動手。姜長煥與葉皇后感情很好，幾乎將葉皇后當(dāng)作另一位母親，也不愿意宮中有對葉皇后滿懷惡意的人存在。一個出主意，另一個執(zhí)行，發(fā)誓要將這件事情辦成。

    瑤芳忽悠了觀主，讓他臨時堵上了狗洞。姜長煥正好帶著人來陪未婚妻，第二天一早，瑤芳就在小院里足不出戶，抄寫經(jīng)文“懷念師傅”。姜長煥記著張真人說的小徑，偽稱是學(xué)道家的吐納之法，到山林之中“修煉”。守在小道附近，等半山腰上狗叫聲響起，故意說：“狗子怎么會叫？圣駕還在老君觀，快，隨我去看看！”

    “慌不擇路”，沖到了那條人腳踩出來的小徑上。說是小徑，連土石都不曾露在外面，只是灌木雜草被踩平了一些，隱約像是個路的樣子。也不寬僅共一人通行。走的時候還得小心，周遭的樹枝將衣衫都刮破了。

    跟隨他來的軍士心里并不很樂意跑到荒郊野外喂蚊蟲，秋天還沒涼透，蚊蟲還沒絕跡，跑到草窠樹叢里，那滋味！何況圣駕在前，他們在后山，連露臉兒的好處都沒有。姜長煥多發(fā)了紅包，才讓他們將怨氣壓下?，F(xiàn)在聽說前面出事，精神都是一振——要是圣駕面前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在他們力所能及的范圍之內(nèi)，賺個救駕的功勞，那滋味真是太美！

    一個個卯足了勁兒，跟姜長煥往老君觀里奔跑。內(nèi)里還有兩三個體力好的，跑得比姜長煥這個日日鍛煉的還要快些。兜頭便撞上了一個慌慌張張的小道士！

    軍漢一把將這小道人揪住，急切地問：“喂，小道長，觀里出了什么事情？你這般著急往外跑？”

    小道士一臉驚惶之色，話都說不清楚了，拼命地掙扎。姜長煥趕到了，命人將小道士捆了——就用這小道士的腰帶。軍漢們上手扒道袍，扒下深藍(lán)的道袍，發(fā)現(xiàn)道袍里赫然是一件青色的襕衫！抖一抖，袖子里還掉下一頂帽子來！普通軍士或許還不明白，錦衣衛(wèi)，尤其是北鎮(zhèn)撫司當(dāng)差的人，要再覺得這事兒正常，那就白瞎在北鎮(zhèn)撫司混這么多年了！

    便有人嚷道：“二郎，這小道士有古怪！”

    姜長煥獰笑道：“說不得，這要不是犯了圣駕逃出來的，就是別有陰謀，捆了送到御前！”

    “小道士”嚇壞了，話已說不出來，姜長煥也不用他多言，順著逃跑的小徑一路找上去，在小徑不遠(yuǎn)處看到了一個藍(lán)布小包。命人去揀了來，打開一看，與圍觀的人一齊臉上變色。抬臉就將“小道士”踹翻了：“好畜牲！圣駕在此，乃行魘鎮(zhèn)！”

    小包里是一疊黃紙，用朱砂畫了些張牙舞爪的符字。唯恐別人看不明白，還最后還有剪的小紙人兒，上頭扎著針，又寫著些詛咒的話。

    “小道士”被踹了之后終于恢復(fù)了正常，一聲尖叫，被軍漢一拳捶在小腹上，疼得消了間。錦衣衛(wèi)的軍士一齊說：“二郎，茲事體大，須得見駕?！苯L煥抽空兒將小道人頭發(fā)揪起，惡狠狠地問：“說，誰派你來的？”

    小道士還要裝傻，只顧呻吟說疼。姜長煥冷冷地道：“堵了他的嘴，別叫他咬舌自盡，帶回北鎮(zhèn)撫司……”

    北鎮(zhèn)撫司，有進(jìn)無出，一百個人里能出來一個就不錯了，以酷刑確稱。小道士終于知道怕了：“不是我！我是聽命行事的！是御馬監(jiān)的李公……”

    “呸！一個太監(jiān)，還公呢？”姜長煥一想到這等閹貨竟然算計他尊敬的葉皇后，就想活撕了這群王八蛋，“帶他見駕！”

    “小道士”絮絮叨叨，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小的哪有這等膽子？都是李……呃，他的主意。他想討好貴妃，就想了這么個主意，他才是最毒的，他不止派了我一個人，我們兩、三個人一道的，他是唯恐坑害不死娘娘呀?！?/br>
    一路一五一十，該說的，不該說的，姜長煥他們問的、沒問的，都說了出來。看到老君觀圍墻的時候，見姜長煥步伐不見絲毫停頓，他開始死命掙扎，兩條腿在地上直蹬，臉上眼淚也出來了，底下也失禁了。

    錦衣衛(wèi)里一積年的老手抽抽鼻子，不大意外地問：“你是宮里閹人？”

    姜長煥冷笑道：“看這沒種的樣子，一定是的了！”

    將人帶到了御前。

    ————————————————————————————————

    葉皇后對李太監(jiān)攛掇吳貴妃的事兒早有防備，早早將自己身邊可能有干系的人以各種理由放了假，不令他們與宮中有聯(lián)系。又暫借了板子來當(dāng)差，一應(yīng)事務(wù)都交給他來做。又故意略露一點李太監(jiān)與吳貴妃走得很近的消息給板子知道，一旦自己這里出了事，這位元和帝的心腹大太監(jiān)就得先著急起來。

    她倒不怕板子與元和帝主仆合謀，拱吳貴妃上位。板子想必也是極明白的，中宮不是那么容易被廢的，只要露出一點他“失職”的風(fēng)聲，就夠御史們將他咬得鮮血淋漓了。李太監(jiān)獻(xiàn)媚，在吳貴妃面前露臉兒，等吳貴妃心想事成了，還有板子什么事兒？吳貴妃不肯日后屈居王才人之下，板子也不想將來被李太監(jiān)踩到頭上。

    果然，今日之事，板子格外盡心，派了收的干兒子（也是個宦官，已做到了少監(jiān)），親自盯著葉皇后的一切物什，命其另一義子，看好隨從人等?？蓱z李太監(jiān)與吳貴妃自以為算無遺策，其實一切都在別人的眼中。

    當(dāng)隨駕錦衣衛(wèi)抓來了被狗咬得呲牙咧嘴的一個“道士”，姜長煥又揪來了另一個嚇尿了的“小道士”，觀主哭喪著臉兒，說他道觀里沒這號人，不信可以查度牒的時候，板子爺心中由衷地遺憾——怎么就沒有咱家發(fā)揮的余地了呢？

    不不不，還是有的，比如，他可以不著痕跡的賣一個人情給葉皇后。他是元和帝的心腹不假，卻也有自己的小算盤，比如，皇后是不能輕易得罪的。一個連皇帝都要忌憚幾分的女人，還能讓她把書面給掰了過來，近來常與皇帝雙宿雙棲，那就不能小覷了。不損害自己利益的時候幫一把手，會有厚報的——葉皇后的紀(jì)錄很好，從不會虧待人。

    板子上前對元和帝道：“老君觀是張神仙坐化之地，前兒還聽二郎說，娘子夢到了張真人。今日之事未嘗不是老神仙感念君恩顯了靈呢?！?/br>
    元和帝本在震怒，聽他一言，也覺有理。抓過觀主的拂尖，倒提著翻了翻收繳來的包袱，面色越來越冷峻。他的心里，自己是最重要的，自己身邊發(fā)生這種事情，是很不好的，哪怕看起來像是咒他兒子，也捎帶上了他！

    他還隱隱有一種不安，卻是姜長煥很了解他的心理，給他下了劑狠藥：“不管是誰，藏在深宮，密謀害人，竟無人察覺，臣真不想細(xì)想，細(xì)思恐極！”

    觀主到底是出入過幾回宮廷的人，也是見過大場面的，回過神來就插言道：“虧得老道昨天心神不寧，大白天的，三清面前念了幾卷經(jīng)，就夢到了先師，醒來忘了做什么夢，只記得命人去砌墻了。可見圣天子是有神明保佑的，百邪不侵，惡人陰謀必會敗露?！?/br>
    這樣的馬屁，放到平日元和帝還會笑笑。此時只能是讓他不那么生氣而已，一眼看到姜長煥，喝問道：“你是怎么過來的？我先前也沒見著你，你不是請假了么？”

    姜長煥道：“臣的假，已經(jīng)銷了。這回過來，是張真人另一弟子的事情。她也做了夢，夢到了張真人，便要過來安靜住幾天，臣不放心，借了些人手，過來護(hù)衛(wèi)。今天正在后山呢，聽到犬吠，又有人慌不擇路往后山跑……”將后面的事情一一敘述。

    元和帝怒問：“李東那個狗才呢？”

    御馬監(jiān)大太監(jiān)李東，心地不好，腦袋卻不太笨，一見自己的人抓著了，當(dāng)機立斷跑了。跑的時候還記得將身上色彩鮮艷的蟒袍給脫了，他也往后山跑去。錦衣衛(wèi)滿山拿人，不消片刻，將他給抓住了。

    元和帝大怒：“這狗才！審！一定要審！仔細(xì)審。”對元和帝這樣的人，摸清了脈門，有些時候想利用他的情緒也挺容易的，前提是——別被他看出來。姜長煥既知其脾性，又有“直率運氣好”做底子，就能把元和帝給帶到溝里去。元和帝心里本有疑慮：一個太監(jiān)，將朕咒了，于他有何益處？被姜長煥一打岔，轉(zhuǎn)而憤怒了。等他想明白，且要過幾日呢。

    因魘鎮(zhèn)之物并非在葉皇后的東西里查出來，葉皇后倒是灑脫，與韓太后兩個維持好了秩序，將宮眷帶到偏殿里，不令妨礙審問。又下令層層清點，以防有人走脫。吳貴妃心里有鬼，忐忑不安，又不肯失了顏面，態(tài)度強發(fā)強硬起來，話也比以往多了許多，不停地問：“前面這是怎么了？”

    韓太后覺得吳貴妃這樣子很不對勁，哪怕是韓太后若有若無給吳貴妃撐腰的時候，有葉皇后在，吳貴妃都比平常安靜。到了現(xiàn)在，兩宮都看她不順眼，她還嘰嘰喳喳……有古怪！

    吳貴妃一直在說：“真是奇了怪了，好容易出宮一趟，怎么不動了呢？到底出了什么事兒了呢？”心里著實慌亂，很怕是李太監(jiān)的事情不成將她拖下水。瞧為陣勢是坑不成葉皇后了，如何脫身才是上策。有元和帝在，大不了接著跟朝臣們磨！

    吳貴妃打著腹稿，一會兒見了元和帝先要哭著表明自己的關(guān)心，然后攛掇著早點把李太監(jiān)給弄死滅口。還要洗白自己，詛咒這事，對她可沒好處！既然魘鎮(zhèn)之物不曾放到該放的地方，就沒有人知道是針對的誰，葉皇后置身事外，而她更像是受害者！對了，一定是王才人搞的！

    吳貴妃難得機智了起來。

    葉皇后死了丈夫，繼任的就是與她關(guān)系不大好的長子，王才人要與她平起平坐，她未必樂見其成。而吳貴妃自己，兒子在禮法上不占先，仇人又多，一旦失了靠山，也過不好。只有王才人，元和帝死了，她就出頭了！一定是這樣的！

    吳貴妃難得發(fā)揮了聰明才智，想好了借口，也找好了替罪羊。就等著見到元和帝的時候跟他說：一定是李太監(jiān)跟王才人合謀的！

    元和帝卻沒有先見她，而是指使板子配合錦衣衛(wèi)指揮使審理此案——要隱密一點，不要宣揚，指定了姜長煥做個副手。他總覺得姜長煥這小子運氣好得不得了，也許能借他的好運氣將事情查個清楚。

    姜長煥快樂地領(lǐng)了任務(wù)，表情卻很凝重：“臣必不負(fù)陛下所托?！?/br>
    元和帝沒功夫理他，胡亂拈了香，又要去張真人的墓前看看，慌得觀主命人去準(zhǔn)備祭品。從上香到回宮，他都沒有去宮眷那里看一眼。這是一個多疑的皇帝，被宦官給暗算了，直覺得跟后宮有關(guān)，到底跟那個有關(guān)系，還真不好說，索性都不見了，他好理一理思路。

    親娘韓太后，他是不愿意相信這人會害他的。老婆葉皇后，這會兒要他的命做什么呢？葉皇后對王才人母子，也不見親近吶，冒這樣的險并不劃算。愛妾吳貴妃？那小女人天真爛漫，怎么能想得出這樣的主意來？王才人倒是有可能，可她支使得動李太監(jiān)么？其他人就更不可能了……

    想來想去，可能真是王才人吧？

    元和帝的表情不善了起來。

    回到宮中，頭一件事他就是下令，宮妃皆不許出居所半步。自己不去吳貴妃那里，轉(zhuǎn)往葉皇后處說話。偏心歸偏心，元和帝永遠(yuǎn)知道誰更可靠。葉皇后見了他，先不提道觀里的事情，且說板子：“聽說您派了他差使？”

    “啊，對?！?/br>
    “那我這里還缺人，這就打發(fā)人去看看被鬼嚇著的膽小鬼兒好了沒有?！?/br>
    元和帝漫不經(jīng)心地“唔”了一聲，皺眉道：“些許小事，你吩咐了就好?！?/br>
    “那什么是大事兒呢？從白天到現(xiàn)在，人心惶惶的，好歹叫我有個數(shù)兒。太后那里，我也好有個交代。今兒白天，都不知道跟她老人家說什么好了?！?/br>
    元和帝用探究的目光掃視著葉皇后，心里在做最后的決斷——該不該相信她呢？

    “陛下？”

    “哦，抓著兩個小賊，欲行魘鎮(zhèn)之事。”

    葉皇后一顆心落到了肚上，面上也作深思狀：“在老君觀行魘鎮(zhèn)之事？很是違和，”她客觀地說，“那觀主是張神仙的弟子，做事也仔細(xì)，頭幾天就告訴他準(zhǔn)備接駕，他不會不打掃干凈的。就算有什么污糟事兒，也不能讓它露在您面前。難道是宮里？那也不對，宮里人，難道在宮里沒機會？非得趁著到老君觀的時候？這可真是處處破綻?！?/br>
    元和帝就不喜歡她這副什么都看得明白的樣兒，像前幾天那樣做朵溫柔可親的解語花不好么？眼下卻還要借重她的智慧，只得耐著性子聽了。又覺得她說得有理，順著分析道：“或許，就是在宮里沒機會害人！我知道是誰了！”

    葉皇后一怔：“您知道？”

    元和帝道：“一定是那個賤人！”

    “您說的是誰呀？”

    聽說是王才人之后，葉皇后也無語了。元和帝這般懷疑，也是有理有據(jù)。王才人從來就不安份，才入宮的時候就打扮得花枝招展邀寵。才蒙圣寵，大著肚子就高談闊論起國家大事來。生了兒子，也不管旁人的眼光，又折騰出無數(shù)的事情，還非高調(diào)地說自己的教養(yǎng)方法才是最好的，一定能養(yǎng)出個心胸寬廣的……皇子來。

    縱然知道是吳貴妃與李太監(jiān)弄鬼，葉皇后也得承認(rèn)，這口黑鍋跟王才人的脊背嚴(yán)絲合縫，跟給他量身打造似的。

    見葉皇后也無法反駁，元和帝心中升起一股得意：“你呀，還是想得太少了，行了，安撫好宮里。”又下令將王才人囚禁宮中，將長子奪了來，交給韓太后撫養(yǎng)。他自己，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吳貴妃要安撫。

    然而令他難堪的是，他才將梨花帶雨的吳貴妃攬到懷里，將她細(xì)心保養(yǎng)的臉蛋兒擦干凈，兩人一道詛咒王才人，板子就領(lǐng)著錦衣衛(wèi)指揮使與姜長煥等人來求見了。板子本來就是宮里的人，姜長煥也算自家人，都能在后宮見。指揮使卻是外臣，不好出現(xiàn)在貴妃宮里的。元和帝對吳貴妃說一句：“等我的好消息?！?/br>
    然后就聽到了一個壞消息，元和帝覺得臉都被扇腫了，火辣辣地疼——李太監(jiān)在北鎮(zhèn)撫司招供，事情是吳貴妃主使的，為的是拖葉皇后下馬，取而代之。這樣，不管別人生多少兒子，都是白搭了。

    北鎮(zhèn)撫司刑訊是一絕，板子最知道太監(jiān)的心理，姜長煥明明白白知道真相又從中引導(dǎo)，李太監(jiān)很快招出了吳貴妃，連屢次密議的細(xì)節(jié)都說明白了——某日，貴妃穿了什么樣的衣裳，說了什么樣的話。某日，陛下不在貴妃宮里，貴妃焦急，唯恐皇后生出兒子來……

    有姜長煥的誘導(dǎo)，李太監(jiān)很容易將主謀的罪名推給了吳貴妃。姜長煥說：“你不要看著陛下寵愛貴妃，就想攀咬她來脫罪?！崩钐O(jiān)很想做一回義士，說是葉皇后指使他的，來個大反轉(zhuǎn)。不幸的是他心里明白，即使咬死了葉皇后，他也活不了，反倒是幫了吳貴妃的大忙了。真是太不甘心了！

    李太監(jiān)交待了更多的細(xì)節(jié)，內(nèi)里不管編造的成份：“貴妃說了，一旦宮車晏駕，她就是太后，提拔我做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

    嘛，這才像話么，也更能打動元和帝。

    如此說來，吳貴妃倒比王才人更有作案動機了，只是目標(biāo)不是皇帝，而是皇后。

    這話很戳元和帝的痛腳，信任錯了人，讓他尤其難堪。比難堪更要緊的是，有人算計著他龍臀下的寶座！也不給王才人解禁，卻命人將吳貴妃帶了來，他要親自訊問。

    吳貴妃自是不肯招認(rèn)的，驚惶地瞪大了一雙杏眼，質(zhì)問三人：“誰，是誰叫你們構(gòu)陷于我的？別以為我不知道，北鎮(zhèn)撫司專做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是不是皇后？她一向瞧我不順眼，她嫉妒我！”

    元和帝竟不知道是相信妻子好，還是相信愛妾好。姜長煥氣憤地道：“您自己還洗不干凈呢，別攀咬娘娘成不成？就你們倆，哪個對娘娘恭敬了？你們生的兒子，會尊敬娘娘么？行魘鎮(zhèn)之事，傷著了圣上，娘娘哭都來不及。”

    這個，好像也有道理。

    姜長煥毫不畏懼，對元和帝道：“圣上，娘娘撫養(yǎng)我好幾年呢，我信她?！逼珟推萌绱斯饷髡?，竟不令人覺得他是在拉偏架。

    畢竟是寵愛了十?dāng)?shù)年的人，元和帝一時竟不能相信自己眼光這么差、做人這么失敗，沒有認(rèn)清枕邊兒。對吳貴妃道：“此事與皇后無關(guān)，你不要急了胡亂說話，也許是有小心，要將你們一同坑害。”這個小人，就是王才人了……吧？

    姜長煥萬萬沒想到，這件事情到了這個時候還能有此峰回路轉(zhuǎn)！與板子、指使一同呆立當(dāng)場——這tm又是唱的哪一出??？難道不該拷掠貴妃宮中的宮人，查明真相嗎？

    姜長煥叫道：“圣上要是不信我們，還叫我們拷問李東做甚？請拷問貴妃宮中宮人，以正視聽?！?/br>
    ☆、第101章 娘娘有喜了

    在姜長煥的眼里，元和帝雖然作了點、小家子氣了點，腦子還是不太笨的，大事上頭甚至可以說是明察秋毫。萬沒想到在這魘鎮(zhèn)巫蠱上頭，他瞎得這般厲害。出了這等大事，不一查到底，反而藏著掖著！

    縱然對王才人沒什么好感，也知道這個女人最愛生事，姜長煥還是有最基本的判斷的——她沒那個本事支使得動御馬監(jiān)的大太監(jiān)為她效命。以王才人的那點子城府，要能想出這樣的主意，她早就使了。她以前太鬧騰了，多少人都防著她、盯著她，真要是她，早八百輩子就被發(fā)現(xiàn)了。

    等等，這么多的證據(jù)面前，元和帝還能這么想……難道？姜長煥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元和帝其實對吳貴妃也沒那么信任，他在自欺欺人，并不想承認(rèn)這個事實。如此說來，吳貴妃的好日子，也算是到頭了。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了，就沒那么容易挖出來，一遇到合適的機會就要生根發(fā)芽。

    就像他說的，元和帝討厭歸討厭，其實并沒有那么愚笨。

    這樣的話，就不能太刺激他，但是又不能不推一把。雖然討厭王才人，可王才人一旦背了這口鍋，吳貴妃的兒子上位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兩個都是他討厭的人，哪個他都不想讓她們好過了，可又不能將她們一網(wǎng)打盡，姜長煥憋屈得不行。

    比他更憋屈的是元和帝，姜長煥說完窮治拷問之后，元和帝就很不開心了，板子是不會逼迫他什么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就不一樣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是一個必須得皇帝信任的人才能擔(dān)當(dāng)?shù)牟钍?，通常情況下，他們絕不是清流文官那樣總要跟皇帝唱反調(diào)以示自己存在的意義。但是，又不像太監(jiān)一樣，得事事巴結(jié)。

    略一思索，錦衣衛(wèi)指揮使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不緊逼，但是要給個建議：“圣駕往老君觀的事情，朝野皆知，與其等御史們上表催促，三法司干預(yù)。不如陛下先下手為強?！焙么鯇⒅鲃訖?quán)掌握在自己手里。而要查案子，就得用得著錦衣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