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jié)
瑤芳收回一半,另一半又推給了他:“先拿著,等見了回頭錢再一總給我,萬一有急用呢?!?/br> ———————————————————————————————— 第二天,姜長煥早早起來去辦案,半晌午的功夫,就收了若干紅包,皆在袖子里袖了。心說,早說了,不用自己再帶錢了的。果然是只要忙起來,就會有收獲呀。 而韓燕娘則下了帖子給簡氏,邀她隔日一同往老君觀去進香還愿。賀家的喜事,簡氏是知道的,真以為老君觀極靈,韓燕娘虔誠還愿。又見帖子上寫的是,別帶兒媳婦,免得叫她們多想。簡氏一想,也對,別搞得像是嫌棄兒媳婦們還沒喜信兒一樣。 到了約定的日子,簡氏給兩個兒媳婦都放了假:“想玩什么自己玩去,不用管我?!背塑嚨搅伺c韓燕約好的地方,一同往老君觀去。 韓燕娘往簡氏的車里坐著說話,當面謝了簡氏的禮物。簡氏笑道:“我還要親自去一趟的呢,結(jié)果二郎這小東西不讓我去。我說,我是你親娘,還丟了你的臉不成?他還是不讓呢。” 不要太配合! 韓燕娘趁機勸她對長媳也多加照顧,不要厚此薄彼,要是因此而生出嫌隙來,她要心有不安了。 簡氏訝然道:“怎么會?我總想著,不要做惡婆婆,她是長媳,又是大家子出來的,處事妥當,我何苦累著自己還不討好?都交給年輕人就是了。我將一切都交給她了,就是叫她照顧她自己個兒的。她大家姑娘,我也不知道她喜好,由她自己來唄。你看看,二娘在家里,什么都不爭,什么都不要,二郎的俸祿還交到公中來,還要將圣上賜二郎的產(chǎn)業(yè)也交上來,她有什么?什么都沒有,我還不得多照顧一點么?” 韓燕娘笑道:“這都哪兒跟哪兒???您吶,就一句話的功夫。事兒都做了,得叫人知道您疼她呀。甭叫她猜您的心思,一家人,有什么說什么唄?!?/br> 簡氏點頭道:“這個也是?!?/br> 她不是個笨人,并沒有貿(mào)然對葉襄寧說什么“知心話”。葉國公家大業(yè)大,人口眾多,不多久,逢著葉太夫人做壽,簡氏去吃壽酒,當眾將這話再說一回。壽星面上有光,她也得了個開明婆婆的好評語。算是皆大歡喜。 宮中葉皇后早頒賜出壽禮來,眾人又議論一回,國公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然而此時,葉皇后卻感受不到母親壽辰的喜悅,難得板起臉來問板子:“你說的都屬實?” “確實!后宮里這群女人真是瘋了!連這個都敢學去!拍馬屁不要命了!” ☆、第115章 被人看透了 被瑤芳認為,遲早有一天會弄死元和帝的葉皇后,此時還是比較擔心元和帝安危的賢后一枚。沒人會沒事會吃多了撐著弒君玩兒,也沒有人窮極無聊盼著皇帝死,除非已經(jīng)忍無可忍?,F(xiàn)在的元和帝雖然討厭,還沒觸到葉皇后的底線,沒必要盼著他立時就死。 況且,兒子還沒滿周歲,早早沒了爹,怎么看怎么不吉利。鬧就鬧吧,求仙問道就求吧,頂多遇個新垣平,丟一回臉。只要不出大差錯,葉皇后樂得見元和帝丟個臉。 然而,嗑藥嗑得要瘋了,可就不好了。藥不能亂吃,這是常識。葉皇后之所以還能從容地想辦法,旁敲側(cè)擊地勸,是知道元和帝惜命,而且自負聰明,應該不會拿他自己的命去冒險,一時半會兒死不了! 好么,她在這里還想往后拽呢,那邊兒有往前拉的! 葉皇后攥緊了帕子,沉聲問道:“現(xiàn)就她一個?” 板子年輕的時候,語調(diào)夸張,這是許多太監(jiān)的通病。及有了些權(quán)勢,反而要裝作“老夫”樣,要高深莫測一點。到了現(xiàn)在,他大概是真的急了,又恢復了很久以前的夸張語調(diào):“我的好娘娘喂!是現(xiàn)在就她一個人兒!這后宮里頭的風氣,您還不知道么?天生的西施少,東施倒是一抓一大把。有一個就足夠啦,后頭跟著學的得有一百一千個!” 葉皇后被他夸張的語氣逗笑了:“聽起來,好像跟以往沒太多不同啊?!?/br> 板子想死的心都有了,灰心喪心地帶著哭腔:“娘娘,您就可憐可憐老奴,救老奴一命吧!” 一旦打開了缺口,人就會墮落得特別快。板子起初在葉皇后面前,還是個比較矜持的大太監(jiān),自打若有若無地投了誠,現(xiàn)在已經(jīng)徹底站在了葉皇后這一邊。有什么難題,自然也要跟葉皇后哭一哭。太監(jiān),在文人乃至于販夫走卒口里,都是個諂媚不要臉的形象。事實上,太監(jiān)比一般人更要臉,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見到這些大太監(jiān)的笑臉兒的。 這樣的雖作俱佳,讓葉皇后的心情放松了起來:“想做清凈散人?清凈散人可不好做呀,為了證大道,熱油潑面,鶉衣丐行歷十五載?!?/br> 板子道:“這可使不得?!?/br> 葉皇后失笑:“誰個說要她去討飯了?” 板子疑惑地:“那?” “那個……圣上要冊她做順?gòu)宓氖前???/br> “是?!?/br> “既然好這一口,那就讓她接著好!取醫(yī)典道藏來,讓她從頭讀,凡好這個的,都給我背書去。呵呵。每日過來,我要考較她的功課!神仙道長,無不學究天人,才能侍奉圣上。她想做這個,就得拿出真本事來。”元和帝不喜歡自作聰明的人,聰明到一定程度,他看不出來,自然是千好萬好。被他發(fā)現(xiàn)是在糊弄,都等死吧。 板子會意:“是?!庇謫枺骸澳恰钦娉娠L尚了,怎么辦?” 葉皇后輕笑一聲:“誰想要修道,都送她一本兒書,旬月一考,我看她們還敢不敢鬧了。要是沒人跟風,你便不管,有人想見賢思齊,就幫她一把。” 板子:……好可怕?!笆?。” 葉皇后打發(fā)走了板子,又將眉頭深皺。這下好了,不止朝臣里想要往上爬的人知道,終南有捷徑。就是后宮想爭寵的女人,也曉得扯兩顆藥丸裝門面了。要不是自己兒子還小,她管元和帝去死!初時的夫妻情份早就淡得看不見了,只留下些許面子情。給他收拾旁的爛攤子也就罷了,還要再接手這個事兒,葉皇后就覺得不值了。 敲敲桌面,收回手來,葉皇后揚聲叫:“小樓?!毙羌鄙锨皝恚~皇后又擺手將她揮去。如是者三。小樓小心地問:“娘娘是不是有什么煩心的事兒了?” 葉皇后緩緩點頭:“也是,也不是。我還沒有想好。” 小樓道:“那娘娘就慢慢兒,一步一步地來?!?/br> “一步一步地來是好,想?yún)s不能想得太慢,要將事情全想好了才行。這樣,叫那板子,將圣上近來吃的丹方都取一份給我。若圣上換了方子,也給我一份兒。” 小樓躬身道:“是?!?/br> 然而不等板子那里有回復,元和帝自己便過來了。卻是因為他第二日尋順?gòu)宀恢桓嬷構(gòu)褰谢屎罂墼谥袑m,考較學問。元和帝翻了個大白眼,皇后就是這般無趣!凡事規(guī)行矩步,一點也不知道變通。 等他到了中宮,葉皇后已經(jīng)放了順?gòu)宄鋈?,正好跟元和帝走岔了。元和帝對順?gòu)宀⒉缓苌闲模瑢θ~皇后這樣的做派卻不大滿意。葉皇后也不似朝臣那般諫他不要服食丹藥,也會看一看道藏,對老君觀的老神仙小真人也算和氣。卻總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疏離,一種“我就看你們唱大戲”的旁觀者的優(yōu)越。 這讓元和帝很不舒服。 正好,葉皇后看他,也不怎么順眼。 元和帝帶一點點怨氣,問葉皇后:“聽說你還要考較順?gòu)???/br> 葉皇后微笑道:“醫(yī)典道藏我都賞下去了,我的賞,能白拿么?既然要伺候圣上,就得拿出些真本事來。入口的東西,怎么能馬虎呢?” 元和帝帶點不耐煩地道:“誰送上來的東西我都吃么?我又不傻!” 不不不,我看你已經(jīng)傻得冒煙兒了。葉皇后腹誹著,口上卻說:“她自己還吃呢!別吃出個好歹來,言官又有話來說你?!?/br> 元和帝不開心地“哼”了一聲:“她偽稱好道,難道我不知道?我要的就是這份兒心!若我喜歡的,不能叫人效仿,反與我唱反調(diào),我,”戳戳自己的面頰,“還有臉嗎?” 他說出來了!他居然說出來了!葉皇后心里驚濤駭浪!對于一個將裝腔作勢、故作深沉刻到骨子里的皇帝來說,這么直白地將心里話說出來,可見他最近真是吃藥吃太多了。 葉皇后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再跟他爭執(zhí)了,爭下去不可能有任何積極的進展,反而會將元和帝惹怒。索性不再順著他說,而是另起了一個頭:“人人都這樣,知道哪個真心,哪個假意呢。唉,不說這個了。我今兒是真的就又想起一件事情來,您是非辦不可了的。” 元和帝眉頭緊鎖:“什么事?還非辦不可?” 葉皇后嘆道:“您忘啦?頭二年朝上吵得那么熱鬧,是為了什么?” “嗯?” “孩子呀!前兩年就吵著要出閣讀書了,現(xiàn)在呢?又沒動靜了,這都想什么呢?老二(吳貴妃子)都七(虛)歲了吧?老大比他還大著一歲呢,還能再拖?真是,我前兒在慈寧宮見著他們,長這么大個兒了,還百無聊賴的,怕不累壞了娘娘?” 元和帝輕吸一品氣,哎喲,還真忘了這茬兒了。元和帝這個人,記性好是真的,記仇也是真真兒的。忽略起人來,那功夫比記性還要強些。寵愛吳貴妃的時候,兒子是心頭rou,能將長子當不存在。吳貴妃變成了吳庶人,得,連這個也一起不存在了。 可皇帝的兒子,他不能是文盲啊!至少皇帝不能叫他不讀書。元和帝胡亂答應一聲:“知道了,這就叫他們從翰林里擇兩個人來教?!?/br> “哎,怎么能隨便找人呢?會被人說的?!比~皇后一邊說,一邊示意宮女上茶。 元和帝喝了半盞溫茶,不那么狂躁了,漸漸冷靜下來,沉吟片刻:“不錯不錯,你說的對。也是,我能允他們爭相上前,可不許他們蒙蔽于我!” 葉皇后開始考慮自己因為知道得太多了,被滅口的可能性。元和帝近來越來越反常了,今天已經(jīng)是第二次將心里話講出來了。她卻只能裝成什么也沒聽到,沒好氣地道:“聽不懂,你們的事兒太繞人了,你的事兒我也管不著,我只管問問兩個孩子什么時候能夠讀書?!?/br> 元和帝笑道:“年內(nèi)總會給你一個結(jié)果的。” “你記著就好,今年,不對,還有好幾個月呢,你可別再拖了!” “知道了知道了,婦道人家,就是啰嗦?!?/br> ———————————————————————————————— 元和帝這回沒再拖延,第二天上朝,便將問題拋了給了群臣:“先前不是吵著要給皇子尋師傅么?怎么沒下文兒了?朕不說,你們就不再提了是不是?都忙什么呢?”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換到現(xiàn)在,是風行草偃,大殿上趴下去一片。是的,吵得太投入了,您老又給大家開辟了一個新戰(zhàn)場,大家又投身進去掐去了。平常除了互相踩,大家總得做點正經(jīng)事吧?南方報了澇,北方報了旱的,都得有人收拾不是?再說了,當時大家是關心皇子讀書的事情么?那不是為了立儲么?后來中宮有孕,誰再爭這個就是不長眼了。 然而這事兒確實是他們疏忽了。 元和帝看眾臣皆服,心情很好,沒再施壓,只說:“早早報上名來,又或者有誰覺得自己可以做皇子師傅,亦可毛遂自薦。早定下來早好,孩子都這老大年紀了,不能再等了。”表現(xiàn)得像個不太耐煩的父親。 事情就著落在了內(nèi)閣的身上,將加起來幾百歲的幾只老狐貍愁得不行。容閣老是反應快了,馬上問道:“讀書與封王,是否該同時辦理?”嗯,先前爭的不就是個名份么?現(xiàn)在好了,不用爭了,他倆誰都做不了太子,那就是個藩王了。藩王的師傅,得給待遇吧? 元和狡黠的一笑:“準?!?/br> 容閣老成功地拖延了時間,冊封藩王得準備儀仗、服飾吧?得確定封地吧?得配一整套的人馬吧?得修建王府吧?事兒多著呢。給他們尋師傅,夾在其中就不大顯眼了??梢宰尷虾倐冇凶銐虻臅r間來尋思——踢誰過去比較合適呢? 其實,沒人樂意過去。誰傻呀,擱大好的京城不呆,跑藩國去!前頭楚逆那是沒辦法,朝廷要顯示優(yōu)容,擇的都是大儒名師。通常情況下,藩王的師傅是沒保障的。想想看,沒了爹娘看著的孩子,還是封地上最有權(quán)的人,不熊都對不起自己個兒。哪朝哪代的藩王,只要是離京就藩的,不學無術(shù)的居多,有一個肯認真學習的,那都是得掛進史書裱一裱的。 現(xiàn)在的大儒名師,誰不努力多活個三五年,好等著太子長大呢? 反正,容閣老自己是不想去的,也不想自己家親戚朋友去。至于最后誰去了,那就看誰倒霉吧。 顯然,與他有同樣想法的人也是不少。大家都認為,元和這個人,也算是愛憎分明了——天下第一人,決定了在絕大部分事情上,他可以依自己的喜惡行事,而不須顧慮太多。給不是太子的兒子選師傅,恰在其中。能在朝廷候選名單的,至少得是殿試出來的,怎么也是全國選拔的精英人才,學問是夠了的。在這個基礎上,隨意指派并不是一個難以接受的結(jié)果。 既然當?shù)亩疾恢匾暳?,咱們再cao那個閑心干嘛?將歷年的進士列一列名,哪個長得倒霉就哪一個了。 然而,元和帝并不是這么想的。 當然,也有人看穿了他的心思。 ———————————————————————————————— 瑤芳近來過得更輕松了,姜長煥公事纏身,應酬便少,她也跟著清閑了起來。簡氏大約是認真聽取了韓燕娘的建議,待葉襄寧也有意親近一些?,幏加辛舜蟀训臅r間,想想姜長煥的建議,果然又將話本子的事重又揀起,預備再寫一個新故事。頂好寫個俠女,以武入道,最后飛升成仙。 才寫了四、五頁,被簡氏發(fā)現(xiàn)了,接著葉襄寧也知道了?,幏甲鲞@件事情,本就是不瞞人的,她們兩個發(fā)現(xiàn)了也是在情理之中。兩人看了一回,居然是葉襄寧更喜歡這個話本。簡氏還要嘆一回:“哎,好好養(yǎng)大一個閨女,就這么走了,當?shù)鶍尩牡枚嗑拘膮龋 比~襄寧卻是滿面歡喜:“知道孩子過得好,肯定是放心的啦。” 婆媳倆爭執(zhí)了起來,最后以簡氏一句:“你們倆都不懂!我養(yǎng)過孩子我知道!”宣告結(jié)束。 妯娌倆被婆婆一句話給摁熄了,葉襄寧還要想:這是不是埋怨我們還沒生孩子呢?孩子的事兒,不是想有就有的呀!我也想要好么?她還是長房,弟媳婦兒不急,她得先急。 瑤芳看看簡氏,發(fā)現(xiàn)她一臉的“我贏了”的爽快樣,就知道她講這話的時候并沒有帶什么深意。簡氏長久以來生活在人口簡單的小家庭里,對著的不是縱容她的丈夫,就是拿她沒轍的倆兒子,說話做事,根本不需要轉(zhuǎn)十八個彎兒再往外露。遇上凡事都要多琢磨兩下,力求盡善盡美的葉襄寧……也不知道是誰的劫了。 偏偏這事兒還不能由瑤芳來開導,這事兒能由小姑子來做,卻不能由妯娌來講。得了,還是叫姜長煥跟他哥說一聲吧。姜老大對妻子,確實不大像對彭敏那么上心。 等姜長煥回了家,瑤芳一邊看他洗臉,一邊將白天的事情說了。姜長煥笑道:“你就是個cao心的命,怎么就閑不下來呢?”擦好了臉,自己還嗅嗅,覺得沒有怪味道了,才湊到妻子跟前親了一大口。 瑤芳捂著左頰,嗔道:“跟你說正事兒呢。一家人,總要和和氣氣的才好?!?/br> “那是。還是咱們倆好,你也不會鉆牛角尖兒,我也不叫你受委屈。大哥也真是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家里的事兒都不帶上心的,”趁機表了一下忠心,“要過一輩子的人,比什么人處的時間都長,怎么能不上心呢?” 瑤芳按住他一邊臉,將他一顆大頭往一邊推:“那你還不快點跟大郎講清楚了去?” 姜長煥搖頭晃腦地:“別,我還有大事兒沒說呢。” “怎么?”瑤芳在意了起來,難道有誰牽到什么楚逆的案子里面去了?這事不太妙。 姜長煥說的卻是早朝上發(fā)生的事情:“預備給皇王封王,要給二王擇師傅了,看起來圣上并不重視。” 瑤芳心頭一動,搖頭道:“那可未必?!?/br> “哦?怎么講?圣上還想做什么驚世駭俗的事情不成?” 瑤芳笑道:“他未必是重視二王,卻是重視誰要做師傅吧?” “得了吧,這是有舊例在的。也說是要名師大儒,選的也都不錯。結(jié)果呢?我家這些前輩,倒有一多半兒不樂讀書,只喜玩樂的。鬧到后來人人自危,都有稱病不肯去了的?!弊鐾醺凳莻€拼人品的活計,遇到個逃課的,算你運氣好了。運氣不好的,有性情暴烈的藩王甚至會毆打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