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蘇茶腳步噔噔,徑直上了會所最頂層。 ‘錦拿’娛樂城輝煌奢侈的第八層,專屬于她的第八層,打從建成那天起,就從未有任何一個客人有資格上來。蘇茶隨手推開一扇門進去,腳下炫黑的秋靴踩踏在純白的地毯上,輕軟得沒有發(fā)出一丁點聲音。 沈衡只不過是慢了一步,蘇茶進屋后,就已經(jīng)狠狠動手砸爛了墻角的花瓶,此刻正坐在復(fù)古沙發(fā)上瞧著窗外霓虹,半張臉都裹在風(fēng)衣里,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沈衡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嘆了口氣。 沒過多久,他打了電話讓人上來收拾地上碎片。 等服務(wù)員收拾完離開后,他才關(guān)了房門,走過去坐在蘇茶身邊的沙發(fā)上,伸手握住了她死死揪在一起的雙手,問道:“小茶,肚子有沒有不舒服?要不要叫醫(yī)生過來一趟?” “我不需要?!?/br> “那要不要吃點東西?” 蘇茶收回手,沒吭聲了,烏黑的眼睛直勾勾盯著他。 沈衡任她看,姿態(tài)一如既往地大方坦誠:“剛才在樓下是我不對,沒弄清始末就沖你發(fā)脾氣,但我只是擔(dān)心你,醫(yī)生說你最近情緒一直很不穩(wěn)定——” “擔(dān)心我,還是擔(dān)心孩子?”蘇茶問。 沈衡一愣。 蘇茶說:“這幾個月,我閑來無事,就聽了很多故事?!?/br> 沈衡沉下眼:“又有人在你面前亂嚼舌根了?!?/br> “不,說的不是你身邊那些死心塌地的婢妾。”蘇茶目光巴巴地盯著男人的眼,波瀾不驚道:“是傅苑苑。”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鄙蚝馕櫫税櫭?,似乎很不愿意聽到這三個字,伸手撫了撫她的發(fā)絲輕聲道,“你從前不會胡思亂想這么多事?!?/br> 他語氣好像兩人熟悉很久了似的,蘇茶有些煩悶,一手沒了話,伸手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沈衡注意到她的小動作,連忙擔(dān)心地問她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去睡會兒。 蘇茶聞言,放在腰上的手一僵,看著男人此刻關(guān)切的表情,突然就喉嚨發(fā)哽,一股難言的泄氣涌上心頭。 她難受地想,我跟這個人較什么勁,他再多不是,到底實實在在對我好,也沒欠我什么。 只是打從傅堯被送進精神病院的那天起,她就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了,遇到的事事都不順心,見到的人人都不友好,沈衡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好,給她請了心理輔導(dǎo)醫(yī)生,醫(yī)生說她是壓力太大所致,要她放松心情多休息——可她哪天不是在休息? 但是并沒有什么卵用。 “你以前跟傅三小姐有過婚約?!碧K茶說。 “是?!鄙蚝獠]有隱瞞,“沈家與傅家原本是世家,我與苑苑很小就訂了婚?!?/br> “那后來怎么沒在一起了?”蘇茶單手撐著腦袋,側(cè)靠在沙發(fā)背上,半邊臉被發(fā)絲遮住,只用眼角瞧著男人的表情。 沈衡雙手疊放在腿上,道:“不合適就不在一起了。” “你撒謊。”蘇茶笑起來,左邊臉頰上顯出淺淺的梨渦,嬌媚可愛:“男人真是賤,跟女人上床的時候沒說不合適,搞大女人肚子的時候沒說不合適,臨了要分手了,就處處不合適——可等人死了反而又懷念起來了。” 沈衡有一瞬間的沉默,伸手順了順她的發(fā)絲。 他似乎很喜歡碰她的發(fā)絲,這是她與傅苑苑最不相似的地方,說道:“小茶,你還小,很多事情不明白。” “我比你想象中的更明白?!碧K茶順勢靠在他肩膀,感受到男人明顯變得僵硬的身體,咬著唇悶悶地笑了起來,手圈著他的脖子道,“你就是做了婊子又想立牌坊,你們男人都愛做這種事,就像有的女人恨不得滿世界宣告自己是處女一樣,好像這樣就可以抬高自己的身價一般——其實并不是?!?/br> “小茶,你語氣過分了?!鄙蚝獍櫭?。 “是你惱羞成怒了?!碧K茶近距離看著他,眼中沒了笑意:“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圖什么?想睡我?” 沈衡第一次在她面前動了怒,揮開她:“小茶,在我面前這么放肆,你討不了什么好的。我是喜歡你,但不是可以被你隨意踩著臉玩的凱子?!?/br> “答不上來了?”蘇茶自說自話:“答不上來沒關(guān)系,我知道答案。” “小茶?!?/br> “你是喜歡這種照顧我的感覺,因為這能削弱你心中那種可笑的愧疚感!”蘇茶猛地站起來,砰地掀翻了旁邊桌上的一雙茶杯,大聲道:“因為你錯過了照顧自己妻兒的機會,所以就妄想從我身上找回來!沈衡,你摸著自己的良心想一想:閉上了眼,你還記得我長什么模樣嗎?你記得我叫什么名字嗎!” 她這番話明顯具有無可比擬的沖擊力,讓她面前的男人變得震怒,暴躁。 沈衡死死盯著她。 蘇茶斂下眼瞼,手指指著門:“你滾出去?!?/br> 沈衡沒動。 蘇茶自己轉(zhuǎn)身去了隔壁,砰地一聲摔了門,隔音效果太好,導(dǎo)致沈衡聽不到她在房內(nèi)摔東西的聲音,也聽不到其間夾雜著的抽泣,只覺得這一晚上的時間過得特別慢,好久好久才天亮。 蘇茶第二天起來,又仿佛沒事人似的,照例吃喝。 沈衡離開會所之前,打電話叫來了外甥周卓,讓他看著點蘇茶。 說起來也是奇怪,蘇茶干什么都跟人結(jié)交不到一起去,身邊基本沒個知心的朋友,而周卓更不必說,坑蒙拐騙的游手好閑富二代,爛人一個,還曾經(jīng)給她下藥害過她,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是害她淪落到這個地步的元兇之一,可兩人如今卻能心平氣和交談。 “兩杯普通酸梅汁,謝謝?!?/br> 周卓端了兩個杯子過來,分一杯給蘇茶,眼睛笑瞇瞇:“你真行,我出生這么多年,還沒見過我舅舅那樣難看的表情,跟被強x了的良家婦女似的——” 蘇茶喝了口酸梅汁,咬著吸管悶聲說:“是姓沈的太欺負人?!?/br> “怎么欺負你了?” 蘇茶瞪他一眼。 周卓摸了摸鼻子,掩飾性地喝了口酸梅汁,結(jié)果連忙吐了出來,牙齒都快被酸掉了,灌了口白水后迅速道:“算了,你不說我也知道,我舅舅那人,古板冷淡,又克己克人,是蠻難相處的。不過你也挺渣,懷著別人的種,處處默認栽贓是他的孩子……” 蘇茶半杯酸梅汁潑在他臉上:“你放屁?!?/br> “嘖嘖,惱羞成怒了吧,瞧瞧你這小家子氣的德性?!敝茏砍榧埥聿聊?,突然正了神色,湊近她耳邊道:“但你也別太過火了,你現(xiàn)在孤身一人,要依靠我舅舅并沒什么問題,反正我舅舅樂意的很——可你別入戲太深了,更別試圖跟我舅舅假戲真做,否則以后恐怕有得鬧騰?!?/br> 蘇茶沉了臉:“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咯,你對我舅舅太過火了?!敝茏柯柭柤纾浦⑽⑼蛊鸬亩亲?,道:“你肚里這坨寶貝蛋呢,是我衍哥的,可別搞得給它改姓了,以后我也要被治個連帶之罪——” 蘇茶怒紅眼搶白:“孩子跟他半毛錢關(guān)系都沒有!” “血緣不是你強詞奪理就能否認得了的?!敝茏靠粗难凵駧狭藨z憫:“但你也別太害怕,我看得出來,那個人很喜歡你,也一定會很喜歡你們的孩子?!?/br> 蘇茶情緒變得激動起來,眼神忙亂地環(huán)視四周,不停搜索著可以砸的東西,周卓立刻伸手穩(wěn)住她,建議道:“我載你去我爸那邊看看吧,你好久沒過去了,他擔(dān)心你病情反復(fù)。你知道的,醫(yī)者總是喜歡瞎cao心……” “我沒病。”蘇茶果斷地說。 “你情緒太容易激動,不加以疏導(dǎo)的話,可能會演變成嚴重的精神疾病?!?/br> “我說了我沒?。 ?/br> “你就當(dāng)是為孩子著想好了?!敝茏孔詈蟮馈?/br> 蘇茶妥協(xié)了。 慢速平穩(wěn)行駛的車上,周卓cao控著方向盤,一邊悄悄瞥著蘇茶的表情,欲言又止好幾次之后,終于忍不住說道:“幾個月前,你被綁架的前一天,傅衍來找過我,也見過我爸爸?!?/br> 蘇茶臉對著窗外景色,似乎沒在聽的模樣。 周卓眼神有幾分復(fù)雜,繼續(xù)道:“他那天來,給了我一千萬。其中三百萬是說好的入股我的新公司,剩下的七百萬……是留給你的?!?/br> 蘇茶揪在一起的手一僵。 “他那天晚上來見我的時候,情緒十分低迷,像是在交代后事?!敝茏炕貞浾f,“我可以肯定,他并沒有喝酒,但是卻稀里糊涂說了很多我聽不懂的話,他說他的情緒不受自己控制,腦袋里有很多混亂的聲音,記憶也好像出了問題,還說,還說要是他有什么不測,就讓我把那七百萬轉(zhuǎn)交給你……我、我當(dāng)時被嚇到了,我一直當(dāng)他是精神病,真的,我一直覺得他有病的,但他那時候真像個正常人!我?guī)ヒ娏宋腋赣H,希望我父親能開導(dǎo)他,卻沒想到、沒想到發(fā)生了后來的事情……” 蘇茶終于有了反應(yīng)。 她緩緩轉(zhuǎn)過頭來,低垂著的眼睛卻始終沒有抬起,聲音輕顫地問:“那他有沒有對你說,為什么、為什么要……” 為什么要害我? 車子在一家私人醫(yī)院門口停了下來,周卓打開車門將她扶下來,兩人進了醫(yī)院,他推開一間辦公室的門,對她道:“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你不如當(dāng)面問他。” 蘇茶聞言心一跳,猛地抬起頭來,被前方正盯著她的男人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驚慌失措地捂住了肚子:“傅堯!你怎么會在這里!” 面前的人,一身清麗齊整的白大褂,坐在辦公桌的后方,哪里是周醫(yī)生? 分明就是本該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的傅堯——又或者說,傅衍。 蘇茶口干舌燥,腦海中一陣轟鳴,唯一能想到的出路就是轉(zhuǎn)身離開,周卓卻先她一步退出辦公室,還順手將門給砰地一聲關(guān)上了。 蘇茶使勁踹門:“開門!我叫你開門!他是瘋子!我不要跟那個瘋子共處一室!你快開門!求求你開門——” 緊接著,她被人從后面輕輕抱住,后背貼上一個硬朗的胸膛。 男人極具侵略性的呼吸就傾灑在耳邊,蘇茶敲門的手徒然滑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起來,驚恐地淚如雨下,抖動著唇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剩下嗚咽。 “你為什么要怕我?”沉沉的聲音響起在耳邊,像是暮鼓晨鐘般深刻,男人唇貼著她的臉問,“小乖,我對你那么好,只有我才會對你那么好,你為什么要躲著我……” 蘇茶腿軟得站不住,寧愿相信自己是做了個恐怖的噩夢。 又來了。 那一日在洗手間與這人見面的壓抑感覺又來了。 ☆、第052章 “爸,咱們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了,蘇小姐要是有個什么閃失,舅舅會殺了我的……”周卓心情忐忑地盯著電腦屏幕,看著里面已經(jīng)絕望地連哭都哭不出來的女人,心急如焚:“蘇小姐原本都情緒不穩(wěn)定了,再這樣下去……” 聽到兒子的話,周醫(yī)生沒說話,只是繼續(xù)認真查看對比著傅衍的病例,一邊做著最近的記錄,一邊注意著屏幕中男人的情緒:哪怕是那人一個小小的表情細節(jié),顯示出情緒的不穩(wěn)定,或者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躁傾向,作為醫(yī)者,為了蘇茶的人身安全,他也會立刻停止這種非常手段的治療。 可是現(xiàn)在并沒有。 畫面中,女孩子蹲坐在地上,兩手小心地護在肚子上,顫抖得仿佛落網(wǎng)的小動物,楚楚可憐; 可她對面的年輕人卻不是要捕殺她的兇殘獵人,他銳亮的眸子黑沉如墨,帶著熱切,帶著憐愛,蹲下身朝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給她擦眼淚。 蘇茶抖得更厲害了。 周卓受不了,一把關(guān)了監(jiān)控視頻:“不行!我要去放她出來!這樣會嚇死她的!你看她都怕成什么樣了——” “小卓——” 周醫(yī)生才叫了兒子一聲,年輕人就跟頭蠻牛似的,往樓下關(guān)著蘇茶的辦公室跑去。 結(jié)果關(guān)掉監(jiān)視器不過三分鐘時間,等周卓趕到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正開著,里面卻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周卓心里一沉,嚇白了臉。 …… 十分鐘后,蘇茶被帶到了c市臨近郊區(qū)的一棟住宅區(qū),她看著傅堯衍取出鑰匙開了門,所以應(yīng)該不是私闖民宅,然后被他牽了進去。 蘇茶心中害怕,賴在門口不肯進,壯著膽子吼道:“你這個瘋子帶我來這里干什么!我不會進去的!” 傅堯衍先進了屋,意識到手上拉不動的時候,他側(cè)過身來看她,那雙原本安靜清冷的眼睛,此刻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詭異而邪肆,跟他的唇訴說著一樣的話:“掙扎什么?是想大叫求助嗎?千萬別,因為那樣會害了無辜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