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衡沒再逗她，卻是看出了她不想回答昨夜去向的意圖，心中自有思量。

    卻沒料到蘇茶在這時主動開口了：“我、我昨天是見了個朋友?！?/br>
    “朋友？”沈衡挑眉，“可小卓說是送你去了他爸那兒?！?/br>
    “就、就是在周醫(yī)生的醫(yī)院遇見了個老朋友。”蘇茶道，“跟、跟朋友吃了頓飯。”

    “可你昨天打電話給我時好像挺驚慌的樣子?！?/br>
    “你聽錯了吧。”蘇茶反駁，“我可能是太高興了，畢竟，畢竟是很久沒見面的朋友?！?/br>
    “你高興就好?！鄙蚝庑χ此?，“只是以后別去見這種神出鬼沒的‘朋友’了，現(xiàn)在社會亂得很，你涉世未深，如今又有了身孕，單獨外出多有不便不說，也會讓我擔心。”

    “嗯嗯?！碧K茶點頭。

    不知怎得，她總感覺此刻男人眼中的笑意有些淺，有些涼，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浮萍——撥開這層浮萍之后，顯露出來的，是她無法承受的激烈暗流。

    蘇茶有些回過神來，意識到了自己究竟是在跟什么人打交道。

    “小茶？怎么了？”沈衡捏了捏她的臉，輕聲問。

    “?。课?、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休息……”蘇茶回神，語氣倉促地說，“你，你沒事就回去休息吧?！?/br>
    “等你睡著了我再走，免得你又做噩夢害怕?！鄙蚝夥鲋上?，將她的兩只手一起放進被窩里，掖緊了被角，又低聲提醒道，“明天我讓新司機來接你去‘錦拿’，八點鐘會不會太早？要多睡會兒嗎？”

    “為什么要讓新司機？陳叔請假了嗎？”

    “我辭了他?！鄙蚝廨p描淡寫。

    蘇茶睡意全無。

    沈衡語氣自然道：“他載你去那種地方，還一待幾個小時，就是失職。鈴音療養(yǎng)院里都是些什么人他難道不知道？天天都會有流血事件發(fā)生的地獄，萬一跑出兩個神志不清的精神病，那些人窮兇極惡又沒有是非觀念，傷到你跟孩子怎么辦……”

    ☆、第055章

    傅堯從鈴音精神療養(yǎng)院消失了。

    毫無征兆的，整個人跟憑空蒸發(fā)一樣，莫名其妙就消失了，昨夜，療養(yǎng)院大門口保衛(wèi)處的保安全都齊齊陷入了昏睡，監(jiān)控設(shè)備也被破壞，警察很快就聞訊趕了過來。

    傅明旭得到消息的時候，是在清晨六點過，急得當場變了臉色，連早餐都顧不上，馬不停蹄趕到療養(yǎng)院，結(jié)果卻只見到面有菜色的副院長，以及療養(yǎng)院一干失職的工作人員，當然還有負責調(diào)查的警員。

    來的依舊是那位陸警官，跟傅明旭算得上是熟人了，此刻正在盤問傅堯隔壁房間的病友們：

    有病人一身正氣地說：“朕的愛妃是九天玄女轉(zhuǎn)世，已在昨晚羽化成仙，飛往西方極樂世界，爾等凡人勿再留戀！”

    有病人大聲嚎叫著要拔劍自刎：“主公慢走！末將這就以死謝罪！”

    有病人哭哭啼啼唱著小曲兒：“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還有病人信誓旦旦指著療養(yǎng)院的人工湖泊說：

    “阿堯跳下去了！我親眼看見的！他變成了天藍色的美人魚，在水里游來游去、蕩來蕩去……然后‘嗖’地一下！就化成了陽光下的泡沫，一捏就破，一捏就破哈哈哈哈哈……”

    警員們將湖底撈了個遍，然而并沒有傅堯的身影。

    確定傅堯沒有在療養(yǎng)院發(fā)生意外之后，傅明旭心緒緩和了下來，趁著警察搜羅蛛絲馬跡之時，悄悄對身邊的周巖說：“你回傅家守著，萬一阿堯回去了，立刻打電話通知我。”

    周巖一愣，陡然反應(yīng)過來：對啊，傅堯要是真從精神病院跑出去了，那要避開警察，回傅家別墅肯定是首選。

    于是趕緊返回。

    陸承盤問搜查了一通之后，毫無所獲，臉色已經(jīng)有些不好看，大概也是心里有數(shù)，像傅堯這種犯過命案的病人，跑到社會上萬一造成群眾恐慌，那可不是三兩句話被脫得了責任的，于是終于將矛頭轉(zhuǎn)向了傅明旭：“傅先生，療養(yǎng)院負責通訊的人說，昨晚十一點多的時候，令公子給你打了十幾分鐘的電話，請問有沒有這回事？”

    “阿堯昨晚確實給我打了電話?！备得餍衲睦锊恢肋@個年輕警官的伎倆，都是商界風雨中滾過的人，這點應(yīng)對手段綽綽有余，“但昨天他是在療養(yǎng)院固定的與家屬聯(lián)系的時間給我打的電話，我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妥，每個月的二十五號，他都有權(quán)利跟家人通話不是嗎？”

    陸承被噎住。

    陸警官有些看不慣男人這種斯文有禮卻又極具嘲弄的態(tài)度，硬聲道：“那請問昨天通話的時候，令公子有沒有表現(xiàn)出異常，又或者是，提出要求援助……”

    “援助？”傅明旭語調(diào)一揚，“陸警官，你現(xiàn)在是想要指控我是幫兇？”

    傅明旭厲聲道：“警官，你搞清楚，我兒子好生生被關(guān)在這里，現(xiàn)在他憑空不見了，生死未卜，我還可以懷疑他是被人給劫走、給暗害了呢！你們警方就是這樣濫用納稅人的錢的？光吃飯破不了案不說，連基本的判斷力都沒了?！?/br>
    陸承被搶白，又拿不出說辭來應(yīng)對，咬著牙臉色鐵青。

    傅明旭卻還端著客氣的面具，知會道：“既然我兒子不見了，那就麻煩陸警官多cao點心，早日找到他，否則我就這么一個兒子，可擔當不起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說完轉(zhuǎn)身就走，腳步聲風地離開了療養(yǎng)院。

    陸承在心中罵了幾句，憤怒之余，卻又覺得有點古怪：按理說，兒子不見了，正常父母難道不是該看看孩子所待的環(huán)境，找找留下的線索嗎？這人倒是脾氣怪，就來站了這么一小會兒，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陸承最后只能解釋為這父子倆關(guān)系并不好，倒也沒將傅明旭的反常往心里去，只加緊通知了下屬找人，務(wù)必在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確定傅堯的行蹤。

    而那頭的傅明旭，在與陸承爭執(zhí)的途中，便收到了周巖從傅家別墅發(fā)來的短信：傅堯沒回去。

    既然離開了療養(yǎng)院，又沒有回家，別人不了解自己兒子，傅明旭卻心里門兒清：除了去找蘇茶，他能到哪兒去？他還會想到哪兒去？

    這樣的念頭讓他不郁。

    在有關(guān)蘇茶的事情上，傅明旭其實一直都有著某種隱晦的自我否定：最初他以為蘇茶的出現(xiàn)能改變兒子的精神狀態(tài)，讓他變得積極向上，而事實上也的確是改變了，卻不是變好，而是變成了兇殘殺人的兇手。

    可現(xiàn)在事情都落到這種地步了，自己兒子卻依舊對她戀戀不忘。

    最令人窩火的是，那女人還懷了他宿敵的孩子！

    傅明旭是將蘇茶的話當了真的，而且沈衡的確對蘇茶極盡討好，又聯(lián)想到他曾經(jīng)與傅苑苑的那些糾葛，以及他第一次見到蘇茶時的反應(yīng)，這令傅明旭更加確定了蘇茶與沈衡之間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

    我兒子怎么能去撿那種破鞋？去在那種情況下喜當?shù)?？那個男人還是、還是……

    傅明旭難以咽下這口氣，此刻將蘇茶千刀萬剮的心都有。

    古人說的話是有道理的：知子莫若父。

    警方還在鋪天蓋地搜尋傅堯動向的時候，傅明旭不過是腦子一轉(zhuǎn)彎，就已經(jīng)大局在握，明知道兒子十有八九是去找蘇茶了，可卻投鼠忌器不敢插手，既怕驚動了警察，又當心再刺激到傅堯——因為從昨晚接到兒子的電話來看，傅明旭有些心驚——傅堯在電話里說話的口氣很奇怪。

    他當時沒有注意，現(xiàn)在想來才有些后怕。

    于是只能讓人密切注意蘇茶那天的動向。

    ……

    蘇茶怎么都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又一次見到傅堯。

    他像只被淋透了的落湯雞，渾身都是濕漉漉的，看起來病怏怏沒有半點生機，還穿著療養(yǎng)院的統(tǒng)一病服，蹲在她的公寓門口，瑟瑟發(fā)抖——若不是她今天心神不寧提前回來了，深秋的天，他這幅模樣，她真懷疑他會凍死在她門口！

    “阿堯？”

    蘇茶不確定他現(xiàn)在是被哪重人格掌控身體，但本能還是使得她加快了腳步上前去，吃力地半蹲下身子，想將他扶起來：“阿堯，你怎么了？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問這話的時候，蘇茶是有些怕的，她擔心這人又會突然變了個人格，做出傷害她，傷害他們孩子的事情來，但情感上她又沒辦法就這樣轉(zhuǎn)身逃開，也不忍心打電話叫人或者報警。

    “小村姑……”傅堯隱約看見是她，努力想要睜開眼看她的肚子。

    “你是阿堯？”聽到他的稱呼，蘇茶不知是松了口氣還是失望，但卻實打?qū)嵎畔铝诵膩怼?/br>
    相對而言，傅堯的情緒是比傅衍穩(wěn)定些的，她伸手要將人扶起來，卻被對方猝不及防地一手抱住，他身上濕漉漉都是水，體溫卻不低，腦袋埋在她頸項磨蹭，含含糊糊說著些混亂的話。

    “你先松開我——”蘇茶被他絆住手腳，好不容易抽空取鑰匙開門，一邊小聲念叨：“你怎么搞成這個樣子了？這樣會生病的你不知道啊，想凍死自己也別跑到我門前來——”

    話是說得重，開了門之后，她卻還是輕手輕腳地扶著他上了沙發(fā)。

    “你先去洗澡吧，免得待會兒感冒——”蘇茶頗用了點勁才扯開他抱著她的手，去房間拿著浴袍，再出來的時候，卻看到沙發(fā)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找了一圈兒才在儲物間看到傅堯。

    他正在她的藥箱子里東翻西找。

    “你找什么？”蘇茶走上前去。

    “退燒藥?！?/br>
    “找退燒藥干什么……”

    “退燒藥在哪里？”傅堯情緒顯得不太穩(wěn)定，他雙手胡亂翻找著柜子，驚慌失措地自言自語：“我要退燒藥，退燒藥，我不能讓那個家伙出來，他不能再出現(xiàn)了，我沒病、我沒有病的……”

    蘇茶聞言一驚，這才想起，若是傅堯發(fā)燒的話，就會失去身體主控權(quán)，而他現(xiàn)在渾身濕漉漉的，又明顯受了寒，要是、要是……

    蘇茶一時有些愣愣，手足發(fā)熱起來。

    “小村姑，你家里的退燒藥在哪里？”

    傅堯走過來拉住她，表情焦慮而帶著急躁，他的手guntang，額頭卻冒著冷汗，嘴唇呈現(xiàn)出毫無生氣的蒼白，目光祈求地看著她，語氣很急又很虛弱：“藥呢，藥呢？”

    他此刻這樣脆弱又慌張的模樣，令蘇茶控制不住眼睛一酸，恨不得狠狠給自己兩巴掌，就在剛剛，她竟然瘋狂的在想：不管他，不管他好了，沒有退燒藥，他要是昏迷過去了，再醒來的就是、就是……傅衍了。

    這種念頭讓她覺得自己好可怕。

    “退燒藥在右下角的方格子里?！?/br>
    蘇茶好小聲地說，帶著哽咽與愧疚，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傅堯連忙拿了，連開水都顧不上，生咽下兩片。

    “你先休息一下吧?！?/br>
    蘇茶沒有追問他怎么會從療養(yǎng)院離開，也沒問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扶著他去了客房，傅堯卻不肯躺下，只是強撐著精神反復說：“我不要睡覺，我不能睡覺，我睡覺了怪物就要出來了，我身體里住了一個怪物，他會傷害你的，我不能睡，你別逼我睡覺……”

    “什么怪物？你到底怎么了？”

    蘇茶坐在床沿，難受地看著他，眼圈泛紅。

    “別哭，小村姑你別哭，哭了生下來的寶寶不好看的……”傅堯窩在床上，身體將被子床單全打濕了，雙手卻執(zhí)拗地攬著她，以一種極其不自然地方式，將她緊緊地圈在懷里，俯下腦袋去貼著她的肚子，小聲地呢喃：“我要當爸爸了，我就要當爸爸了，我沒有病的，他們不能關(guān)著我，我要看著咱們寶寶出生的——”

    他的手撫摸著她的肚子，一下又一下，眼睛都不敢亂眨，動作帶著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仿佛生怕碰壞了里面的小寶貝——蘇茶見狀一陣鼻酸，愈發(fā)覺得自己很不是人，剛才竟然還想著要他消失——這是她孩子的親爸爸。

    “阿堯，”她流著眼淚握住他的手，聲音哽咽地附和說：“嗯，你沒有病，你會看著我們的寶寶出生的。”

    傅堯驚喜地抱住她：“我就知道是我跟你的孩子！”

    蘇茶只剩下點頭，趴在他懷里泣不成聲。

    傅堯安撫地輕拍著她的背，唇瓣吻了吻她的側(cè)臉，在她耳邊說：“小村姑你別怕，我很清醒的，你別怕我，真的。我已經(jīng)很清醒了，我知道傅衍不存在，他死了，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的，被火燒死的，他死的時候一直哭，一直大聲地哭，mama怎么哄他都不聽，我很怕，我一直捂住眼睛，其實我也很疼，我也被燒得很疼，可我不能哭，mama說哭就不要我們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聲音破碎，渾身都在發(fā)抖，明顯驚恐到了極致。

    蘇茶感覺得到，有溫熱的液體淌入她的頸項。

    ☆、第056章

    傅堯有些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