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瞽(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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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煜此下只覺四肢僵硬,若要殺她,身上的傷口也得張裂開來。他干脆懶得答話,又緩緩合上了雙眼。 蜜兒見氣氛僵住,又不大敢擾他。只得小聲試探,“雞湯拌面,要不要?”中午與徐阿娘燉來補身的,蜜兒私扣了些下來,本預(yù)備著與他煮粥的時候拌上一些,也好養(yǎng)著身子。 那人依舊半聲不吭,是真不打算理她。 蜜兒也懶得再討沒趣兒,起身要去廚房。 臨行了,與他倒了杯奶茶放來床頭,理不得他聽不聽,她只管交代了幾句: “這還熱著呢,你若覺得口渴,便先用些這個?!?/br> “床里側(cè)兒的干凈衣服,是我畢大叔以前用過的。舊是舊了些,你若覺著冷,便先穿著。” “你的傷,大夫也看過了…只叫你好生養(yǎng)著,少動?!?/br> 她刻意地沒敢提他的眼睛。 平素里那么高高在上的一個人,若知道日后要留下來這個殘缺,也不知心中會怎么作想… 見床上那人依舊一動未動,蜜兒方轉(zhuǎn)身出了門口去。 她自也不是那么好脾性的,可人都醒了,總不能餓著,吃好了,方能把傷養(yǎng)好;傷好了,她便與他各求福報,各走各的! ** 蜜兒回廚房燒了熱水,煮好了面條兒,端著碗回來繡房。 方行到門口,便聽得屋子里什么東西被撞到的聲響。她忙推門進去,眼前一抹高大的身影,直直朝她壓了過來。 她手中面碗砰呲一聲,雞湯面條兒灑了一地。她沒辦法理會地上的污穢,這人身子太重了,他自己還一點兒氣力也不使。 “你亂走做什么?” 那人齒間嘶磨出幾個字來,“去殺了那大夫?!?/br> “……你現(xiàn)如今走出去我家院子都難,又要殺誰了?”蜜兒說罷了,撐著他胸前,同上回一樣,將他一手搭在自己肩頭,方將人慢慢扶回去了暖榻上。 她自己呼吸也還未平復(fù),卻見那人捂著胸口氣急了,正咳嗽,又與她道,“我的行蹤不能讓活人知道?!?/br> 蜜兒聽得他這話,忙起身去關(guān)了房門。便聽得銀荷在外頭喊她,“蜜兒,你在屋子里嗎,沒事兒吧?” 明煜聽得外頭陌生人聲,忙止住了咳嗽,手中拳頭已經(jīng)握緊了,想撐直身子,胸前幾道傷口卻被拉扯得一疼。 蜜兒忙隔著門回了話,“不小心撞到了個椅子,我沒事兒?!?/br> 聽著銀荷回屋的腳步聲,再加上東屋的房門咯噠一聲響。蜜兒方松散下來,忙又回到床邊來,想扶他躺回去休息,手卻被他一把推擋開來,“不必你管。” “……”蜜兒拿他無法。 卻一眼掃見一旁的奶茶杯子已經(jīng)空了,他身上又換上了畢大叔的衣服,到還是幾分惜得自己的… 阿娘常用的小繡架方才也被他撞倒了,她忙先去扶了起來,又再去收拾地上的雞湯污穢出去。 再回來屋子的時候,卻見那人斜斜靠著床頭,身上似在發(fā)顫。蜜兒走了過去,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那人卻將臉朝里一斜,不愿讓她碰。蜜兒指尖卻已經(jīng)碰到他額上的guntang,知他是又發(fā)了熱。 這幾日來,他身上的傷口雖漸漸地好了,可發(fā)熱卻始終反反復(fù)復(fù)。蜜兒與他道,“我不管你,你便自己躺回去休息,好不好?” 那人眉間蹙了一蹙,沒聽到似的。直將一旁的被角往身上拉扯。蜜兒想去幫他,卻見他另一手,死死扶在左腿上。方才換上的淺色衣衫,便已經(jīng)透出淡淡的血水來。 她心里一緊,是新傷么,這么幾日了,她怎都沒注意到。可那傷口位置尷尬,在腿側(cè)靠里的位置…她為難了一會兒,方咬了咬牙,再去碰了碰他的大掌。 “讓我看看…” 明煜將她的手檔開,“不必你看。已生了毒邪?!?/br> “去尋酒來。越烈的越好?!?/br> “……”酒是能祛毒邪的??纱筮^年天,酒肆都不開門…蜜兒卻很快有了主意。阿娘與薛家酒坊的金大娘,早前還有過幾分交情,敲一敲門,該能買到的。 外頭還下雪,她起身去尋了件小斗篷披上,方帶著自己那銀錢袋子出了門。 等得屋子里沒了聲響,明煜用被褥再將自己裹緊了些。他眼下發(fā)著高熱,頭腦卻依稀還算清醒。 方才從床榻走到門邊那么幾步路,他便已經(jīng)支撐不住。那丫頭說的沒錯,以他今日的身子,要走出去這門口都難。 他在想著自己的去處。 鎮(zhèn)撫司,不行。明遠如今得了禁衛(wèi)軍大權(quán),定會在鎮(zhèn)撫司里安插他的親信。 慈音,遠在明府,更是不行。父親病重,他的死信一傳出,家中定由得方氏坐鎮(zhèn)。他此般虛弱回去明府,與羊入虎口沒有區(qū)別。 其余朝中官員,都是些明哲保身的人精。若見他如此模樣,想落井下石的不在少數(shù),官場人情,冷暖自知,他便也暫時斷了這頭的念想。 若這丫頭無心害他,這街巷里便是安全的地方。他還傷重,切忌心急,只能既來之,則安之,將一切從長計議。 想明白這些,他方覺身子放松了幾分,自己扶著床沿躺了回去… 只是身上越發(fā)發(fā)了寒,腿上傷口火辣,又讓他難以入眠。如此昏昏沉沉不知多久,方覺屋門敞開了道兒口子,一陣?yán)滹L(fēng)直灌了進來。緊接著門吱呀一聲響,很快又被人合上了。 輕巧的腳步聲進了來,似是收了傘,放去了門邊。再將身上的小斗篷取了下來,掛去了門后。他雖看不見,卻將這些一系列的小動作收入心底。 那腳步聲漸漸近了,湊來他面前的時候,他又察覺到她頭發(fā)上的水汽,這才知道外頭該是下了雪。 “你、你還好么?”兩支纖指輕輕碰了碰他的肩頭。 蜜兒懷里捧著那壺買來的烈酒,見他面色幾分蒼白,又再去探了探他的額頭,果還是guntang的。那人被她一碰,眉心皺成了一團,似是睡得不沉,被擾著了。 可她也只好繼續(xù)擾著,“酒還暖著,先用上吧。我扶你起來?!彼f罷了,放下酒壺去扶人。他身子雖重,這幾日她照顧著他,早也學(xué)會了該如何發(fā)力。扶著肩膀,再撐腰身,讓他靠在自己半面肩膀上。 明煜只覺背后那副身板子太過羸弱,他實在不敢全部氣力托付在上面,幾番掙扎之下,方強撐著打開眼來。 蜜兒見他醒了,拿著旁邊折好的棉被墊在他腰后,起身掀去了蓋在他腿上的被子,又去一旁繡架旁的針線盒里,尋了剪刀來。 順著衣物上血漬,將那褲腿剪開。只見緊致的肌rou線條上,一道兒已經(jīng)發(fā)黑的傷口… 血的腥味兒有些變了質(zhì),沖鼻。 蜜兒忙一把捂起嘴鼻,卻沒忍住一聲干嘔… 那人聞聲似是察覺到了什么,眉間一緊,人也跟著要起來。 “你別動。”她有些愧意,那日幫他打理傷口,便只照顧了上身。她也想著去查看的,可畢竟礙著男女之別…便輕易放過了。怎么知道,這里的傷口今日已經(jīng)潰爛成了這般模樣… 她只好忙著補救,床頭拿來酒壺,正要沾濕帕子。手中酒壺卻被那人一把奪了過去。他聲音虛弱著,只道,“我自己來?!?/br> 那人的脾性,蜜兒見識過了,自不敢得罪。 見他自己拿過去酒壺,揭開酒塞,先往自己喉嚨里灌了下去。蜜兒看得一驚,忙要去奪那酒壺,“你這般模樣怎還想著酒喝?” 那人卻不知哪兒來的氣力,將她一把推開。“酒能止疼?!?/br> 說罷,身影一斜,將酒壺里剩下的往那傷口上狠命倒了下去。 蜜兒的視線被他用身子擋住,只聽得他喉嚨里壓著悶響,卻是一聲不肯發(fā)出來,她只覺心口發(fā)麻,那股麻意順著后脖頸,一直爬上了頭皮… 她側(cè)了側(cè)身,尋著他半邊側(cè)臉看去,方見他側(cè)額上青筋滾動,面色僵白。傷口遇上酒的滋味兒,她也做菜的時候也遇過,一點點的小口子,便能疼得她兩眼發(fā)昏… 趁著酒還剩得小半,她得去搶了酒壺來。 方碰著他一下,那人手中酒壺險些滑落,整個身子也緩緩倒了下去。蜜兒忙一把抱住了他的身子,顧不得其他,只得將他扶著靠回去床頭被褥上靠好。 她也不知自己從哪兒借來的膽兒,斥他道:“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怎還只知道逞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