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兒三兩步過去攔在銀荷面前，“家養(yǎng)的老鼠出來躥騰，好看什么？”說罷又去勸著徐阿娘，笑著：“今兒吃黃酒燉豬蹄，徐阿娘，回屋吃飯吧！”

    銀荷心里生了疑，卻見蜜兒扶著阿娘入了東屋，只好也跟著去了。

    用過了午膳，蜜兒方忙回了趟繡房。方走到門口，便聽得里頭被壓著喉嚨里的咳喘聲響。她忙推開門去，那小案臺不知怎的落去了地上。二叔倒在榻上，咳得厲害。

    蜜兒忙先合上了屋門，方行去榻前要扶他，手腕兒便被他一把擰得生生直疼。

    那人氣息不平，喉嚨里似有深痰不能咳出，聲音沉得不像話，“明府今日大喪，你可見著了？”

    “見著了?！泵蹆翰桓叶嗾f。

    他卻再問，“是幾副棺??？”

    “……”蜜兒心知他果猜著了大半。方才銀荷在院子里與徐阿娘說的，他該是都聽進(jìn)去了。“你，你先別管這些了，養(yǎng)好了傷才行?！?/br>
    卻聽得他沉沉的一聲：“說！”

    “我說了，你且就聽著。不許動了氣。”見他神色漸漸緩和了些，似是聽了話，蜜兒方道，“今日朝早，明家一行送殯的隊(duì)伍，護(hù)著兩樽棺槨…其一，是你的，你讓那和尚作了替身，這事兒你心里該有數(shù)。”

    “還有一樽…”他口氣里已然有些急。

    “聽聞，是成京候病逝…”蜜兒說完，卻見他面色的凝重散開了去，雙眼本就無神，此下儼如得死灰一般了。她自知道那是他的親人，眼下看來，該是很重要的親人，“你…你還好么？”

    半晌見他沒得動響，氣息也沉了下去，蜜兒忙將他身子撐起來一些，與他順著脊背。方聽得他咳喘兩聲，繡房屋門卻被人一把從外推了開來。

    銀荷立在門外，直指著蜜兒鼻子道，“還說什么老鼠躥騰，原是你藏著個(gè)男子在這兒！怪不得這幾日又是打酒，又是問阿娘要錢買吃食。還未出嫁的姑娘，你且還知道不…”知道廉恥了？

    銀荷話在嘴邊還沒能出口，蜜兒方還被他重重靠著的肩頭，忽的一輕。她二叔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箭步?jīng)_去門前，一手將門輕聲合上，一手卻直將銀荷脖頸鎖住，整個(gè)人壓去了一旁墻上。

    銀荷此下一個(gè)字都吐不出來了，這才看清楚眼前這人的面貌，一雙目色冷得能殺人，卻似是失了明。不是那活閻王是誰？可不是今兒早上才見得他的棺槨么？不是被刺客燒焦在了簡氏宗祠么？“你…你不是死了么？”

    她只覺自己的氣息幾乎要絕了…那人手中力道絲毫不減，她只得看向蜜兒，“救…救…”

    蜜兒自知道二叔已經(jīng)手下留情了，如若不然，銀荷早就如同那和尚一樣，斷了脖子。她自走來二叔旁邊，拉了拉他的手臂?！岸?，莫和她計(jì)較。讓她閉嘴便是。”

    卻聽得二叔問銀荷道，“死人面前，可知道要放尊重點(diǎn)？”

    銀荷用盡了全部氣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今日你所見，若說出去與第四個(gè)人知道…你和你阿娘，還有那個(gè)吃奶的娃，我一道兒索命?！?/br>
    銀荷被嚇得眼淚直流，又是搖頭…“不…不說…”

    脖頸上的力道兒被松開，銀荷直摔倒去了地上，捂著喉嚨放肆咳嗽…她不敢再看那人，一雙眼睛只盯著眼前的地板，邊咳邊復(fù)述著剛才的話，“我，我不敢說了。放過我吧，大官爺?！?/br>
    大掌又垂來她眼前，捏起她的衣領(lǐng)，“你叫我什么？”

    “大、大官爺呀……”她一時(shí)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得復(fù)述一遍。卻聽他道，“叫二叔！”

    “……二、二叔?！便y荷乖乖聽話，那人方松了手。卻聽得他于頭頂冷冷道，“滾出去。”

    銀荷似是捉到了救命的稻草，腳卻早已發(fā)軟站不起來，只能摸爬著去了門邊，拉開房門，乖乖滾了出去…門咯噠一聲合上，卻聽得里頭傳來洶涌的咳嗽之聲，是那活閻王的…不，是二叔的…

    她顧不得這些了，一股腦爬起來，直沖入了東屋里。卻見得阿娘抱著小弟已經(jīng)睡著了。阿娘也是第四個(gè)人。她不能和阿娘說…又只得咬牙將方才的屈辱全數(shù)吞進(jìn)了肚子…

    **

    蜜兒見他咳喘，忙來扶他。卻忽見他一口急血從嘴里噴涌了出來，他身子也不大穩(wěn)當(dāng)，重重靠來了她身上。蜜兒只得摻著他回去榻上躺下，自知他定是動了大氣。

    “原都已經(jīng)好些了，你且說好了不動氣，怎偏生這樣？”她著急著，探了探他額頭，果然一陣?yán)湟魂嚐?。她與他壓好了被角，便起身要往外頭去，手腕兒卻被他拉住。

    他虛弱得幾乎無聲，“你去哪兒？”

    “尋古大夫來與你看傷！”

    他冷冷兩個(gè)字：“不必?！?/br>
    “怎就不必，你松手。”她說著去掰他的手指，卻不知他還哪兒來的氣力，一點(diǎn)兒也不肯松開。她無法只得坐回來床榻旁邊勸他，“讓古大夫開了藥方兒，我與你去尋藥來?！?/br>
    “讓大夫來看你屋子里藏了個(gè)已經(jīng)死了的人？若驚動外頭的人，便是讓我再死一遍?！?/br>
    “……那，那我不去了，你好好休息?！彼宰聛砼阒?。

    察覺著她氣息靠近，他這才漸漸地安心些，心口氣息本就不濟(jì)，不莫三兩呼吸，便合眼昏睡了過去…

    蜜兒趁著他睡著，方將手腕兒從他掌心里掰了出來。起身去尋古大夫了…

    古大夫探了脈象，又與他看了看腿上的傷。道是外傷已然無礙，只該原本就有些內(nèi)傷的，又因得氣急攻心，方才氣脈受了損。

    蜜兒從古大夫手里接過來藥方，又托付著讓古大夫幫忙保守秘密。古大夫自拿著行醫(yī)二十年的德行作了保證，原本病人的情況就不能隨意對他人說。更莫說，這是蜜兒的事情。

    蜜兒謝過了人，送走了大夫，又去自己房里取了銀錢袋子來，拿著藥方和她那點(diǎn)兒小積蓄，尋著東街上的藥鋪里去了。

    **

    午后的東街上，行人匆匆。數(shù)日未曾開門的緣故，藥鋪里生意今日十分地繁忙。秦掌柜將將送走了林大人家來的藥房管家，方見得舊桃色襖子的小姑娘進(jìn)來了鋪?zhàn)印?/br>
    這丫頭他記得，每每來買藥，總要廢口舌與他說一番價(jià)錢。秦掌柜嫌這丫頭的生意不好做，不想浪費(fèi)功夫，轉(zhuǎn)身進(jìn)了店里，又喊來兩個(gè)小廝，眼神兒往蜜兒身上一撇：“那丫頭，不必讓她進(jìn)來。”

    蜜兒被兩個(gè)高瘦個(gè)子攔住去路，左左右右挪了挪，都行不通。方頓足問道，“正拿著藥方等著救人呢，你們是什么意思？”

    “掌柜的說，讓你去別處買藥去?！?/br>
    “我們這兒不做你的生意?！?/br>
    “你們打開門來做生意，還選著客人來不成。若是耽誤了人命，可是你們來擔(dān)責(zé)了？”蜜兒執(zhí)擰著，說罷再要繞開二人，卻生生被人攘著肩頭往外推。她年紀(jì)小，身量輕，壓根擰不過兩個(gè)高個(gè)兒漢子。

    蜜兒靈機(jī)一動，抬頭望了一眼這頭上的匾額門楣，直大聲念了出來：“救死扶傷，妙手回春。”她狠狠啐了一聲，又道，“分明是見死不救，店大欺客罷了?！?/br>
    四周圍引得些路人來，見得有客人被從店鋪里攆了出來，紛紛小議著：

    “怎的大白日的趕客？”

    “來買藥的都是急事兒，這鋪頭可好大的架子。”

    小廝急著辦了差，沒理會惹得來的人群，直將人肩頭狠狠一甩。

    蜜兒腳下踉蹌，險(xiǎn)些摔倒，卻正撞入了一片綿軟里。手臂也跟著被人拉了起來。還未反應(yīng)過來是誰，便見那兩個(gè)高瘦的小廝，氣焰兒似是被滅了去，相視一眼忙對來人一拜，“然大爺…”

    蜜兒被人拉去了身后，卻見得一身月白錦面兒長褂，背手擋去了自己身前。肅然問起那兩個(gè)小廝道：“光天白日，為何趕客？”

    其一小廝只得老實(shí)交代，“是…是掌柜的不讓人進(jìn)來。”二人話剛落，秦掌柜的便恭恭敬敬上來迎人了，“是然大爺來?？欤焱锶?。”

    許修然話語淡淡：“你可知這姑娘是誰？”

    秦掌柜這才偷看了一眼許修然的面色，又再看了一眼被他護(hù)著身后的小丫頭，只得老實(shí)搖頭，“這…老奴不認(rèn)得呀?！?/br>
    聽得許修然就要開口，蜜兒忙去拉了拉他衣袖，“不必說這么多，我是來買藥的?！?/br>
    她雖不?；卦S府里去，可這些年卻也見過這位長兄幾回。外宅清冷，許府之中無人眷顧，便只有這個(gè)兄長，替父親送來過幾回用度?？稍S家的門楣，她高攀不上，便也不想鬧得人盡皆知，她阿娘是被許太醫(yī)家趕出來的那位姨娘。

    許修然見得meimei神色，方壓下到了口邊的話，直吩咐藥鋪一干眾人道，“日后這姑娘若來買藥，不許為難。”

    秦掌柜的連連頷首，轉(zhuǎn)了笑臉，忙親自來迎著，“這位小貴人，快里頭請吧?！?/br>
    蜜兒見不得那副嘴臉。許修然一個(gè)眼神，方讓他滾開了去，這才又領(lǐng)著蜜兒，入了鋪?zhàn)印?/br>
    蜜兒被他安頓到一旁坐下，許修然又讓人沏了熱茶來。方問起，“是什么人病了？”

    蜜兒心中緊了緊，話也說得含糊，“是…隔壁王家大哥跌傷了。孫jiejie走不開，我便綁著她來買藥。”

    許修然將她手中那藥方接了過去。

    “……”許修然的醫(yī)術(shù)是許禎琪教的，若真深究起來，定能捉著她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