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_行健(1)
** 一連著數(shù)日,銀荷心里藏著個秘密,誰也不能提起,每每夜里輾轉難眠,白日里起來,又掃見蜜兒端著飯菜藥湯往繡房里送,也只能打落了牙齒往肚里吞。 她又去了薛家酒坊,側門邊上見得蘭哥兒,便又與他問起提親的事兒。甜水巷里的男子不少,卻難得金氏是個注重書香的,教導得蘭哥兒早早地考了功名,比巷子里那些逗貓遛狗的閑雜人等,前程自是無量。 她畢銀荷看得上的人,自也下了些功夫在他身上。 蘭哥兒平素里沒什么愛好,便就是讀書,偶爾去戲園子邊上湊湊趣兒。最初,銀荷便是在那兒與他搭上話的。 “你若再不和金大娘說,媒婆該都要找上我家的來了。” “到時候,你可莫要后悔。” 她撂下了話,轉身便走了。自己挑來挑去挑中的人,對待提親這事兒,卻含糊不已。她早早將這人看得通透了。 他并不是害怕金大娘,而是害怕娶她… 怕等來連進三甲之時,她撐不起來那些場面… 怕等入了仕途,還會有更好的等著他。 她卻在盼著一個轉機。不定蘭哥兒念著情分,舍不得她,還是會和金大娘說的。 可她不可能再這么長久地等下去了,今日是最后一回她與他說這件事兒了。如若他不來,那兩年情分,全當作罷。 銀荷方踏入自家大門,便聽得幾聲嬉笑寒暄。趙媒婆拉著阿娘的手,從東屋里出來。 趙媒婆笑得如同朵爛了的花兒,滿面都是褶子,一身桃紅粉嫩的厚襖子,與那發(fā)黃的面色極其不相稱。 見得她回來,趙媒婆“誒唷”地一聲,直過來拉起她手,“這就是我們銀荷,生的標志得很!”這話自是說給徐氏聽的。 “便就這張臉面還見得些人,她這婚事兒,便有勞趙媒婆幫忙留心了。” 趙媒婆笑呵呵,又是左左右右的客套話兒說了遍。等徐氏送著人出了門,銀荷方忙跟了過去,“阿娘,她來做什么?” 徐氏喊著女兒進屋,只道,“是我讓人幫忙叫來的。你也到了年歲了,叫她幫你留意會兒相看的人選。” 若是放在早幾日,銀荷或許還會跟徐氏爭拗兩句,她還不想嫁人云云。只是今日,蘭哥兒那般猶猶豫豫的模樣,實在讓她再提不起心氣再幫他說話了。 她自灰落落地坐去一旁小凳上,“阿娘可是嫌我拖累了你?!?/br> “過幾個月小弟大了,阿娘便將心思全放在小弟身上,便覺著我在家中礙眼,想將我早早地趕了出去?!?/br> 徐氏方還笑著逗弄著剛剛醒來的小人兒,聽得銀荷這話,面上的笑容頓時停了停,“你胡說什么?” “你便是出嫁了,我能讓你空著手走么?”徐氏說著,抬手去拍了拍枕頭后頭的銀錢匣子,“與你的嫁妝,不會少。叫你去到了婆家,也得撐得起臉面的?!?/br> 銀荷聽得這話,忙起身來粘著徐氏?!斑€是阿娘待我好?!?/br> 一時間,仿佛蘭哥兒也不再重要。日后與誰在一起不是過日子,只要對方家世清白,她有些銀兩傍身,在婆家也能舒舒坦坦就行。 “阿娘,我們那兒有多少銀錢了?”銀荷撇了一撇枕頭后的銀錢匣子。 徐氏回身哄著依依哦哦的小娃兒,自道,“存了三四個月,也不過多了十兩銀子?,F(xiàn)如今三十有余,四十不足。我自打算著,給你拿大頭的走。左右蜜兒還在家中,銀子再賺就有的?!?/br> 銀荷聽得這數(shù)目擰了擰眉頭?!澳窃俣嘁簿褪侨畠闪??!?/br> “孫jiejie嫁去王家便就帶著四十兩,還有好些綢緞金飾…她嫁的那王郎,不過是個南北商販。阿娘借著這么點兒銀兩,又能與我找怎樣的好婆家?” 徐氏聽得銀荷如此一比,便也開始憂心起來。 銀荷看了看阿娘的面色,見她果真著緊了,方笑著湊來,“阿娘,有件事兒你不知道?!?/br> “什么?”徐氏自順著她的話問起。 銀荷道,“蜜兒她偷偷張羅著下午茶點的生意,存著私房錢呢?!?/br> “從去年秋日便開始了,也不知現(xiàn)在存了多少銀了…” “你說,她偷偷存著銀兩,該不會是想另尋地兒去,將我們都給甩了吧?” 徐氏目色沉了下來,眉間漸漸擰成一縷川字,“那丫頭,到是挺有自己主意的…” ** 上回古大夫來給二叔看病的時候,蜜兒便捉著人家問了一回。若想他眼睛好,得吃些什么來補補。古大夫說的仙蚌、靈芝、羊肝,樣樣兒都是貴家什。 蜜兒掂了掂自己的銀錢袋子,只得借著下午茶點的生意,再努力努力。 好在五味米餅,物美價廉。成本不高,利潤可觀。 雨水箱口老樟樹下,蜜兒剛撐開來小攤兒,便有兩個小書童來。一人挑著書擔兒,一人懷抱著沓新出的話本子。聽得方才蜜兒叫賣的五味米餅,上來便問:“哪幾種味道?” “白糖、紅豆、麻醬、酸菜、蔥rou。” “除了蔥rou四個銅板一個,其余都是兩個銅板?!?/br> 別看小書童年歲小,出手卻闊綽,“一樣兒的來五個,回去孝敬公子和娘子。” “好?!泵蹆合胫鲋舜罂停闹袑y錢盤算了翻。包好了餅子,送去小書童手上,“一共是六十銅板。” 小書童賬目也算得清楚,取出新的一貫錢,數(shù)著四十個銅板自己留下,便將其余的遞了過來。 “多謝小哥兒?!泵蹆赫ソ?,卻被人抬手擋了過去。 銀荷不知從哪里插了過來,直將那六十銅板奪了過去,嘩啦啦一聲,全數(shù)落了她的錢袋子…見蜜兒面上的訝異,銀荷嘻笑著道,“阿娘知道了你這兒的生意,讓我來看著銀錢的?!?/br> “……”蜜兒先送走了客人,方轉頭回來,“徐阿娘倒是如何與你說的?這下午茶點的生意,本是孫jiejie借我銀錢起的本兒。賺來的銀錢也不是你們能拿的?!?/br> “阿娘只說,讓我來收著銀錢。別的我可不知道?!便y荷見得街頭再來了個客人,張羅著過來,又賣了兩個米餅,收了銀錢來落了袋子。 孫氏一旁看不過去,湊來沖銀荷道,“畢銀荷,不該是你的東西,你搶著做什么?這街頭巷尾的誰不知道,你和你阿娘賴著小姑娘過活兒,人家開攤兒做自己的買賣,你怎還有臉來收銀錢?!?/br> 銀荷一副死皮相,早就不要了,嬉笑著與孫氏說,“孫jiejie,這是我家家事兒,你可莫管了。蜜兒她偷摸著賺錢,我阿娘還沒問她話呢?!?/br> 蜜兒拉著孫jiejie,自也沒了做生意的心情,“那我便問問徐阿娘去?!闭f罷了,便收拾了小擔兒往巷子里去。 朝食和鹵味兒賺來的銀錢,在阿娘手里的時候,張羅家中事務、吃食,再加上接濟一番徐阿娘,還能余下大筆存下。阿娘說過,這小擔兒賺的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蜜兒沒與徐阿娘她們說過茶點兒的事兒,便就是想與自己留些余地。等畢大叔回來,她便自己開間兒小店,也算是能有些底氣的。 今日若真如銀荷所說,徐阿娘連這份兒銀錢也要貪了去,蜜兒自也不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