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鳳泫將空空的布袋子扔到阿曛的手里,拍了拍手中的塵土,問道:“吐完了?” “吐完了。” “還吐不吐?” “不吐了?!?/br> “以后見到朕還吐不吐?” “……”這可不敢保證,阿曛想。 “說話?!?/br> “臣妾盡力?!?/br> “下次你見到朕再這般嘔吐,朕會親手將你的腦袋擰下來的?!兵P泫唇角勾了勾,“堂堂一個皇貴妃,竟不顧顏面偷竊宮女種的菜,你真是越混越出息了呀,簡靜姝,朕之前怎么就沒留意過你還有偷竊的癖好?” “咦?” 阿曛抬頭望向鳳泫,“皇上怎么知道臣妾拔的不是臣妾自己種的菜?” “你去那塊蘿卜地里再仔細瞧瞧,那個稻草人上面寫的是什么字?簡靜姝,你不會連字都不識吧?” 什么?阿芫還在稻草人上面寫了字?她怎么不知? 阿曛還真的跑到蘿卜地邊的稻草人處仔細瞧了瞧,卻見稻草人的胸前插著一小塊布條,布條上歪歪扭扭寫著一行字:“誰偷胡芫茜的蘿卜苗,誰就是小豬?!?/br> 阿曛這才知道阿芫的閨名叫胡芫茜。 阿曛頓時覺得臉燒得狠。沒想到阿芫這丫頭竟給她來這招,看來阿芫早就看出了她種的菜有朝一日會被阿曛盜走的,所以才來這么一招。 卻聽鳳泫在她身后哈哈一笑,“朕的后宮里什么時候養(yǎng)了一頭小豬啊,朕怎么不知道?” 你才是豬呢!阿曛咬咬牙不說話。不跟這廝爭辯,不跟這廝計較,不跟這廝吵架,如今是她對付這廝的三件法寶。 她可不想提前被貶到關雎宮去。 鳳泫將一枚棗紅色云錦面料香囊遞了過來。 阿曛接過看了看,跟上次他留下的那個一模一樣?!罢垎柣噬?,這次這香囊又是從哪個宮殿中得到的?” “鏡月軒?!?/br> 原來是鏡月軒陳美人那里。前一世,鳳泫好像并不待見這位陳美人啊,不然也不會將她貶到陳美人那里去做宮女的。 阿曛將香囊收入袖中,“多謝皇上,臣妾正打算讓人將這批香囊收回來的,沒想到有勞皇上親自為臣妾送來兩枚,真是省了臣妾不少事?!?/br> “那愛妃打算如何謝朕?” “不知皇上從鏡月軒過來,用過晚膳沒有,若是沒有,不若臣妾將魚塘里浮著的蘿卜苗打撈上來炒一炒給皇上佐餐?” “若得愛妃一起享用,別說是被魚蝦吃過的蘿卜苗,就算是被豬啃過的爛白菜,朕也甘之如飴?!?/br> 鳳泫這廝說起這些情話來,真是從不用打草稿,信手拈來的,若是信他說的是真話,真是不如相信母豬能夠爬樹吧。阿曛上一輩子吃他的虧還少么?還會再被他的甜言蜜語所惑么? “那皇上且等著,臣妾去找個網兜來,好將蘿卜苗打撈起來?!?/br> 話音未落,阿曛人早已一溜煙跑出了菜園子。 回到自己的寢宮,也不洗漱,晚膳也不用,直接鉆入了床上被子里,面向床里,對跟在她身后一臉驚詫的阿珂等人擺了擺手,“本宮困了,要睡了,誰也不許進本宮的寢殿,誰也不許來打擾本宮?!?/br> 說完,將頭埋在了被子里。她當然不敢真的撈起那被魚蝦吃了不少的蘿卜苗來炒菜給鳳泫吃,但她可不保證鳳泫不會這么做。為今之計唯有裝睡,誰也不見。 ☆、19鳳漓你怎么才來? 裝睡是為了躲避鳳泫的糾纏,卻沒想到真的迷迷瞪瞪睡了過去,待到半夜子時,肚子里空空如也,阿曛餓醒了。 肚子餓的時候,人往往精神特別的好,阿曛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么也無法再入睡了,便悄悄下床,并沒有驚醒坐在床榻上頭靠著床欄打盹的值夜的阿玳,阿曛披了件薄綢的斗篷,往屋外走去。 雖說自幼養(yǎng)在深閨,十指不沾陽春水,東西生熟不分也是常有的事,但是餓了要吃東西,這屬于人的本能,阿曛剛才從菜園子里溜回寢宮倒頭就睡時已經說了自己不用晚膳,不許人打擾,若半夜里餓醒來找東西吃,實在有失她皇貴妃的身份,于是決定去小廚房看看。 她的蒹葭宮中歷來是設有小廚房的,夜里也有人執(zhí)勤,阿曛走到小廚房門前,見廚房里有燭光透窗傳出,但屋里沒有動靜,想必執(zhí)勤的宮人忙去了,阿曛便推了門進去,想找一下看有沒有填肚子的東西。 翻了半天,廚房里沒有剩下的任何熟食,這也是廚房里的規(guī)矩,一概食物都是現做現用不許過夜的。 阿曛立在米缸前踟躕著,想自己煮碗粥來充饑,又怕動靜太大吵醒了下人。正猶豫不決,卻聽身后傳來一把溫潤但稍顯疲憊的聲音,“餓了?” 阿曛如被什么東西猛猛的敲了一下腦袋,怔怔的腦中有片刻的空茫,久久的時光過去后,阿曛才極為機械地轉過身來,沖來人道:“鳳漓你個笨蛋,你怎么才來?!” 如果說鳳泫是那俊美無儔風采翩翩的孔雀,那眼前這一位,如果他不笑時,那就是那深藏冰川中的千年寒玉,冷冽而孤傲,但光彩奪目,如果他如現在此時這般,唇角微彎,雙目淡淡睇著你,含著半絲笑意,那則是天上的明月,皓潔輝明,永遠給人溫潤和煦的感覺。 夙漓很俊,風流俊雅這個詞,不足以形容他的風彩。他的身上,有著一種淡雅灑脫,是任何人都不能比擬的神韻,似修煉千年的謫仙一般,不染塵色,不動聲色,但足以讓見過他的任何一個女子,輕易便許了芳心。 阿曛的心早已在十四歲那年許給了鳳泫,當然還沒有來得及也從來沒有閑暇想過要許半分給眼前的這個人,但眼前的這個人,實在是太熟了,以至于她此時此刻見到他,似前世十年沉浮未定的磨折和委屈,統(tǒng)統(tǒng)的都因為這個人來遲了才發(fā)生的一般,不由自主的就怨上了他,不由自主地就撲入了他的懷里,一雙粉拳流星般不斷落在他的身上。 “阿曛?!兵P漓抬手拍了拍阿曛的后背,算是對懷中撒嬌的人一種安慰。 任懷中的阿曛一陣粉拳捶打發(fā)xiele怒氣之后,鳳漓才試圖推了推黏在自己身上的人,見阿曛如麥芽糖一樣黏著,鳳漓不得不拎著阿曛的衣領,將她拎著放在了離自己兩步遠的地方。 阿曛不依,似未嫁前一般,挽著鳳漓的手臂,小貓似的蹭了上來,“鳳漓哥哥,你怎么才來?” 鳳漓卻不答阿曛的疑問,轉身拿起一個瓦煲,又到米缸前量了少許胭脂米,淘洗干凈,再到灶下生了火,待火燃起來之后,將瓦煲擱在火塘之上,拿了一柄木勺緩緩搖動瓦煲里的米漿,很快,nongnong的米香自瓦煲中傳出來,鉆入了阿曛的鼻中。 阿曛頓時覺得肚子越發(fā)餓了,只盼鳳漓快快煮好那一煲粥才好。 鳳漓是先帝的五皇子,先帝睿明皇后所生。因睿明皇后是因生鳳漓時血崩而逝,先帝對鳳漓不喜,鳳漓又在幼時身子一直很弱,常年生病,先帝便將小小的鳳漓送到宮外,寄養(yǎng)在釋山居士天和先生的府上。天和先生彈得一首好琴,阿曛自幼被父親送到天和先生的釋山去學琴,每月去釋山小住幾日。當時,釋山之上,除了天和先生和幾個老年的仆人夫人,只有鳳漓和阿曛兩個孩童。一來二去,阿曛和鳳漓兩人極為熟稔,常常趁天和先生午覺時去附近魚塘摸魚捉蝦,去林子里抓松鼠掏鳥蛋的,簡直是無法無天。 山里吃食不多,天和先生講究的是修生養(yǎng)性,過午不食,午膳之后,不許鳳漓和阿曛兩人再吃東西,兩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阿曛夜里餓得不行,翻來覆去在床上睡不著時,便會聽到鳳漓敲窗,阿曛打開窗,鳳漓會遞進來一碗熱熱的粥,待阿曛將粥吃完,鳳漓再從窗外將碗拿走,到廚房收拾好一切,不讓人看出任何端倪。 時間久了,阿曛便會在夜里跟著鳳漓去廚房煮粥,待粥煮好,喝完了,一起收拾干凈廚房,兩人才各自回房。 眼前的鳳漓,煮粥的模樣依舊是當年少年時的熟練,但舉手投足間,卻俊雅得讓人移不開目。 阿曛嘖嘖贊道:“鳳漓哥哥,你這般能干,將來嫂嫂真有福氣?!?/br> 鳳漓卻也不抬頭,依舊認真攪動那瓦煲里的粥水,只是吩咐阿曛:“去拿碗來?!?/br> “煮好了?!”阿曛忙去碗櫥里拿了兩只碗遞給鳳漓。 望著阿曛手上捧著的兩只碗,鳳漓頓了頓,接過去乘盛了兩碗粥,將粥端到床邊的小桌上,對阿曛道:“過來喝粥?!?/br> “鳳漓哥哥,你煮的粥還是以前的味道,真好吃?!?/br> 阿曛將空空的碗遞到鳳漓面前,眨巴眨巴眼睛,示意鳳漓再為她盛一碗。 鳳漓起身到灶前再盛了一碗粥遞到阿曛面前,“你吃慢點,怎么餓成這樣子?” “鳳漓哥哥,不是我太餓了,是你煮的粥真的很好吃?!卑㈥趾苜u力地點了幾下頭,表示她沒有說假話,粥真的不錯。 鳳漓被阿曛擠眉弄眼搖頭晃腦的逗得淡淡一笑,嘆道:“阿曛,你不用這般討好我,是又有什么事求我?” “這你也能猜到?鳳漓哥哥,你能看到我心里想什么?” “我要是能看到你的心……”鳳漓轉移了話題,倒了一杯茶遞給阿曛,“你這個小廚房里的宮人還有一刻鐘就會醒來,若有事,不妨快點講?!?/br> 阿曛接過茶杯漱了漱口,道:“鳳漓哥哥能否幫我去做一件事?” “這件事很重要?” 阿曛點點頭,“關系到簡家的命運?!?/br> 鳳漓道:“說罷,我盡力而為?!?/br> “今年春闈剛過,殿試頭三甲里,有一個叫顏春明的人,鳳漓哥哥能不能讓此人從此不再入朝為官,或者讓他遲個五年十載的再入朝為士也可以。” “可以?!?/br> “鳳漓哥哥你不問我要你這么做的緣由么?” 鳳漓道:“如果要問緣由,阿曛,只有一件事我會問你緣由的,但不是現在,其余你要做的事,我都不會追問你緣由。” “鳳漓哥哥……” 阿曛覺得眼底酸澀不已,面前這個人,始終一副云淡風清的模樣,當年皇位之爭時,曾是于皇位上最有實力的競爭者,但卻沒有任何理由的,他居然讓所有人刮目相看,他宣布退出了皇位之爭,選擇了遠走西域。這一走,便是兩年多,她未嫁時,他連來辭行都沒有,就走了。如今兩年多未見,她卻是從鬼門關里走了一遭的重生的一個鬼魂,他呢?是否還是兩年前,那個與世無爭的皇室貴胄王爺? “我要走了,皇嫂也快回寢宮去吧,下人們很快就會知道她們的主子在小廚房里偷食了。”鳳漓道。 是啊,兩年未見,他們的關系已不是之前的師兄妹,而是如今的叔嫂。 “五皇叔——”阿曛覺得吼間有色干澀,這一聲五皇叔實在是讓她覺得很難啟齒,更讓她覺得將兩人關系一下子拉得遠不可及。在她心底,鳳漓始終是她的師兄,是那個她可以在他面前撒嬌耍賴撒潑打滾的人。 鳳漓此時已離開了小廚房,走入了黑夜之中,聽到阿曛這一聲“五皇叔”,轉過身來,望向燈影下熟悉卻陌生的人影,“你不問問我為什么來?” “你為什么來?”阿曛喃喃問道。 鳳漓卻并沒有回答,唇角微彎,滑過若有似無一絲笑意,轉身沒入黑夜里。 獨剩下阿曛立在燈影里,恍如做了個夢。 ☆、20臣妾不敢 阿曛端坐在銅鏡前,端詳著自己那張已經不再蒼白的臉上那道依然有些觸目驚心的疤,心底深深嘆了一口氣,前一世的自己怎么就那么軸呢?區(qū)區(qū)一個后位真的那么重要么,竟能將自己撞得這般凄慘?更何況是鳳泫那樣的一個帝王夫君,就算她拼勁全力坐上了皇后寶座,估計她在那位子上玩不了多久也照樣被鳳泫給貶了下來的。真是何必為之?! “阿珂,人來了多少了?”阿曛撥了幾絲碎發(fā)蓋在新疤處,盡量遮蓋一點。 阿珂將一朵鮮艷的芍藥簪在阿曛的發(fā)間,“除了慕容貴妃說身子不舒服不來了,宋德妃讓人來回話說是長公主有些低熱需要照顧,其余的都在前廳侯著呢?!?/br> “行,咱們出去吧,讓這群娘娘們等久了,一個一個的不定怎么向皇上那兒告本宮的狀子呢?!?/br> 阿曛抬起手遞給阿珂,由著阿珂將她攙著走進了前廳。阿曛身上那份與生俱來的氣派,一舉手一投足之間,就足以震懾全場。 廳里之前還有不少女人在竊竊私語,聽到榮德通傳“皇貴妃駕到”,都噤聲等候。 唯獨坐在左手邊第一張椅子上的寧賢妃,一臉笑融融的望著阿曛,笑道:“皇貴妃娘娘今日氣色不錯,看樣子這些日子閉宮休養(yǎng)成效顯著啊?!?/br> 后宮的女人就是這樣,暗地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明面上還是一團和氣,誰也不會傻到撕開面具,讓別人看到一個猙獰的內里。 阿曛淺淺一笑算是回應寧賢妃的客套話,在殿中主位上坐下,這才拿眼淡淡從殿中一眾女人的臉上掃過?;寿F妃的威儀,就在這淺淺一笑淡淡一掃之間塵埃落定,殿中頓時靜得連針落地的聲音也能聽見。 鳳淵登基時間不長,后宮妃嬪不似前朝皇帝那般多,有名有份的妃嬪,除了原來潛龍時泰王府的內眷后來進宮封了正一品皇貴妃的泰王正妃阿曛,現如今掌管著鳳印的正二品寧賢妃和那位生了皇長女的從二品的宋德妃三人外,剩下的就是鳳泫登基后,北胡的和親公主慕容苒苒如今從一品的慕容貴妃,以及去年入宮的從二品藍淑妃、從三品的胡修媛和正五品的李美人、陳美人以及從五品的甄才人。 慕容貴妃從北胡嫁來和親,心性比較冷淡,也還不怎么適應鳳淵的習俗,是以后宮中女人們的聚會,慕容苒苒能夠不參加,就會以各種借口推搪,宮中女人早已習慣這位貴妃不出現的。 宋德妃跟寧賢妃一樣,都是鳳泫大婚前就已經伺候了多年的,在泰王府上的時候,已抬做了妾氏,如今入了宮,又因為是宮中唯一一個見了生育的女人,所以位份也就跟著上來了,雖列在賢良淑德四妃之末等,但一入皇宮就是鐘粹宮的主位,也算是母憑女貴,沾了女兒的光。 如今宮中三品以上的主位娘娘,加上阿曛有六位,都有各自的獨立宮殿,剩余的五品的三位小主,因為宮中妃嬪不算太多,許多宮殿空了出來,所以寧賢妃做主,稟了鳳泫之后,給這三位去年新入宮的小主也各賜住了獨立的宮殿。 望著眾位妃嬪一張張花容月貌的臉,阿曛有些恍惚,自己重生后,因為撞傷了腦袋,損了容顏,需要靜養(yǎng),所以謝絕了所有來蒹葭宮請安問候的妃嬪,其實她自己也是沒有調整好心態(tài)來面對這些人,如果可能,她其實希望這一世就窩在蒹葭宮中種種菜養(yǎng)養(yǎng)魚打發(fā)時光,優(yōu)哉游哉過一輩子,可是事情的發(fā)展并不能如她所想的那樣,那香囊被鳳泫親自接連送了過來,對她來說,這絕對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信號,不得不引起她的重視,不得不一查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