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我cao|你媽,你兒子死了?你給老子滾回去給他買棺材!” 罵人的人口不擇言,越罵越難聽,蔣遜斜著身子望著那群人,聽了幾句,回頭看向賀川,賀川眉頭微皺,問武立:“水叔是不是也在?” 武立一愣,仔細找了找:“誒,水叔真的在哎……啊,我知道了!”武立一驚一乍,扭頭對后面說,“前兩天放完春假,工廠重新開工了,水叔他們不讓開,這幾天一直在商量呢,現(xiàn)在是鬧起來了,直接堵在路上了!” 蔣遜問:“前面就是工廠?” 賀川說:“前面是二分廠。” 武立皺眉:“他們這樣吵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車子還過不去?!?/br> 賀川想了想:“你往那邊拐,阿崇,你帶水叔過來?!?/br> “好!”阿崇立刻下了車,快步鉆進了人堆里,一眨眼就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淹沒了。 后面王瀟擔憂地問:“他們不會打起來吧,阿崇會不會有事?” 武立立刻道:“不會不會,崇哥逃跑最厲害,要是打起來了,他第一個就能逃出來。” 蔣遜忍不住笑了下,連賀川都勾了下嘴角。 車子已經(jīng)繞進了一個路口,那邊的吵架聲仍舊跟瀑布一樣“嘩嘩嘩”響,沒多久,阿崇就回來了,后面跟著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穿著件藍黑色的夾克衫,禿頭,瘦巴巴的,皮膚粗糙。 “阿川,你回來啦?” 賀川下了車:“剛回。水叔,前面怎么回事?” 叫水叔的剛才吵得脖子都紅了,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那些王|八|蛋,前幾天我挨家挨戶的去找,讓他們過完年不要開工,大家一起搞罷工,結(jié)果才幾天,全都來上班了,一幫王|八蛋,龜|孫子!” 果然跟武立說的一樣,賀川說:“搞罷工能管用?” “要不然怎么辦,就讓他們繼續(xù)放毒氣?讓大家死光了是不是就好了?” 賀川笑了笑:“讓他們接著鬧,走,我們?nèi)ツ慵页詡€中飯,順便跟你商量個事。” 水叔機靈,知道賀川要商量的事離不開這個,立刻答應(yīng)了,打電話回家讓他老婆多炒幾個菜,上了車,才發(fā)現(xiàn)車上還有兩個陌生姑娘。 賀川坐回去,摸了下蔣遜的頭,向水叔介紹:“蔣遜?!?/br> 水叔打量蔣遜:“哦,蔣……” 蔣遜笑道:“水叔,叫我小蔣就行了?!?/br> “哎,小蔣!” 另一邊阿崇介紹:“她叫王瀟,來這里旅游的?!?/br> 水叔正坐在王瀟邊上:“來這里旅游?寧平?”他像是聽到什么大笑話,“吃飽了撐的!” 王瀟尷尬,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阿崇打圓場:“這不是我們今天有事,我硬拉她來陪著嘛!哎武立,開快點啊,水叔家有什么好吃的?可餓死我了!” 武立往小路上開,路窄,只容一輛車通過,幸好對面一直沒有來車。 鄉(xiāng)下地方,除了住宅就是工廠,遠遠的還能看見高高豎立起來的煙囪。經(jīng)過一條河,河水不算清澈,但也不算渾濁。 水叔分了根香煙給賀川,又讓賀川往前面遞一根,他注意到蔣遜在看河,說道:“這是寧河,我們喝的水就是寧河水?!?/br> 蔣遜問:“這是飲用水?” 賀川沒抽煙,把煙拿在手上玩了,說:“嗯,就是這個。小時候還能下水摸魚,現(xiàn)在不成了?!?/br> 水叔說:“連衣服都不能在河里洗了,這水臟成什么樣了!” 蔣遜問:“他們在水里排污?” “對!”水叔咬牙切齒,“晚上偷偷排,當我們不知道!去年雨水把那邊的水渠沖了,里面的管子都露了出來,他們把排污管道偷偷埋在那里呢!” 寧平鎮(zhèn)的居民區(qū)就在工廠區(qū)邊上,這邊是鎮(zhèn)子的主要區(qū)域,水叔家在河對岸,隔著一條河,遠遠地就能看見一片廠房。 路邊墻壁上貼著很多小廣告,水叔家里開著一間小賣部,飯菜就擺在小賣部里。 來的人多,水叔老婆急急忙忙準備了四道菜,蔬菜都是剛從后面的地里現(xiàn)拔的,等大家都坐下了,水叔指指青菜說:“吃吃吃,看看能不能吃出化工味。死活也就這么幾年了,吃死一個算一個!” 他老婆給他背上來了一巴掌:“你有毛病啊,怎么說話呢!”她笑著跟賀川說,“他最近脾氣臭,別聽他胡說八道!” 賀川笑笑:“水叔的脾氣我還不了解?” 幾人動起了筷子,餓久了,吃相都狼吞虎咽,王瀟聽了水叔的話,有點不太敢吃,結(jié)果見蔣遜埋頭吃得跟打劫一下,她這才跟著吃了起來。 農(nóng)家菜,手藝很地道,嘗一口就停不了。 武立要開車,跟女人一起喝椰子汁,另外三個男人碰了碰酒杯。水叔還點上一根煙,奇怪地問賀川:“你怎么不抽?” 賀川說:“戒了?!?/br> “戒了?”水叔一愣,“哦,戒了好,你是早該借了。” 賀川進正題:“你還記不記得九年前來這兒做環(huán)評的人?” “當然記得!” “我這半個月,就是去找了他?!?/br> 水叔怔了怔:“找他?找著了?” 賀川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找著了,我還拿到了當年那份真的環(huán)評報告?!?/br> 水叔把酒杯拍桌上:“那還等什么,馬上去告他!” “不急,一步步來?!辟R川輕聲。 幾個人商量了一個小時,水叔老婆又去炒了盤花生米給他們下酒,王瀟拿出相機要拍照,非讓蔣遜陪她一起去,蔣遜戳了戳賀川的大腿,賀川一邊聽著,一邊若無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蔣遜說:“我跟王瀟去逛逛?!?/br> 賀川握了下她的手指,低聲說:“別瞎跑,門口轉(zhuǎn)轉(zhuǎn)就行了?!?/br> 蔣遜笑了下:“知道!” 王瀟背來了一部單反,興致勃勃地給房子、河流、樹木拍照,邊拍邊問:“蔣jiejie,你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嗎?” “知道啊?!?/br> “怎么回事?。俊?/br> 蔣遜問:“阿崇沒跟你說?” 王瀟撅嘴:“他十句話里八句話都是在耍人,就兩句真的!” “他說什么了?” 王瀟想了想:“他說徐涇松跟他們有仇,他們活著的意義是替天行道,為民除害?!?/br> 蔣遜笑了:“差不多吧,沒騙你?!?/br> 王瀟不信:“你也耍我!” 過了一會兒,屋子里的人出來了,王瀟馬上朝阿崇跑去,賀川走到蔣遜邊上,問:“看什么?” 蔣遜說:“沒什么東西看,就只有一條河?!鳖D了下,“我記得你說過,你喝過兩個月礦泉水?” 女人記性太好,賀川笑了笑:“十多年前的事了?!?/br> “怎么回事?” 賀川回憶:“那會兒我還在念初中,水被污染的沒法喝,上頭免費送礦泉水,整整兩個月,鎮(zhèn)上的居民每天只能用礦泉水?!?/br> “……”蔣遜說,“這不是小事,就沒人重視?” “有,有錢能使鬼推磨?!?/br> “這么多年,一直沒人反映?” 賀川說:“省臺有檔新聞,專門關(guān)注民生的,前兩年村民打電話請他們來采訪,采訪車過來了,還沒進廠區(qū)就被堵回去了,跟九年前一樣?!?/br> “跟高記者那次一樣?” “一樣。” 水叔送他們上車,情緒看起來比之前平靜了很多,他又跟賀川說了幾句話,一臉鄭重其事的樣子。 回到車上,王瀟問:“接下來我們?nèi)ツ膬???/br> 阿崇說:“去老賀家里?!?/br> 賀川家離這里不遠,開車開了十來分鐘就到了。 高三層的農(nóng)民房,白墻黑瓦,外形沒裝修,邊上還有幾棟房子看著像這幾年新造的,外墻都貼有粉色或灰色的瓷磚,造型不一。 房子前面有幾塊田,田地里還種著菜。 賀川開了門,一樓客廳空空蕩蕩,墻邊堆著幾張桌椅,停著一輛生銹的自行車和落灰的摩托車。往里是廚房,燒灶頭,邊上是餐桌,廚房另開一道小門,門外是一個湖,冷風灌得猛。 賀川讓阿崇和王瀟住二樓,他和蔣遜上了三樓。 蔣遜進了門,一眼就看到書桌上擺著的學生照,照片里的人留著三七分的短發(fā),穿著件校服,她剛看了眼,邊上的人就把相框往抽屜里塞,蔣遜握住他的手腕:“干什么,讓我看看?!?/br> “有什么好看的?” “你害臊?。俊?/br> 賀川松開手,隨便她看。 蔣遜捧起相框,看仔細了,照片里的人臉龐稚嫩,左耳沒戴耳釘,藍白色校服拉鏈開著,里面的t恤半截塞在褲子里,半截掛在外面,單肩跨著一只書包,腳踩在一輛自行車上,那車跟樓下那輛很像。 吊兒郎當,流里流氣。 九十年代的老照片,像是蒙了一層暈黃的光。 蔣遜笑道:“讓我想想,我那個時候還在念小學吧,你初幾了?” 賀川已經(jīng)坐下,腿隨意往桌上一擱,說:“初二吧。” 蔣遜說:“那我四年級?!?/br> “有照片么?” “家里有。” 賀川指著床:“休息會兒,我前兩個月來過一回,灰塵不多?!?/br> 這是他的房間,一米二的單人床靠墻擺著,還沒鋪被褥,墻壁上貼著幾張獎狀,三好學生,優(yōu)秀學生干部……他成績不錯。 房子沒有鋪地板,就是水泥地,衛(wèi)生間很簡陋,貼了半面的白色瓷磚,淋浴在馬桶邊上,白色水池里銹跡斑斑。 蔣遜在浴室里問他:“水叔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