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不會?!毕丬菩J真地告訴他,“勝之不武也比輸慘了好啊。要是這樣你都能贏,我給你的彩頭好一點兒,怎樣?” 襲朗輕輕地笑起來,“彩頭是什么,由我說了算吧。放心,不會為難你?!?/br> 香芷旋點頭,相信他也懶得騙她。 這一局,襲朗讓了五子在先,又有意想讓她勝一局,結果自是不需說。 期間到了用飯的時辰,兩人一起用過午膳,至午后繼續(xù)。 隨后兩局很耗時間,時近黃昏才了事。 結果是襲朗連贏了兩局,這樣耗時間,贏的當然不輕松,也因此才覺得盡興,喚含笑將棋具收起來的時候,順便吩咐了找個粵菜的廚子進府。 皆大歡喜,香芷旋誠實地道:“要是這樣的話,每天都輸給你也不錯?!?/br> “你倒是知足?!?/br> “知足常樂嘛?!彼Φ?,“到底是你贏了,想要什么彩頭?” 襲朗還真沒往這方面想過,“讓我想想。” ** 香綺旋的情郎程六爺成林到了別院。 他是成林,成家六爺,而非天家的程六爺。 香綺旋見他進門,笑吟吟迎上前去,待他落座后,從丫鬟手里接過茶盅遞給他。 成林一面喝茶,一面滿眼笑意地看著她。她是美人,天生的妖嬈嫵媚,尋常男子見了,恐怕沒有幾個不會動心。 香綺旋斜睨他一眼,在一旁落座,道:“我的奶娘今日回來時,無意間聽到人說,這宅子跟皇家扯不上半點兒關系。”她嘟了嘟嘴,“我是不肯信的,可她這般告知,我心里總是有些不舒坦,只好讓六爺給句話,我也好安心?!?/br> 成林喝茶的動作便是一僵,繼而將茶盞丟在一旁,起身來回踱步。 香綺旋一看他這樣子,心頭一寒,卻還是忍下了發(fā)作的沖動。不過是預感得到了驗證,總要聽聽他的說辭,也好知曉自己是如何做了這么久的傻子。 “阿綺,”成林喚著她的乳名,“我對你的心意,我決意要娶你為妻,這些你都清楚吧?” 香綺旋拼力扯出個嫵媚的笑容,“自然,這些我總聽你說,早已銘記在心?!?/br> 成林心里踏實了一些。不論因何而起,他的確是騙了她,心里何嘗輕松,早就想把話跟她挑明。這種彌天大謊,想要拆穿是極其容易的。他知道何mama只要去襲府就可能讓他露餡兒,還是放人出門了,有別的方面的考慮,也是真希望就此用真實面目面對香綺旋。被騙的感覺不好受,騙人的感覺又何嘗輕松。 他回身落座,“皇家姓氏,是前程的程,我的姓氏,卻是成敗的成,音同字不同。” 香綺旋點頭,神色木然。 “你也知道,我最初——”成林尷尬地笑了笑,“最初對你并不是實心實意,只是貪圖你貌美,再加上話趕話的,就讓你誤會了……” “話趕話?誤會了?”香綺旋緩緩站起身來,起身去拿了幾樣東西,先拿起一把折扇,“這扇面上的畫,是不是出自淮南王之手?落款又是不是淮南王的印章?既然不是出自你手,你為何不一早否認?” “那不是剛相識的時候的事兒么?”成林道,“是我的小廝在一旁說大話,你竟當即信了,我那會兒真沒想要跟你如何,可不就默認了。這個……是淮南王隨手賞了人,幾經輾轉才到了我手里的?!?/br> “那這個呢?”香綺旋又拿起一塊玉佩,“你說是宮里的……” “這本來就是出自宮中的物件兒,只是早些年流落到了民間,我祖輩無意間尋到的。”成林皺了皺眉,“出自宮中就代表我是宮里的人?” 香芷旋被他反過頭來的質問氣得不輕,又將幾封信丟到他身上,“這些信件呢?落款上的程六又作何解釋?!”語聲有些發(fā)顫,神色卻是凌厲得很,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一般。 “唉……”成林很是頭疼的樣子,“這不還是我的小廝做的好事么?我并不喜愛那些個詩詞歌賦,看見就頭疼,可是你喜歡,他又有些心得,字也寫得不錯,便盡力仿照了淮南王的字體,替我寫信給你?!?/br> “……騙子,你這個騙子!”香綺旋怔怔的落了淚,“這樣的謊言,你就敢縱容小廝胡說?事情敗露之后,你就不怕我把你告到衙門里去?!” 成林聞言竟笑了,“你真是昏了頭。告我,你要用什么理由?最不濟給我安一個拐騙良家婦女的罪名——嗯,不對,這些可都是我那小廝做的好事。我從沒親口承認過,從沒接過你盤問宮中、王府情形的話,你想想是不是這樣?你便是將事情宣揚出去,誰會信?”說到這里,他心念一轉,定定地看住她,“若不是誤以為我是淮南王,你是不是根本不會隨我來京城?——你看中的,只是那個你誤以為的虛名和榮華?” “我……”香綺旋嘴角翕翕,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黯然轉身,“我只是傷心,你待我竟一句實話都沒有……”她哀哀的哭著奔進內室。 成林到底是理虧在先,見狀忙跟了進去,“你別哭啊,我是不肯辜負你的,這不是正與長輩商量我們的親事么?” 香綺旋哭得更兇了。 ** 這晚,歇下之后,香芷旋記掛著先前的話題,問他:“你到底要什么彩頭?。俊?/br> 襲朗略一沉吟,“就問你幾個問題吧,行不行?” “嗯?!?/br> 他第一個問題是:“你跟你二姐是不是不合?” 香芷旋側目看著他,“怎么突然問起這個?” 襲朗卻勾唇淺笑,答非所問:“要么就是你們姐妹不合,要么就是你二姐染了惡疾的事情是假?!?/br> 香芷旋睜大了眼睛。 襲朗這才解釋道:“這些天,從沒見過你流露出一絲憂心,按理說,家里有個染了惡疾的姐妹,只要稍有點兒姐妹情分,都不該是沒事人的樣子。” 這倒是。香芷旋點頭,隨后思忖片刻,還是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直言道出心緒:“為何問起這些?是出于好奇我在娘家的處境,還是記掛著那個本該嫁給你的人?” ☆、第9章 “本該嫁給我的人?”襲朗輕笑,“哪兒有本該嫁給我的人?” 他只是反問,但是香芷旋領會了他的意思。他有他的不得已。不管是香綺旋還是她嫁進來,都不是他自己的打算。 “是我小人之心了。”香芷旋歉意地笑了笑,這才回答他的問題,“我跟二姐自幼就不合,不論她身染惡疾的事情是真是假,我都不會為她憂心。她也不稀罕?!?/br> “是因嫡庶之別?”襲朗猜測道。 香芷旋的父親不走功名路,但香家是有百年歷史的官宦之家,她的祖父更是入過翰林的大學士,這樣的門第之中,嫡庶之別必然明顯。 整件事細想起來,如果不是香綺旋出了岔子,是輪不到香芷旋嫁給他的。甚至可以說,香家并沒打算用一個嫡出的女孩子給人沖喜。這種事,用不著嫡出之人?;蛘咭部梢哉f,嫡出的香芷旋可以派上更好的用場。 說到底,在成婚前后,誰都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來,甚至很多人都認定他必死無疑。如果他情形不是那么差,依老夫人的做派,肯定要從京城選一個任她揉圓搓扁的放到他房里。偏偏是那樣。所以那時候,京城官員鮮少有人愿意將女兒送進襲府,愿意的又非老夫人屬意的——香家便是鉆了這個空子,老夫人也就應了。 香芷旋則在回想自己與香綺旋不睦的根源,“應該就是因為嫡庶之別?!敝笥质菄@氣,“唉,這么說好像也不對。從爹娘去世后,長輩待我們三姐妹差不多,是我們兩個都不懂事,總是沖突不斷?!?/br> 襲朗半是打趣半是詢問:“不懂事到罰跪三個月的地步?” 香芷旋側目看看他,又目光悵惘地看向水紅簾帳。 出風波那天,是父親的忌日。 老太太請了寺里的人在寺廟做法事,一早,姐妹三個要跟隨長輩去寺里上柱香。 是在給老太太請安之后、出門之前,香儷旋與香綺旋打到了一處。香儷旋是香芷旋的大姐。 兩個jiejie打架的原因,香芷旋是事后才知道的:她出生之后,母親便纏綿病榻,過幾年撒手人寰,母親病故之后沒幾年,父親也病故了。是為此,上至老太太,下至仆婦,都說過她克父母的話。 這種事,誰也不會當著她的面兒說起,所以一直蒙在鼓里。 而在父親忌日這一天,香綺旋跟香儷旋提起了這檔子事。香綺旋每到這一日,心緒都是分外沉痛,她對父親的思念是真真切切的,那時又還是口無遮攔的做派,加之姐妹兩個一大早就生了口角,話趕話的,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戳香儷旋心窩子的話題。 畢竟,香儷旋與香芷旋是一母所生。 畢竟,那時香綺旋的生母賈姨娘還在府中,又得了老太太的賞識,她有恃無恐。 香儷旋聽著二妹的話越來越難聽,心里氣極了,一巴掌揮了過去,纖長的指甲劃破了香綺旋的臉。 香綺旋打小最在意容貌,摸到臉上的血,差點兒就瘋了,立時沒頭沒腦地反手打回去。 姐妹三個都是不好惹的,可比較起來的話,香儷旋是最老實的,當時完全驚呆了——她能做出的最過火的事也不過給人一巴掌,哪里會打架。 所以準確的說,不是打起來了,是香儷旋挨打。 偏生這時候賈姨娘湊過去拉偏架,不消幾息的工夫,香儷旋已是狼狽不堪,哭泣著轉身掙脫賈姨娘的束縛,要逃出門去。 香綺旋從她身后猛力一推。 香儷旋沒防備,踉蹌著摔倒了,額角碰到了一旁茶幾的犄角,登時見了血。 情形亂成這樣,到了這地步,老太太才拍了拍桌子,要懲戒姐妹兩個。 香芷旋到這一刻才回過神來,之前只有震驚,完全愣住了。 她氣極了,不顧老太太的呼喝,抄起一個花瓶就對著香綺旋砸了過去。人小力微,花瓶只砸到了香綺旋肩頭。 香綺旋和賈姨娘吃了一嚇,前者立刻顯得格外委屈地落了淚,要去找老太太訴苦。 香芷旋看著大姐已然昏迷過去,丫鬟怎么喚也不行,以為大姐被二姐打死了,心頭愴然,隨即怒極,沖到了香綺旋近前將人推倒,摁著一通打。完全沒個章法卻下狠心要將人打死一般的樣子。 這次輪到在場的人全部震驚了。在這一幕出現(xiàn)之前,誰都知道香芷旋只是言行不馴,性子最是嬌氣,而且生來有不足之癥,身子骨單薄得緊,做夢都沒想過她會打架——那小身板兒,打架也是挨打的份兒??纱丝?,卻儼然變成了不要命的小豹子,要將香綺旋活生生撕了一般。 賈姨娘最先回過神來,自然要繼續(xù)拉偏架的,快步上前去抱住了香芷旋,要將她拖開。 香芷旋卻是死命揪住了香綺旋的頭發(fā),另一手揚起來,拔下了賈姨娘頭上的簪子,胡亂刺向賈姨娘。 賈姨娘頸部被刺到,吃痛之下出于本能地躲避,便放開香芷旋。 香芷旋就得了收拾香綺旋的工夫,將簪子狠力刺了下去。那一刻,她是真想把香綺旋殺了再償命的——如果連最親的大姐都出事,她在這家里還活個什么勁?又如何能活下去? 這期間香綺旋已經掙扎著半坐起來,見勢不好,忙側身回避躲閃,簪子尖銳的頂端滑過她的下巴,血珠立時冒了出來。 老太太房里的丫鬟們見到鮮血,終于回過神來,第一次不等老夫人發(fā)話就齊齊沖了上去。再鬧下去,肯定要出人命的。香芷旋那拼命的架勢,誰看不出? 到底是把姐妹兩個給拉開了。 老太太氣得臉色發(fā)白,連連拍著桌子說怎么就養(yǎng)了幾個這般丟人現(xiàn)眼的賠錢貨,一個懂事的都沒有。 賠錢貨——老太太自來就是這樣看待她們姐妹三個的。 而到最后,香儷旋和香綺旋等于是兩敗俱傷,只有香芷旋毫發(fā)無傷。受罰的也就只有她——老太太再怎樣,也要讓受傷的兩個養(yǎng)病,總不能真鬧出人命。 就這樣,香芷旋被關到了父母生前居住的院子,每日在堂屋罰跪。 院子空落已久,能搬走的都搬走了,她能找到的消磨時間的東西,也只有一本遺落在床頭無人感興趣的《孫子兵法》。那時她已跟女先生讀了幾年的書,能通順地讀完。 那三個月里,她每一日都是一面罰跪一面看書,從晨晞初綻至暮光降臨??粗膸酌抛佣贾肋@是個拗起來不要命的,加之這真不算什么,也就由著她。 她是在幾名婆子說閑話的時候,才知道大姐與香綺旋打架的原因。 聽完挺難過的。 老太太鐵了心要懲戒,每日給她的飯菜都是粗茶淡飯。直到香儷旋身子好轉起來,才收買了送飯的婆子,讓她每日吃得好一些。 香儷旋與香綺旋臉上的傷都不輕,如果不尋良醫(yī)調理,算是破了相。 老太太還指望著利用她們結親幫長子仕途更順暢呢,是以遍尋良醫(yī),給姐妹倆醫(yī)治臉上的疤痕。 香儷旋額角的傷屬于擦傷嚴重至出血,后來真就調理好了,容色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