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比較麻煩的一件事,是清點二老爺手里所余家當,要聽管事細細報賬,再命人去將相迎的地契、田契找到交給新任管家處理。 下人們能得知的也只有府中這些事,至于府外諸事,襲朗要如何懲辦二房還將自己摘出來,無從知曉。 香芷旋聽完這些,終于能夠放心了,展顏笑道:“幫我把燈熄了。我能睡個安穩(wěn)覺了?!?/br> ** 天際晨晞初綻。 襲朗在外院來回踱著步子,細細斟酌一番,確定沒有紕漏,心里這才松快不少。 先問了問老夫人的情形,趙賀道:“太醫(yī)開了方子,藥也抓回來了。他說就算是能醒過來,也要下猛藥用人參吊著才能多活一段日子,而若是用猛藥的話,老夫人有時候難免頭腦混沌。太醫(yī)還說,不妨早些準備后事了,人是不定何時就沒了,若是信不過他,可以請?zhí)t(yī)院眾人一并前來?!?/br> 襲朗沒有猶豫,“就依他說的辦?!?/br> 趙賀稱是,滿心盼著的,就是四爺親口說出這一句。 就算是二老爺在跟前,也只有這一個選擇。 病了怎么能不醫(yī)治?一時糊涂一時清醒誰也沒法子。糊涂時,便沒有那些煩心事了;清醒時,心里又會是什么感觸? 孤獨、憤懣、茫然、不甘,這些感觸,老夫人一生中體會過沒有?那種時候應(yīng)該是不多。 活到了一把年紀,該經(jīng)歷的都經(jīng)歷一遭才是。 最磨人的,不是傷病,是心魔。 趙賀很好奇,老夫人臨終之前,會不會因為這些年做過的齷齪事害怕下十八層地獄?會不會良心發(fā)現(xiàn)幡然醒悟?qū)λ臓攽曰冢?/br> 前者是一定的,后者么……還是不要了,趙賀諷刺地笑了笑,想想就別扭,誰也不稀罕老夫人的悔意。 襲朗又問起大老爺。 趙賀心里其實有些啼笑皆非:“大老爺不肯服藥,不肯吃喝。” 襲朗忍不住彎了唇角,“不會是跟我鬧絕食呢吧?” 趙賀默認,心說可不就是那個意思。 襲朗想了想,去了書房院——大老爺這一陣子一直歇在書房,他就讓他在書房養(yǎng)病,清靜。進門后問大老爺:“怎樣了?” 大老爺整夜未眠,聽得襲朗的語聲,立即睜開眼睛,坐起身來,反問道:“老夫人怎樣了?” 襲朗照實說了。 大老爺若有所思地看著他,“我以為你命人請?zhí)t(yī)只是走個過場,心里只盼著老夫人三兩日斃命?!?/br> 襲朗抬手,晃了晃食指,笑,“是你那么想,是你盼著我那么做,可我怎么可能是那么大逆不道的人?被你數(shù)落一輩子,又不是樂事。”說著話,從丫鬟手里接過一碗白粥,遞向大老爺,“吃點兒東西?!?/br> 大老爺抬手揮了過去。 襲朗忍不住笑起來,手勢敏捷的躲開,“不吃就罷了,何苦給下人多找一樁事?!?/br> “院子內(nèi)外都是你的護衛(wèi),你這是要將我囚禁么?”大老爺沉聲問道。 “自然不是?!?/br> “那你將老三給我叫過來!” “老三……”襲朗蹙了蹙眉,“你不提他,我還真是忘了。他岳父升官的事,您給辦了吧?不過幾句話的事。” 大老爺氣得直喘粗氣,“他那個岳丈,與香家一路貨色!” “他娶妻的時候您怎么沒阻止?”襲朗似笑非笑的。 “且由著你張狂!”大老爺躺回去,翻身向里。 襲朗俯身,又問:“老三在外面養(yǎng)了外室,孩子好幾歲了,這事兒您知道么?” 大老爺立刻轉(zhuǎn)過身形,愕然相望,“你又胡說什么呢???還嫌家丑不夠多,要老三陪著二房遭殃是不是?” 襲朗摸了摸下巴,“這可是千真萬確。二叔二嬸一清二楚,您居然不知道?” “你是一心要氣死我是不是?”大老爺氣得直哆嗦,“不可能!你要我信也行,把老三叫來,我親自問他!” “這是自然?!币u朗幫大老爺蓋好被子,還細心的掖了掖被角,“等會兒我就讓人把他們一家三口接到府中。我也是昨夜聽外院一名管事說的,以為您早就知道,體諒他負擔重才總想給他找些撈錢的差事……” “你給我出去!”大老爺一把掀開了被子,坐起身來吼道,“先把那個混賬東西給我綁回來!”真要被氣瘋了,他這到底是養(yǎng)了些什么樣的子嗣?! ☆、50|41·1·5 “得了,不逗你了,有話我就直說了?!币u朗笑意仍在,語氣卻是冷漠下來,對大老爺也不再用尊稱,“我還不至于用這種事開玩笑。這件事是二老爺與二夫人一手促成,老三被他們算計了。你對老三一向?qū)捜?,原因我不管,眼下一些事怎么辦,你卻必須要給個準話?!甭晕㈩D了頓,他問道,“你還打算要那個不爭氣的兒子么?” 大老爺沉默下去。還要不要那個兒子?他當然得要。過了好一陣子,他才遲疑地問道:“那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問這句的時候,他語氣幾乎是小心翼翼的,眼中含著希冀的光芒,滿心盼著襲朗能給他一個較好的答案。 “唱戲的?!币u朗蹙了蹙眉,“不過一個身不由己的弱女子,你那些歪心思趁早收起來?!?/br> 戲子……大老爺耳畔嗡嗡地響,襲脩自甘墮|落,染指了一個戲子,居然還生了野|種! “說正事?!币u朗心知父親此刻一定是滿腦子飛著貴賤、處死、門風這類字眼,他沒閑情說這些,“之前說了幾句玩笑話,你不能當真——那對母子,我昨夜得知下落后,已命人妥善照顧起來,他們不能過來見你。你要想殺人滅口,充其量能殺掉老三,無辜之人不該被殃及。你就說這件事怎么了解吧?!?/br> “怎么了結(jié)……”大老爺愣怔地道,“怎么了結(jié)?你說呢?” 襲朗揉了揉眉心,這個爹犯傻發(fā)愣的情形還真讓他不習慣,只好給出選擇:“你發(fā)話跟二老爺分家各過,撇清關(guān)系。他們要是沒去處,就還住在西院,日后分東府西府即可。你要是放著這條路不走,那么,我請錢家的人出面,說道說道老夫人收受賄賂的事,鬧起來,也不好看吧?再加上羅老板真把老六告到官府——你真就不如告老還鄉(xiāng)來得自在?!?/br> 大老爺費力的品著這番話,腦筋終于能轉(zhuǎn)了,也意識到了一個問題:“你沒提那對母子,你是從本心就不想傷害他們——這番仁心,為何不能分一些給親人?” 親人?襲朗咀嚼著這兩個字,語氣涼薄,“別把話扯遠,說你選哪條路?!?/br> 是,他從頭到尾都沒想過傷害那對母子。身如浮萍的弱女子,不能選擇出身而降生的孩子,何罪之有?他厭惡襲脩,但總不能為這份厭惡傷及無辜。 向他告二老爺黑狀的那名管事都是據(jù)實說的,在他問起那女子品行怎樣的時候,說是很標致但也是真命苦的一個女子,雖然出身卑微卻不對權(quán)貴彎腰,先前睿王要將她養(yǎng)在外面都不肯的,到最終,卻著了二老爺二夫人的道……懷胎生子,為了孩子,一直過著等同于囚禁的日子。 襲脩不管有沒有那份心,都不能去探望母子二人。 先前的說辭,他是半開玩笑著說的。昨夜已經(jīng)親眼見到那對母子,女子瘦弱蒼白,孩子亦是。女子什么都不求,只要離開京城,不斷磕頭請他成全,孩子在一旁看著母親額頭磕出了血,哇哇大哭。 女子只想帶著孩子離開,有志氣,卻不是最妥當?shù)?。孤兒寡母,離開京城怎么過活?他就說先到京城近處安頓下來,我找人照看你一段時間,等你能安身立命了,便與京城、襲府再無瓜葛。 女子拉著孩子連連磕頭。 這樣,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結(jié)果了。 大老爺那個脾氣秉性,到死也不肯接受賤籍女子進府的,襲脩那副窩囊廢的樣子,也不會為母子二人尋找出路。 沒人管他們的生死,他管。 大老爺斟酌多時,終于點頭,“好,就依你。我與二房分家,我照你的吩咐行事?!蹦┮痪?,是從牙縫里磨出來的。這混賬東西是有多可恨多狡詐?什么事都是他布下的局引發(fā)的風波,到最后,卻要他發(fā)話善后。 “別的事日后再談,你先安心將養(yǎng)?!币u朗瞥一眼飯菜,轉(zhuǎn)身向外走去,“老三等會兒來給你請安。吃點兒東西,罵人也有力氣。你要是餓出一身病,可是天下奇聞?!?/br> 大老爺饑腸轆轆,硬是被他幾句話噎得飽了。 ** 襲朗將趙賀等幾名得力的手下喚到近前,仔細吩咐了一番,之后回了清風閣。 香芷旋睡得并不十分安穩(wěn),他剛躺到身側(cè)就醒了。 “剛才是裝睡?”襲朗故意這么說的,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是啊,”香芷旋順著他的話說,“看你也沒喚醒我的意思,只好自己醒過來。”她含著笑,蹭到他臂彎里。 襲朗凝眸打量著她的臉色,“一夜都沒怎么睡?” “也沒有啊?!毕丬菩嗔巳嘌?,認真的回想,“后半夜就睡了,但是總覺著冷,睡一會兒就醒過來一次?!?/br> “不摟著你就睡不好了?”襲朗笑容里有著不自知的寵溺。 “哪兒啊,昨晚不是出了那么多事么,心里到底是不踏實?!?/br> “怕我奉命休了你?” 香芷旋斂目思索一下,抬眼看住他,緩緩搖頭,“不怕這個?!?/br> 襲朗擰眉,“你再說一遍試試?”他為了休妻二字,才沒克制火氣與大老爺翻臉的,可這小東西居然不怕…… “真不是怕這個?!?/br> “……”襲朗咬著她唇瓣,語聲模糊的威脅,“說一句我愛聽的,不然我真要生氣了?!?/br> 這話說的……仿佛方才冷了臉的是別人。香芷旋心生笑意,只是這笑意帶著悵惘,無法蔓延到眼角眉梢。她別轉(zhuǎn)臉,慢條斯理地道,“我怕的是離開你,不是怕你奉命休了我?!边€強調(diào)道,“真的,我昨晚為這件事想了很久,想來想去,就只有這一個結(jié)果。” 這話怎么這么動聽呢?她怎么這么會說話呢?襲朗心里這樣想著,眼中的惱火瞬間消散于無形,取而代之的是濃的化不開的溫柔,“心里話?” “是心里話。”香芷旋坦然的看著他,“你要是給我一封休書,我還有夏叔父這條退路,可以住到他們家里,或是隨著他們?nèi)e處安頓下來,總不會吃苦,日子也不會比現(xiàn)在差。但是,我們是夫妻了,要是不得已而離散,我……”讓她自己都意外的是,說到這里,她語聲哽住,鼻子有點兒發(fā)酸。 “會怎樣?”他只是隨口問出,在意的是她眼中氤氳著的霧氣。他抬起手,趨近她明眸,到了中途又頓住。 香芷旋用力的睜大眼睛,用力吸了口氣,“我會很難過,昨晚一想就難過?!彼讣饣^他眉宇,“一直為這個睡不著,直到鈴蘭跟我說了你在前院的舉措,我才放心了,知道這府里由你掌控,不會再有人能逼迫你做違心的事?!闭f到這兒,才俏皮的笑了笑,“休妻對你來說,是違心的事情吧?” “不是違心的事?!币u朗用力的把她摟在懷里,“是一聽就受不了的事?!睂λ那榫w,能說出口的,不過是簡單的喜歡二字,而那兩個字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他到昨夜才明白。 “嗯?!彼⒖谈吲d起來,“你看,你都這樣,我就更難過了,你是照顧我的,我是依賴你的那一個人……” “不是依賴。”他說。 “那是什么?” 他覆上她身形,“是賴著我的人?!?/br> “才不是呢?!毕丬菩謿庥中Γ澳憧傔@樣,沒正形……”難得她想跟他正經(jīng)的說說話,他卻胡亂打岔。 “我也沒開玩笑?!币u朗把住她的腰肢,“承認又怎么了?我不喜歡誰依賴,只喜歡你賴著我,纏著我?!闭Z速很慢很慢,手也合著語速,很慢很慢的游移著,指腹碾壓著她如玉的肌膚。 香芷旋不自主的款擺身形,抽了口氣,很不情愿的道:“好吧,你說是就是吧……” “你得親口說?!币u朗的手一寸一寸向上游移著,覆上一方優(yōu)美柔韌的起伏,指尖不懷好意的摩挲著頂端。 香芷旋咬了咬唇,忍下那份難耐的反應(yīng),勾低他容顏,瀲滟著光華的明眸凝住他,“要我說,我可是要賴你一輩子的?!?/br> “廢話。”雖然她一本正經(jīng)的,但是真的是廢話,“夫妻不過一輩子,還叫夫妻么?”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類話是陳詞濫調(diào),但是根本含義絕對沒錯。她這是怎么了?忽然間變得這么傻。但是,難得傻乎乎的也好啊,更招人喜歡。 “……”香芷旋差點兒就無言以對了,“可是……”她想說什么來著?都怪他,左一番右一番的打岔,忘記了。 “可是什么?”襲朗慢條斯理的幫她寬衣,腦筋也沒停止轉(zhuǎn)動,“是不是在想,只準我讓你一個人賴一輩子纏一輩子?”說著話,手扣住她膝彎,沿著里側(cè)向上滑去。 香芷旋:“……”專心忙著去抓他的手了。 他反倒將她雙手抓牢,交到一手,又懸于頭頂。之前被她干擾的手該做什么做什么,看著她臉色轉(zhuǎn)為緋紅,指尖被溫熱浸潤。沉身之際,語聲竟是冷靜得很,“這不還是廢話么?不是早就說過了,忙你一個都忙不過來。記得么?” “……嗯……”她因為那侵襲,不自主的出聲,隨即便是惱火。這人真是……她搖了搖頭,盡量把那些對他不好的詞匯晃出腦海,之后就又覺得冤。早知道他回來是這樣吊兒郎當,真不如裝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