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寧氏有點兒同情地笑了笑,“老二戰(zhàn)死沙場之后,老四是襲爵的不二人選。可你這幾年都沒提過這件事,老四呢,也不看重那個虛銜,從未提過。再有,你們父子兩個從來不睦,尤其近來,你決意要給他點兒顏色看看,讓他對你心存敬畏。但你想沒想過,一旦你跟他窩里斗,他又斗不過你的話,會給他帶來怎樣的災(zāi)難?他一旦落魄,局面還是你能掌控的么?到時他丟官罷職被逐出家門都未可知。到了那地步,家中可就只剩下老三和老五了,你會讓誰當(dāng)家襲爵?你會讓誰光耀門楣?” 老太爺目光閃爍,困惑得很,“老三,庶出……怎么可能?”他愿意照拂老三,但是,這并不意味著他會打破高門大戶慣有的規(guī)矩,怎么可能讓嫡子落魄讓庶子得勢? “唉……”寧氏苦笑,“要說你這個人哪,顛三倒四的,把你自己都給繞糊涂了吧?你試想一番,若你是老三,看著父親那樣對待嫡出的手足,會不會生出妄念,會不會鋌而走險?” “……”老太爺閉了閉眼。 “到頭來,老四心寒了,老三人廢了,本不需如此,偏就走到了這地步。”寧氏悵然搖頭,“為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妾室,你對我總是存著一份怨恨,對老三總是存著一份虧欠,這些也在情理之中,我只是從沒想過,這些會影響你與老四的父子情分?!?/br> 老太爺還是沒說話。 “這一切是怎么開始的呢?”寧氏試著梳理往日是非,“老四十歲那年,搬到外院之后,對何事都有了自己的見解,分外膩煩你為了仕途不受影響便委屈長房的人??墒抢先皇悄菢樱先嫔蠈δ愎ы樣屑友月犛嫃?,是你眼里的孝順兒子。有個什么事,自然是相信老三,總是覺著老四跋扈。我還記得,你的好兒子毒害老四的事,你都不肯相信。這說起來,老四對你真是仁至義盡了,要是換了我,從那時就開始記恨你了。同樣的,我要是老三,從那件事之后,就會生出妄念,有機會便會嘗試借你之手謀害老四?!?/br> “別說了……”老太爺吃力地搖著頭,“別說了?!?/br> 寧氏輕嘆一聲,“不說了,一說這些我就滿腹火氣,愈發(fā)厭煩你。我只盼著你日后清醒一些,用你在官場的腦子想想家里這些事,想清楚你到底做錯過多少事。嫁給你這么些年,我才明白,為何歷代權(quán)臣名臣不乏家事亂成一鍋粥的前例,治國與治家對于你們這些人來說,真是兩回事,在家中真真兒是剛愎自用。只是,你比前人幸運,你有一個成器的兒子。襲家?guī)装倌甑臉s華,不會斷送在你手里?!?/br> ** 襲朗和秦明宇相形進宮,去往御書房。 路上遇到了慧貴妃。 慧貴妃是秦家人,秦明宇的親姑姑。 二人忙上前行禮。 慧貴妃一看秦明宇就蹙了眉,“瞧瞧你這幅邋遢樣子,猛一看還以為你已是而立之年。”說著話,盯著秦明宇的小胡子和下巴上的胡子茬,滿臉嫌棄。 秦明宇笑道:“祖父把我趕出家門了,身邊沒有好生服侍的,我可不就這樣了。” “眼下你不是住在老四那兒?這話是說襲府沒個能好生照料你的人?”慧貴妃是看著兩個人長大的,把襲朗當(dāng)做半個家里人,又說起秦明宇被老爺子趕出家門的事,“讓你成親你總是不肯,合該將你攆出去?!?/br> 秦明宇苦笑,“得,都是我不對,這總成了吧?” “懶得說你?!被圪F妃走進兩步,對兩人道,“皇上叫你們過來,是為了蔣松的事兒,沒別的。想好應(yīng)對之詞,別出紕漏才是?!庇挚聪蛞u朗,“你那樁官司眼看著就能了事,蔣修染也不知怎的,上了道折子幫你說話,怒斥那些言官誣陷忠良,著實叫為朝廷出生入死的將士心寒?!?/br> 蔣修染是護國公的幼弟,這兩年都在東面海岸線剿匪。 襲朗恭聲道謝。 “不管蔣修染怎么想的,他已上了折子,護國公只能讓那桿子言官噤聲。再者,皇上也正打算這兩日給他們個說法還你一個公道的?!被圪F妃說到這兒,瞥見秦明宇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不由挑眉,“你這是怎么了?與蔣家那位將軍也有過節(jié)?” “嗯。”秦明宇嘆氣,“過節(jié)還不小呢?!?/br> 慧貴妃白了他一眼,“有沒有還不是一樣?你把人家侄子的手廢了,以往沒過節(jié)眼下也有了。懶得說你……”又看看天色,“你們?nèi)グ?,我得趕緊回宮了,讓皇上知道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闭Z必,扭轉(zhuǎn)身形,踩著優(yōu)雅的步子離去。 襲朗與秦明宇對視一眼。 秦明宇道:“那廝這算是還你那份人情?”一年前,蔣修染被言官攻擊,身在疆場的襲朗聽聞之后,上了道折子,為蔣修染開脫。 襲朗道:“不為還人情,他也要這么做。” “你們這群人的心思,我還真是看不明白?!鼻孛饔钽?。他之前也是武職,卻不曾帶兵打仗。 “一碼歸一碼?!币u朗微笑,“蔣修染是個人物,不會允許同道中人被小人潑臟水。我亦如此。你得清楚,我但凡獲罪,當(dāng)初跟著我殺敵的將士也會被牽連——他們何罪之有?帶兵的人,體恤將士可不是只體恤自己手里的人。” 秦明宇想了想,點一點頭,之后臉色更差,“既然是個人物,那我要跟他爭搶什么,不是難上加難?” 襲朗笑問:“你要跟他搶什么?” 秦明宇沒好氣,捶了襲朗一拳,“明知故問!” 襲朗報以同情地一笑,“你好生斟酌,我也不能幫你什么?!?/br> “我是得抓緊了,蔣修染今年大抵就要回京了?!?/br> 兩人說著話,到了御書房。內(nèi)侍通稟后,進門面圣,行大禮參拜。 皇上指一指站在一旁的護國公,“朕叫你們前來,是要問問蔣松那件事,你們說說經(jīng)過?!?/br> 襲朗與秦明宇便將當(dāng)晚事情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自然,是與紫蘇說過的經(jīng)過完全符合的。 末了,襲朗道:“府中護衛(wèi)是前些日子新?lián)Q的,并不識得護國公世子。恰好臣的六弟近期又在蔣家將養(yǎng)身體,他們也無緣得見,便以為只是街頭地痞,下手便失了分寸。” 皇上頷首,又問秦明宇:“你呢?湊熱鬧打人也罷了,怎的下手那么重?” 秦明宇一臉無辜:“臣是路見不平,實在是氣不過。恰好那日喝了點兒酒,沒看清為非作歹的都是哪些人,下手便沒了輕重?!?/br> 這種事,皇上只能和稀泥,對秦明宇道:“那女子無礙,護國公世子的右手卻廢了,他日后的前程都要受影響,你去蔣府賠禮道歉,一應(yīng)診金調(diào)養(yǎng)所需開銷都由你出?!?/br> 護國公聽了很是不甘,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只是必須要鬧一鬧,不然更窩囊。 秦明宇卻不答應(yīng),“微臣沒錯,為何要道歉?” 皇上虎了臉,“你年歲也不小了,難道還要朕告訴你何為喜事寧人么?!” “……”秦明宇跪倒在地,不吭聲。 “你要是不去蔣家賠罪,便日日在御書房外跪著!” “是!”秦明宇叩頭,“微臣謝主隆恩!” 皇上:“……” 襲朗忍著笑。 護國公欲哭無淚。 之后,秦明宇在御書房外跪了兩日,皇上看的煩了,說看到你就生氣,別在朕跟前杵著,找個地方面壁思過——也聽說了,這個混小子剛進家門就被秦家老太爺趕出去了。 秦明宇喜笑顏開地謝恩,回到襲府跨院兒,每日就琢磨著吃什么好吃的,喝什么佳釀,日子很是滋潤。 修理蔣松的事情,就這樣不了了之。 翌日,遠在外地的襄陽王奉召到了京城。金鑾殿上,皇上說起一眾官員彈劾襲朗一事,說當(dāng)年寧夏戰(zhàn)事期間,自己曾派了二十名皇家親眷去軍中歷練,只是秘而不宣,那二十個人當(dāng)中,包括襄陽王。 隨后,襄陽王與幾名皇親貴胄先后上殿,細細闡述當(dāng)年大捷前后的情形。 襲朗有沒有好大喜功,明白人一聽便知。 最后,皇上言辭犀利地痛斥以左都御史為首的這起子官員污蔑忠良,著實叫人忍無可忍。 左都御史跪在地上聆聽,額頭上冷汗涔涔。要知道,皇上這可是首次親口回應(yīng)這類彈劾的事情,兩年前這種事鬧起來的時候,皇上都不曾這般明確的表態(tài)。最要命的是,之前的留中不發(fā),原來是等著襄陽王這個人證趕到京城。 皇上發(fā)完火,賞了帶頭鬧事的幾個人各二十廷杖,并罰俸三年,其余人等也給予相應(yīng)的罰俸處置。 很多人都以為,年紀輕輕的襲朗入朝堂之后,總要經(jīng)歷一番起伏,襲家?guī)装倌甑幕鶚I(yè)也要歷經(jīng)一番風(fēng)雨,卻不想,皇上竟親自站出來為這個年輕人撐腰。 這可不是捧殺,而是真正的主持公道,幫他從是非圈里脫身。 有多看重襲朗,夠人琢磨一段時間了。 過了幾日,襲刖入工部行走,任工部主事,六品官職。 ** 香芷旋聽聞這些事情之后,長長地透了一口氣。終于能心平氣和地度日了。她到底是沒襲朗那般修為,即便明知他會安然無恙,到底還是會擔(dān)心出岔子。 香若松前段日子便進了國子監(jiān)進學(xué),每日聆聽名動天下的名士教誨,有個什么事,都是讓貼身小廝來遞話。 從小廝一次次的傳話中,她知道香家?guī)组g鋪子每況愈下,一再被同行打壓,短短時日便沒生意上門了,掌柜的除了請罪,別無他法。香若松倒是想得開,讓小廝替他道明心意:要是不想看著她爹娘留下的產(chǎn)業(yè)受損,便想想法子,要是無所謂,那就隨它去,大不了將鋪子轉(zhuǎn)讓出去。 香芷旋當(dāng)然無所謂,清楚那是叔父做的文章,怎么會出手阻撓。由此,只是一笑了之。 轉(zhuǎn)眼到了三月初九,這天是襲朗的生辰。 她雖然是慢性子,可放在心里的事總是很早就開始思量,著手準備著,是以,給他的生辰禮早早就預(yù)備好了。 偏生襲朗對這類事不上心。早起吃壽面的時候居然問她:“好端端的吃這個做什么?” 她差點兒連鼻子都皺起來,氣鼓鼓地道:“我想吃了,不行嗎?” “自然可以,生什么氣?!币u朗笑著揉了揉她的臉,問她,“眼下我比較清閑了,得空陪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三月里的天氣,正是春和景明,找個由頭出去走走實在是美事一樁。她便笑了起來,說好啊。 襲朗見她高興起來,便專心用飯,吃完即刻出門。午間自然是沒工夫回來的,到了晚間,如常在外書房處理公事。 她命丫鬟過去請了幾次,他先是說要晚一點兒回房,后來索性說沒時間回去用飯了。 哪個混賬說的清閑了?怎么連回房用飯的工夫都沒有? 她又是無奈又是心疼,開始埋怨他身邊的那些個人——他的生辰啊,一個記得的都沒有?真是……最起碼,總得讓他正正經(jīng)經(jīng)吃一碗壽面才好。早間那一餐,根本是不能作數(shù)的。 問過丫鬟,聽聞外書房里沒外人,索性親自去找他,出門前吩咐小廚房將飯菜熱著,再加兩道菜,又讓含笑帶上她為他備下的生辰禮。 進到外書房,襲朗正在凝神看著手邊一些信件,一旁餐桌上的飯菜還沒動過。 香芷旋輕咳一聲。 襲朗抬眼,有些意外,“你怎么來了?”說著就漾出歉意的笑,“以前麾下幾名將領(lǐng)問我一些事,我得盡快回復(fù)。” 香芷旋走到他身邊,“還要多久?我等你。” 襲朗擺手遣了房里服侍的,環(huán)了她腰肢,“今日這是怎么了?竟有點兒黏人的意思?!?/br> “就黏著你了,行不行吧?”香芷旋又氣又笑地戳了戳他眉心。 “求之不得呢?!币u朗笑著緊摟她一下,“等我一刻鐘。只差寫回信了?!?/br> “嗯,我等你?!毕丬菩镜揭慌?,幫他磨墨。 回信的內(nèi)容是早已想好了,不過是寫到信箋上,不到一刻鐘,他便寫完了需得回復(fù)的信件。 香芷旋到這時,才意識到一件事,語帶猶疑地問道:“你以前,是不是都不過生辰?。渴遣皇怯惺裁醇芍M?” 襲朗聽出了話里的意思,這才明白過來,笑,“在外的年頭不算少,早就忘記了這回事。今日是我生辰?我竟不記得。” “沒忌諱就好。”香芷旋立時高興起來,“你不記得沒關(guān)系,我記得啊,還給你備了禮物呢?!?/br> 襲朗笑著攜了她的手,“什么禮物?” “你一定猜不到的禮物?!毕丬菩粺o得意地笑起來,又站到他身后,雙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等會兒就知道了。不準偷看啊?!?/br> ☆、78|第78章 襲朗遂了她心思,閉上眼睛。 香芷旋喚含笑進門。 含笑提著一個編制得很精致的大大的竹籃進門來,悄無聲息地放在書案上,抿嘴笑著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