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香若松頷首,起身要走。 “大哥……”香儷旋羞愧難安地喚住了他,“我以為她已非往日……該早些告訴你或阿芷的?!?/br> 香若松淺淺一笑,“我也該一直命人留意她的動靜。” “我……”香儷旋走到他近前,期期艾艾地看著他,“我是不是越變越笨了?” 香若松一笑,搖頭,“也不是吧。處境不同,人的變化也就不同。若有選擇,我與阿芷也不會有今日,都是處境相逼,沒得選擇。等大局安穩(wěn)下來就好了?!彼讼銉谎?,“沒有誰會愿意一直算計、狠毒、懷疑所有,你要明白這一點?!?/br> 香儷旋想了想,垂首稱是。 “安心留在這兒,別出門走動。不能幫阿芷,也不要給她添亂?!毕闳羲啥谕辏e步離開。 之后,香儷旋聽說,香若松走之前,讓香芷旋幫忙備了一碗藥。他親自給香綺旋灌了下去。 如此,便是路上有人要搶走香綺旋,也無妨。 香綺旋,只有等死一條路。香若松自會將她的夫君弄回來,妥當(dāng)善后,給一個聽起來名正言順的說法。 過段日子,世間再無香綺旋這個人。 起碼,再不會有人能給香家、襲家平添污點。 香芷旋從頭到尾都沒見香綺旋。 細品了兩日,她終于明白了香芷旋的用意:襲朗在外面應(yīng)對兇險的時候,她能做的,是幫他免除家中隱患。 所有的戒備、疑心甚至于某些時候的狠毒,不過是為了家宅平寧。 如果換做她香儷旋,總是愿意在誰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之后,才能憎恨、懲戒。香芷旋不能如此,一旦香綺旋得逞的話,那襲家與她會成為一時的茶余飯后的笑料。 其實并不能完全認可的,到底是做不到手上染血,到底是做慣了相夫教子聽從夫君安排的內(nèi)宅婦人。但是,會按照香若松吩咐的話,去配合香芷旋的安排,不添亂。 ** 轉(zhuǎn)眼到了農(nóng)歷二月的最后一天。 襲朗與蔣修染有了一個共同的發(fā)現(xiàn):每日的菜肴越來越精致,酒越來越甘美爽口。 他們知道,是四公主所為。眼下皇上要她幫太子妃打理六宮事宜,在前面說話也有了些分量。 兩個人都以為是因?qū)Ψ剿?,雖然都被四公主弄得云里霧里,但是妻子說過的話,都記在了心里。 這天傍晚,下起了小雨。 兩個男人都有點兒氣不順——舊傷作痛,癥狀相同,是類風(fēng)濕。原本清閑了幾年,已經(jīng)快治好了,但是這一段沒日沒夜的奔波忙碌,藥膳早就不服用了,埋在身體內(nèi)的病根又發(fā)作了。 好在也有可喜之事。 他們用看似頑劣的手段,一再戲弄皇后黨羽,只是表象,真實目的是試水,試探出了每個官員家里的防衛(wèi)情況。 ——如果你手里有著大批死士,會棄之不用么?在如今這樣的情形下,便是不想用,也要派上用場。 襲朗與蔣修染一再潛入幾名官員的書房、藏寶、安放兵器之處,一再用獨特的方式調(diào)|戲這些人,為的就是要這些人逐步加派人手,現(xiàn)出真正的實力。 死士是怎樣的情形,沒有人比他們更了解。 一旦遭遇,便能篤定。 這一來二去的,貓捉老鼠的游戲逐漸變了味道,他們逼得老鼠要成精,自己則也要隨之變成嗜血的魔。 最終無從遁形的,是鎮(zhèn)國將軍府——睿王妃的娘家。 睿王在世時,與皇后內(nèi)外聯(lián)手斂財、發(fā)展人脈。 睿王稀里糊涂地喪命之后,皇后方寸大亂了一陣子,在那之后,才有了主心骨。 如今看來,都是鎮(zhèn)國將軍竭力扶持所致。 皇后指望不上兒媳婦,兒媳婦背后的娘家卻成了她的左膀右臂。 越是多疑的人,越會誰都懷疑但不會輕易確定——襲朗與蔣修染都有這個通病,他們一直將鎮(zhèn)國將軍當(dāng)做頭號懷疑目標(biāo),但又一直不能下這斷言。 因為一旦認定一個人,就要分出諸多精力、人手去針對并驗證這認定,錯了的話,便是給了別人時間和可乘之機。與其如此,便不如公平對待,維持原狀,起碼不偏不倚。 鎮(zhèn)國將軍府亦是功勛世家,并且是睿王的岳父、程曦的外祖父,他的確是最有理由暗中籌備多年,但是此人行事一向沒個規(guī)律,給人的感覺并非城府深藏。 并且,襲朗、蔣修染或是彈劾或是與睿王背道而馳的時候,都沒能找到鎮(zhèn)國將軍的罪證。 要讓襲朗和蔣修染篤定這個人能暗中培養(yǎng)大批死士,需得一再推敲,并且一再出手相逼。 而到了近期,一再的試探、撩撥鎮(zhèn)國將軍的怒火,暗夜里在鎮(zhèn)國將軍府的交手越來越兇險,最后甚至到了他們要親自出馬的地步——如今那座府邸之中,是清一色的死士。并且,鎮(zhèn)國將軍已有了變被動為主動的意思——恨不得讓他們葬身在自己府邸,幫皇后除掉這兩個眼中釘。 “這老狐貍真是成精了,居然藏了這么多年。”蔣修染如是說,“要是睿王還在世,要是奪位成功,恐怕會成為傀儡,這天下要隨了鎮(zhèn)國將軍的姓氏。” 襲朗默認。 兩人去了靜園,跟皇上說了說這件事,末了,蔣修染道:“明晚再去試探最后一次吧?死士藏匿之處,還是沒能找到。” 皇上看了看他,起先的眸光似是在問:為何要到明晚,隨即了然一笑。他先問襲朗:“你今夜要不要回家一趟?” 襲朗一笑,“不必,家事已安排妥當(dāng)?!?/br> 皇上這才對蔣修染道:“你今夜歇息,明日好生應(yīng)對諸事。” 蔣修染稱是謝恩。 兩個人在沙場上,都是最驍悍最難纏的人物,但又都是癡情種,他們有著一輩子的牽掛。 皇上跟太子一樣,都明白。他們有牽絆,有軟肋,辨得出是非,從來沒野心。坐在龍椅上的人只要不去碰觸他們的軟肋,便能得安穩(wěn)。 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成為帝王始終依賴信任的臣子。而臣子若是沒軟肋,沒缺點,才是叫帝王最忌憚的。 兩個人走出靜園,蔣修染問襲朗:“你真不用回去了?” 襲朗頷首。他已不需安排,不需道別。阿芷會幫他照顧好家人,她會等他回家。他只需要給她一個好的結(jié)果,不能夠再去亂她的心神,加深她的擔(dān)憂。 距離會讓思念更為綿長深重,也會讓人愈發(fā)平靜。 并且,他不敢回去,怕看到她的笑,更怕看到她的淚。 那是比近鄉(xiāng)情怯重上百倍的難言情緒。 “我明早回來——如果沒死在半路的話?!笔Y修染道。一定會遇到死士突襲的,他現(xiàn)在跟襲朗一樣,都快被死士和鎮(zhèn)國將軍恨死了。 襲朗牽了牽唇角,“你這么個禍害,怎么死得了?閻王爺都懶得收你?!?/br> 蔣修染輕輕的笑,“借你吉言吧?!?/br> 襲朗擺擺手,“趕緊滾吧?!?/br> 蔣修染也不客氣,快步走了。 襲朗一手撐著傘,步履緩慢地走在宮廷,看著斜雨瀟瀟之中愈顯嬌柔的春花。 今年,怕是沒空陪阿芷踏春賞花了。 漫步游走期間,他感覺到了有人在暗中凝視著他。 他停下腳步,依著直覺望向視線來處。 有人身形一閃,避到了幾棵花樹后。 他就靜靜站在原地,一直望向那里,心里已大抵猜到是誰。 無言地僵持一陣子,四公主敗下陣來,轉(zhuǎn)過花樹,款步上前走了幾步,“襲大人?!?/br> 襲朗頷首,沒似以往一般講究禮數(shù),只是凝視著她。 四公主抿了唇,怯怯地對上他視線。他此刻的眸子一如往昔般的漆黑明亮,眸光讓她想到了大雪之后的月光,清寒、冷冽。 有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頃刻間便明白,因著她情不自禁的出了錯,日后與他連泛泛之交的關(guān)系都不能維系。 只恨他襲朗太專情,除了枕邊妻,別的女子的傾慕愛慕之于他,都是負累。別人興許會愿意享受被人無言深愛的情形,他不能,他會認為那是褻瀆他的發(fā)妻。對他夫人不公平。 所以,他是她常常嘆息得之是命、不得亦是命的一個男子。 隨即,她在他眼中看到了困惑。 了解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對他動心。 這男人也是奇了,始終不知道,他之于女子是怎樣的一個存在,始終不會懂得,一個女子對他傾心是多容易的事。 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孩子,哪一個不是聽著他諸多傳聞長大成人的?哪一個在見到他之后,能夠無動于衷? 那樣的情意,就如勁草的種子落入肥沃的泥土,會以駭人的姿態(tài)瘋長。不可磨滅。 而她也一直明白,這是她可望不可及的男子,一直拼盡全力,小心翼翼地隱藏著心跡,甚至十分冷靜理智地給自己找了歸宿求他成全。卻不想,到最終,還是被他察覺了。 功虧一簣。 襲朗垂了垂眼瞼,問道:“殿下選擇陳家為歸宿,當(dāng)真?” 四公主悵惘一笑,“當(dāng)真?!?/br> 襲朗頷首,“好。別做傻事?!?/br>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br> 他連與她客套的閑情都沒了,“宮里亂,少四下走動?!?/br> 意思不外乎是說,少見他。四公主強迫自己點頭。日后,連遙遙相望都不能夠了。也好,她能死心,他能清靜。 襲朗轉(zhuǎn)身。 “襲少鋒,”四公主啞聲道,“你……保重?!?/br> “多謝?!币u朗漫應(yīng)一聲,語氣沒有任何情緒,步履如常地走出她視線。 回到住處,襲朗在一棵桃花樹下駐足多時。 想到了往年帶阿芷在別院外賞桃花的情形,想到了她那時的笑。一如此時被雨水浸潤的花瓣,柔美清艷,目光靈動婉轉(zhuǎn)。 只有與他單獨相對時,她才會讓真實情緒浮現(xiàn)在眼中、臉上,十足十的滿足、歡悅的小女子意態(tài)。 人前,她就只是個有著澄澈無辜的一雙大眼睛的襲夫人,與他千絲萬縷的情意,都牢牢收在心里。 從來也不記得,她曾為了他在人前失態(tài)。 也不知道她怎么修煉出的這等功力。 可也知道,那樣不顯山不露水的情意,才最是深重綿長,不會叫任何人覺出一絲曖昧,沉緩堅定,不容人質(zhì)疑。 那也許是她自己以前都沒察覺到的。